厩周家,算不得权贵,世代行医,医术精湛.世代医者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故周家人自有一种气度,医者与学者气质所孕育出的绝佳气度.也因此,周家世代虽算不上大富大贵的荣耀,但门庭来往之人三教九流,却都不俗.也因此,周家一直无风无浪,平安度过.
抗战年代,周家祖上也曾被监禁,不许研制药品给抗日军民.但日本人对于周家的医术却更感兴趣,周家的半部医书成了周洛冰的祖上与日本人周旋的本钱,也曾了部署歼灭敌人计划的完美道具.
当然,解放后,周家依旧是安然处之的周家,醉心于祖上的医术.家里的孩子识字不从一二三开始,却是从背诵汤头歌开始.至于古代典籍,一手好字,或者鉴赏瓷器古玩,画作,这些都是不能少的.至于进山采药,脚步踏足大江南北,在自家的地里养药材,亲自照料药材,收敛药材,这也是周家子孙必须做的.所以,即便在妖魔横行的那心唐年代,周家在厩也是没受多大的损害.毕竟周家人向来低调,为人典雅,一直就是埋头苦钻研医术,就是某些领导人,有个什么伤风咳嗽的,都可能召见周家医者,那手下的人又怎么好意思为难周家呢?再说了,周家医术宋初就盛名在外,无论是哪一派的人,怎么好来得罪妙手回春的大夫呢?
周家就这样,在厩风平浪静地过着.就连周家的祖宅都没什么人为的损害,那些斑驳的椽子,墙壁,也不过是时间走过的痕迹,风化了的岁月.
周家住的是老宅,不是典型的四合院,更像是某座小型的王府.周洛冰初来老宅时,听二哥周景荣讲过,说起着宅子是晚清与周家交好的某位王爷送的.祖上看中的是宅子里那能用作种药材的花圃.不过,到底是哪位王爷送给周家这样气派的宅子,周家家谱没有记载.因为周家的家谱几乎就是医书了,若是查某个方子是怎么得来的,琢磨出的,哪一位祖上发现的.这倒是可以找到详细记载的.
周洛冰的爸爸大约是周家最愚笨的那位.周洛冰听爸爸用沮丧的语气讲起过,自己连汤头歌都背不全,常常是罚跪,不许吃饭.奶奶就成天担心这孩子没个一技之长,又不能继承祖业.将来如何能找一个周全的儿媳妇.爷爷对此不说话,他是极其爱奶奶的,即便不苟同奶奶.也不会多说什么.
据说奶奶是个格格,娇生惯养的,抱着麻将长大,小小年纪级开始学习礼仪交往,却没等长大,清朝就没落了,她流落民间.来来去去就成老姑娘,不知道怎么的.跟人合伙走上卖艺卖假药的行当,到底是吃出了事,奶奶陷入为难.为她解围的自然是醉心医术的爷爷.奶奶决定洗心革面.要跟着爷爷学医术.周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爷爷不肯收她为徒.奶奶也?驮谝抢锏毖?这样一年一年过去,静默岁月里氤氲出一段浓烈的爱情.
奶奶自然没能坏了规矩学医术.但她却以她格格的气度与眼界让周家的医术更加发扬光大,将医者事业做大.这也为周家能安然度过荒唐的岁月打下了基础.
不过,奶奶虽是格格,爷爷虽在中医世家,但到底是为人父母,免不了俗套要为儿女考虑.为小儿子找寻条件不错的亲事,又在厩眼皮底下,家里也想好了给几间药铺经营,打了家族的名号,那日子也是不错的.
只是谁也想不到乖巧的小儿子竟然会在爱上一个女子之后,迸发出那样的勇气,与那女子远走天涯.起初,奶奶与爷爷以为逼一逼,熬不住外面的苦,孩子就回来了.但这一逼,就是将近三十年.奶奶后悔,愤怒,忧郁,最终去了.爷爷固执地认为是小儿子不孝气死了妻子,也不肯原谅小儿子.并且勒令周家所有人不许与小儿子一家来往,否则断绝关系.
当年的爷爷,做得这样决绝.而这些年,敢正大光明来看望周洛冰一家的,只有周景荣.论起来,他算是周洛冰这一辈里,周家最大的男丁.之所以叫他二哥,是因为这一辈是按照大小来排,并没有分男女.这一辈之前还有个已故的堂姐周锦行.
"锦行啊.很懂事,很可爱,眼睛很大.嗯,说起来,冰儿跟锦行长得很像呢."这是爸爸对周锦行的唯一印象.毕竟他离家时,周锦行还小.
妈妈也说见过锦行一次,十分乖巧可爱,小小年纪,背汤头歌,脆生生的嗓子.那是妈妈对锦行的印象,爸爸为了见妈妈,谎称带锦行去玩,于是带着锦行与妈妈约会的.
周景荣也说起过周锦行,说周锦行大他三岁,医术比他还高,最喜欢的就是安静地研究典籍.周景荣说起时,总是感叹,说:"锦行是我见过的最具有医者仁心的人.她才是最纯粹的医者.别的人,望尘莫及."
"那么,二哥呢?"周洛冰询问.她对周锦行很好奇,对这个无法谋面的堂姐很好奇.
"我,勉强百分之一吧.其实,我受锦行的感染很多.她性格里有一种乐观,更有一种忧郁.她跟我谈话时,我都不敢说话.她总是说,越研究,就越发觉得可怖与可怕.怕自己再无法留住一个美丽的生命.生命是多么来之不易的.她是周家第一个学习医术的女子,可是,她学医却让我觉得很不安,是一出悲剧.她太想以自己的力量去留住一切的生命.洛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没在周家,没有接触家业,我反而觉得庆幸.起码,你会生活得快乐一些."周景荣叹息.一向乐观的他在说到周锦行时,露出了难得的落寞.
那是周洛冰第一次看到落寞的周景荣.那一年,周洛冰不明白他的落寞来自于哪里,也不太明白他话语里对于周锦行的那种担忧.那一年,周洛冰第一次回到周家老宅,周锦行刚刚去世不久,爷爷正重?胍?也是那一年.她于周家老宅修整的前院见到了陈汐华.
周景荣开车,一家人一路沉默,各自怀着心事,故地重游.
厩的路况居然出奇的好,没有一处堵车.路旁的树显北方的单调.老宅比以前更显得老了,墙壁斑驳.石井栏颓了.只有花圃里种植的药材还被打理得颇好.原本这一辈里,继承衣钵的是周锦行和周景荣,但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却远走天涯.现在留在这里的就是天分稍微次之的三堂哥周景明,周景明是三堂哥.二伯父的次子,周景荣的亲弟弟.周洛冰见过一次,却没有太大的印象.
而今.打理周家药铺,发扬周家医术的事,就落在周景明的头上.周景荣的车一开进院子,周景明就迎上来,年纪虽轻,但身上已有医者的典雅.周洛冰这才看清,三堂哥与二堂哥长得并不太像,三堂哥更显得老沉.许是要担负起周家的缘故.
"小叔回来就好.爷爷这几天,清醒了,总是念叨."周景明说话.
"三哥好."周洛冰十分大方地问好.
"妹妹好.小婶婶好."周景明反而眼神闪烁,有些不好意思.周洛冰略一想便知道是为妈妈生病借钱的事,而今看到自己的堂妹.看到小婶婶,稍微有点脸皮的人都得不好意思.
周洛冰不想计较这些,与他人太计较,累的是自己.于是她转了话题说:"我妈妈大病初愈,还请二哥安排住所,让我妈妈休息."
"应该的.应该的.住所也早收拾了.就是小叔以前的屋子."周景明急忙说,已经前面带路了.
爸爸则是扶着妈妈仔细走着.周洛冰瞄到他眼角有泪光,她心里也觉得酸酸的.若是周家承认,许多年前,妈妈进门,就该走了这一段小径,进了这院子,与爸爸住在这院子里,花前月下,生儿育女.
爸爸的院子,大约是爷爷让封起来的,据说摆设都没改.妈妈不太舒服,爸爸就守着妈妈睡下.周洛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对爸爸说:"你先守着妈妈.我去拜访一下伯父伯母,顺带去瞧瞧爷爷的情况."
"你要懂礼貌些.不要与人一般计较,毕竟是长辈."爸爸送了出来,又叮嘱一番.
"爸,你放心了.我不会让你丢人的.你的女儿可是很有教养的."周洛冰亲昵地搂了搂爸爸的胳膊,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出了门.
她不曾在这院里住过几天,自然不认得路.这走出爸爸的院子,便依照风水学以及大家门第的安排对各处院子可能是谁,有一个大概的谱.
就在这时,她电话倒是响了,萧芳芳打电话说:你丫的,惹了多少事?沧淮与我们反了?开始追杀你了.我一时没注意,差点死了.
"你给我弄死了?"周洛冰问.
"没呢.好歹我还会吃药.再说了,你那夫君形影不离地保护,尤其是知道我是代练之后,立刻就派了一半烟霞镜花的人保护,还向沧淮宣战了."萧芳芳讲起八卦来好不含糊.
"那啥.你没跟风风说我来厩了吧?"周洛冰立刻问.她有预感,就萧芳芳的嘴,怕真的说了.
"那个╠╠,你那逆徒夫君问你行踪,我就说走亲戚去了.他问去哪里,我说具体不清楚,你们走得很急.真的,我没说你去厩."萧芳芳赌咒发誓.
"好了,好了.你只要知道沧淮现在跟我们敌对就是了,至于烟霞镜花,你保持距离就行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还有,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吃泡面,那种垃圾食品,少吃."周洛冰说.心里还是放不下萧芳芳,若是逆徒以及烟霞镜花有什么企图,她是不怕,但她怕他们对付萧芳芳.
"遵命.嘿嘿.你忙吧.我不打扰你."萧芳芳十分高兴地挂了电话.
周洛冰正要往选定的那条路走,在她的记忆里,另一边是去周景荣家的,也就是二伯父家,那么,依照方位与长幼有序,这边这条就该是大伯父家了.她刚迈出几步,还站在一棵树下,电话有响了,这一次是陈汐华打电话来,问她在厩是否还顺利.
"还行.现在在老宅,妈妈在休息.我准备去拜访伯父伯母们.三哥不必担心."周洛冰回答,看到那圆形门后也是个院子,植物郁郁葱葱,大约也是药材.二堂哥说过周家院子里不种无用的植物.
"那就好.能尽释前嫌,或者让爸爸妈妈回到周家,这是最好的.洛儿,有什么委屈,你想想爸妈的心愿,尽量忍了."陈汐华缓缓地说,那呼吸甚为缓慢,但周洛冰还是听出他徐徐吐出了一口烟.
"我知道,不过三哥也少抽烟吧.现在全世界人民都在戒烟."周洛冰轻笑.忽然觉得自己能这样与陈汐华说话,不觉得紧张,不觉得心潮起伏,这样安宁,安静,像是个老朋友似的,真的很好.
"咳,咳,这个,我听洛儿.我一定戒烟,你回锦城来监督我,如何?"陈汐华说,像是被抓住偷吃糖果的孩子.
"?缯獯尾徽医杩诜炊越溲?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周洛冰打趣他,以前她让他戒烟,他总是找各种借口的.
"这个,顺应民意,顺应潮流."陈汐华嘿嘿笑,然后又转了话题,问周洛冰与"海棠微醉"以及"审判"的关系.
周洛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很认真地说:"游戏是另一个世界,可以随心所欲一点.三哥不必考虑那么多.依照你的规矩办就是了."
陈汐华"哦"了一声,说:"可,她毕竟是你朋友."
"家族恩怨是家族恩怨.朋友是朋友.三哥按照你的想法做就是了.这不影响你我的交情."周洛冰立刻说.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对审判宣战了,就算我的人再有不对,毕竟是我家族的人."陈汐华说,语气里也有些无奈.
"这些,我不懂.但是,若我是一家之长.我也会这么做的.自己的人对不对,得自己处理,别人来教训,就是打我的脸."周洛冰慢腾腾地说,忽然觉得墙那边花圃处有人影晃动.
"洛儿,你╠╠"陈汐华忽然说.
"怎了?"周洛冰心不在焉地问,不由得看墙那边晃动的人影.
"你不一样了.终究是长大了."他叹息.然后,有人敲门,这次谈话就此戛然而止.周洛冰收了电话,就往那墙边轻轻走去.
在绕到墙边时,低声问:"谁?"
"锦儿,锦儿.你回来了啊."那院子里转出一个妇女,一下子拉住她,十分惊喜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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