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程远和往常一样去接刘依依下班，在经过之前遇到老三和十一的那个拐弯的时候，像上次一样放开了推轮椅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失笑着摇了摇头：“出来吧。”
四周，一片静默。
程远轻笑，笑容中充满了宠溺：“我数三下，你是要再不滚出来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二……二点五……二点五五……二点五五五”
十一那高大的影子慢慢地自从拐弯处走了出来当真是‘慢慢地’，慢到几乎不叫走而叫‘挪’了，走到程远面前，然后慢慢地蹲在他眼前，再慢慢地在他面前跪下，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中已是带着些许的哽咽：“大哥，小时候，我犯了错误躲起来不敢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数数的……”
程远心中也是一阵伤感，伸手抚上十一的脸，轻声说道：“傻兄弟，那天不是已经答应我，再也不见我了吗？”
“我知道我应该听你的话，可是大哥，我做不到，我……”这一刻的十一，不像是一方霸主，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大哥，我想你，做梦都想，大哥，我……”
程远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两手倏地一伸，把十一的头狠狠地抱在了怀里：“我的小十一，我的傻兄弟啊……”
‘小十一’三个字甫一出口，这个坚强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于瞬间便涌了出来。
而十一，则是被这三个字搞得失声痛哭起来：“大哥，你知不知道，这声‘小十一’，我想了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了啊大哥，这十七年来，我做梦都听到你叫我‘小十一’啊大哥。”
“大哥知道，大哥知道，大哥都知道，大哥什么都知道。”
…………
平静下来之后，十一叹了口气：“当年，你掉下悬崖之后的第二天，我和三哥带着兄弟们拿着绳索下到崖底开始找你，后来，三哥看到有一颗从高处掉下来的被压断的大树，他当时就说，你可能是身子撞到那棵树上以后才掉下来的，很有可能没死。
“可是，我们在那一片整整找了五天，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地方，就是没有发现你的影子。三哥说，你很有可能被人救走了。大哥，是这样吗？”
程远轻笑：“差不多吧。不说这事了，反正我没死，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倒是你们，怎么也到x市来了？”
十一目光一暗：“你失踪以后，兄弟们整天都失魂落魄的，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二哥就……”
程远闭了闭眼睛：“明白了。我早就提醒过老三要他注意老二，他就是不听。”
“三哥也不是不听，他只是……那段时间，我们都……我们都坚信你没死，所以一直在想办法打听你的事，这才让二哥有机会……”
“再后来呢？”
“再后来，三哥就带着我、四哥、七哥、九哥、十哥和十六逃了出来，当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半年以后，我们对寻找你彻底失去了希望，但是我们还是坚信，你没有死！
“有一天，三哥告诉我们说：‘大哥很早就提醒过我，说二哥和三合会的一个堂主关系有点异常，让我注意点。可是我没放在心里，总觉得大家都是一起拼命的兄弟，不会做出对不起兄弟的事情的。是我的轻敌，断送了大哥的江山，我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兄弟们。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用，我现在想说的是：我想在x市重建大哥的江山，等大哥回来以后，再还到大哥手里，兄弟们怎么想？’
“兄弟们还能怎么想啊？当然是支持了，但是，以我们当时的能力，又没人又没钱，怎么重建江山？三哥这才告诉我们说，大哥早就给我们留下了一笔保命钱，存折放在一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只要我们把那笔钱取出来，我们就有了启动资金。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大哥你居然给我们留了那么多钱整整一百万啊大哥，那时候的一百万，可是比现在的一千万都要值钱啊！
“后来，三哥选中了x市，带着我们来到这里落了脚。我们就用这笔钱，经过了五年的拼搏，重建了你的江山，再经过五年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只不过，除了三哥、我和十六以外，其他的哥哥们都……”
程远默默地听着，直到这时，才抬头看向十一：“十六呢？为什么我在x市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在我们开始准备打拼的时候，三哥就把十六送到日本他一个朋友那里去了。三哥说，十六还小，又是个女孩子，应该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应该让她在打打杀杀中过日子。三哥说，那也是你的意思。”
程远点了点头：“我确实跟老三提过这个想法。她现在人呢？还在日本吗？”
“没有，她现在加拿大国立大学，读的是经济管理学专业，我和三哥去年还去看过她，三哥的那个朋友已经收她为养女了，她现在过得很快乐。大哥，要我去把她接回来吗？”
程远深深地吐了口气：“不用了，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就让她以为我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吧。”
“嗯。”顿了顿，十一又开了口，“大哥，这么多年以来，支持我们撑下来的唯一的信念，就是要等你回来，，大哥，你……”
“唉……”程远叹了口气，打断了十一的话，“十一，我那天晚上已经跟你和老三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有两年的时间了，不想再理会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只想和你大嫂还有依依过平静的生活，你怎么还不理解呢？”
“可是大哥，这江山，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属于你的啊。”
“好了十一，不要再说了。”程远拿起手电筒，看了看腕上的表，“回去吧，我得赶紧去接依依了，不然她会等着急的。”
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刚要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来：“大哥，这个给你，一共是两千六百块。”
“十一……”
“大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这些钱都是干净的。”十一打断了程远的话，“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大嫂和依依用那些沾满了别人鲜血的钱。所以我就每隔一两天找一家医院或者血站去卖血，因为我想了又想，除了我自己的身体以外，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
“你回去告诉大嫂，就说是玩具厂觉得你的活做得好，速度又快给的奖励就行了，我已经给何厂长打过招呼了，如果大嫂怀疑的话，他会配合的。”
“十一，你……”
“大哥，你什么都不要说。”十一充满感情地说道，“我的命是你给的，如果没有你的话，也许我早就已经饿死了，更不会有今天的我。可是大哥，我现在还舍不得死，没办法把命还给你，只能付给你一部分利息。这些钱都是我用我的鲜血换来的，它真的是干净的。大哥，你就让我帮帮你和大嫂吧，就帮这么一点点，好不好嘛大哥？”
说着，这个高大的汉子哽咽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乞求。
程远的眼眶再一次变得湿润了起来，他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那个信封，再紧紧地把十一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好！但是，只这一次，下不为例，记住了吗？”
十一孩子般开心地笑了：“嗯，我记住了，大哥。”
“你给何厂长怎么说的？”
“我只是告诉他说，是受人之托给你的。他是很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要你不提，只要大嫂不问，他就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是我在x市结识的一个兄弟，人很可靠的。而且，他对你们一家三口都很敬佩。我那天见到你的签名之后，只是很随意地读了一下你的名字，何厂长就对我说起了你们的事情，他对你赞不绝口，特别是对大嫂和依依的有情有义更是直伸大拇指。
“从他的话中我听出来你就住在这个村子里，别的我什么都没问他，而是自己到村子里来了一趟，确定你确实是住在这里之后，让手下的兄弟来打听的。那个兄弟办事很牢靠，绝对不会让人发现有什么破绽的。”
说到这里，想起程远那天说的‘什么事都没有绝对’的话，不由一笑：“我是说，以我那个兄弟套话的水平，这些村民们是绝对发现不了什么的。”
“呵呵，你这小子，快回去吧，我真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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