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之后，又是老时间，老地方。
程远松开轮椅，笑骂道：“滚出来。”
十一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丝毫没有被发觉的尴尬：“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
“当年我收养你的时候，你才不到六岁，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的，你怎么能瞒得过我？”抬起头来，夜色中，程远的眼睛晶亮得有如那被乌云遮住的星星：“我只是身子残了，脑子并没有残。”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耳朵也没有残。”
黑影眼中一亮，仿佛听出了什么：“大哥，你的意思是说……”
程远摆了摆手：“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说吧，你今天来做什么？”
“想你了，来看看你。”十一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上次不是强调过……”
“我上次也强调过，我做不到。”十一开始耍赖皮了。
程远不由好气又好笑，还带着一丝感动：“你说你都快三十了，好歹也是一帮之主了，怎么到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啊你？”
“在大哥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十一。”十一嘿嘿一笑，走到程远背后，讨好地说道，“大哥，我推你去接依依吧。”
“不用。”
“哎呀，你就让我推你过去呗，大不了你就跟依依说，我是一个过路的，看到你行动不方便，学雷锋做好事就行了呗。”
程远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十一嘿嘿一乐，推着程远往前走，摸出一个信封来弯腰塞到程远手中：“一千八，借口和上次一样，我问过何厂长了，大嫂没有问过他，说明大嫂没怀疑。”
“十一……”
“哎呀大哥，你别婆婆妈妈的好不好？你上次说过不许我再卖血了，我听你的话了，没再去卖血，这个是扛大包挣的。”
“什么？”程远不由一惊。
“大哥，你放心，我没在咱家地盘上扛大包。”十一压低了声音，神秘而又得意地说道，“我化了妆，去青龙帮的地盘了，去了好多次了，都没人认出我。而且，那个经理对我很满意，说我有力气，也舍得使力气，让我有时间再去呢。”
“你！”程远厉声喝道。
正自说得得意洋洋的十一不由一呆：“大哥，你生气啦？”
“我能不生气吗我？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居然敢独自一个人跑到青龙帮的地盘上去扛大包？万一要是有人认出你怎么办？丢不丢脸咱先放到一边，这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年前那个没人认识的小瘪三吗？自己的生命自己都不知道爱惜吗？”
“我……我化了妆，没人会认出我的。”
“你化个p的妆！你以为你是谁啊？百变狐狸啊，啊？熟悉你的人根本就不用看你的脸，光从身材和背影就能认出你了。万一要是被雾枫那老狐狸看到了，你想过后果吗？你不知道雾枫有多想要你的命吗？”
程远越说越气：“还去了好多次？你还有脸说？你以后要是再敢做这种不经过大脑的傻事，就别他妈想让我再认你这个兄弟！”
“大哥，你真生气啦？”十一小心翼翼地看着程远。
“滚！”
十一没有滚，而是走到程远面前蹲了下来，仔细地在夜色下看着他生气的脸：“大哥，你怎么知道雾枫想要我的命？”
程远别过了脸不理他。
十一很有耐心地跟着他的脸换了个方向蹲了下来：“大哥，你虽然嘴上说不想见我们，但是其实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你有打听过x市黑道的事情对不对？”
程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还用打听吗？傻瓜都能想到好不好？青龙帮是x市的老帮派了，你们这么一群外来户，突然跑来要分他的地盘，他怎么会答应？不整死你们他就不配做青龙帮的老大。”
“嘿嘿。”十一嬉皮笑脸地看着程远，“大哥，这些话，傻瓜想不到的好不好？”
“滚！”
十一站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滚，而是走到程远的身后，又推起了轮椅：“我不滚，我是学雷锋做好事的好孩子，看到一个行动不便的中年人要去接他闺女，所以很好心地把他送到他闺女面前……嗯，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不能滚！”
“你……”程远不由哭笑不得。
“好啦大哥，你别生气啦，大不了，我以后不再扛大包就行了呗。”十一边推着程远往前走边嬉皮笑脸地回道。
“你……你除了会耍赖皮你还会做点什么呀？我真是不敢想象你是怎么当老大的？老三居然也就放心把帮会交给你？”程远郁闷不已。
“嘿嘿，大哥，你要真不放心的话，就回来自己管呗。”十一依旧嬉皮笑脸着。
“滚。”
十一孩子般撇了撇嘴：“我都说了我不滚了，你怎么还这样啊？”
…………
“依依。”小饭馆外面，程远含笑看向正在忙着收拾桌椅的依依，轻声喊道。
忙碌中的刘依依放下手中的活，跑了出来：“叔你来啦？”
“大哥，这就是你闺女啊？长得好漂亮啊。”十一也含笑看向刘依依。
刘依依有点惊讶地看了十一一眼：“叔，这人是谁呀？”
“我刚在村口遇到的，他看我不方便就主动推我过来的。”
“哦。”刘依依笑着看向十一，“谢谢叔叔。”
“啊？哦，不谢不谢。”十一仿佛没想到刘依依会跟他说话一样，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哦，我是说，学雷锋做好事，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的。”
“呵呵。”刘依依毫无心机地笑了，把程远盖在腿上的床单往上拉了拉，“叔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诶，好的，叔等你。”程远笑着点了点头。
刘依依小跑着回到店里，又拿起一把椅子，反过来扣到桌子上。十一不由得跟她走了进去：“我来帮你吧。”
“啊？”刘依依惊讶地抬起了头，“不用了叔叔，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十一已是伸出双手，极为轻松地拿起两把椅子，学着刘依依的样子扣在桌子上：“为什么要把椅子全扣到桌子上呢？”
“哦，这样一会扫地的时候就方便了啊，不然的话，不停地挪过来挪过去很麻烦的。”
“哦，这样啊，依依，你可真聪明啊。”
“呵呵，这又不是我发明的，每个饭馆里打扫卫生都会这么做啊。”
“是吗？”
“是啊，叔叔你没见过啊？”
“呵呵，没有啊。咦？依依，你为什么又在地上洒这么多水啊？”
“这样一会扫地的时候土就不会扬起来了啊。”刘依依不解地看向十一，“叔叔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啊？哦，这个我知道，只不过一时之间忘记了而已，呵呵。”十一尴尬地一笑。
看着十一那没话找话地跟刘依依说话的样子，程远不由失笑，然而胸中，却涌起一股热浪来。
“依依，地扫完了吗？”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
“诶，扫完了。”刘依依清脆地应道。
“你叔来了吧？去把垃圾倒了，赶紧回去吧。”
“诶，好的。”门口，程远忙答应一声，推着轮椅走了进来。
“大哥，你怎么进来了？”十一惊讶地问道。
“我来帮闺女倒垃圾啊。”程远笑道，这时刘依依已经走了过来，推起程远往里面走去，十一忙跟在后面。
大棚的后面，一排放着四个垃圾桶，刘依依从轮椅底下抽出一张塑料布来，铺到程远的腿上，然后，程远伸出双手，略显吃力地提起一个桶来，在刘依依的帮助下，把垃圾桶放到自己的双腿上。
十一不由大惊：“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程远毫不在意地一笑：“倒垃圾啊。”
十一心中一阵疼痛，伸出双手，一手抓起一个桶：“我来吧，你告诉我要倒在什么地方就行了。”
“挺远的，我带你去吧。”程远没有拒绝，“依依，今天的垃圾我和这个叔叔倒就行了，你快去洗手吧，完了我们就回家。”
“诶。”刘依依脆生生地答道，“那就谢谢叔叔了。”
提着垃圾桶，十一不由诅咒道：“这老板太可恶了，依依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让她干这么重的活呢？还让你……太欺负人了这。”
程远平静地答道：“这是依依的工作，谈不上什么欺负不欺负。本来店里是有个三轮车的，不过用三轮车的话，我一点忙也帮不上。那么重的垃圾桶，我怎么舍得让依依自己去倒？反正我这腿一点知觉也没有，又压不疼，怕什么？”
十一心疼地看了程远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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