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越沉越低,风也越吹越大。除了狂风将柳树吹得无双乱舞之外,秦琼胯下这匹枣红马脖子前的铃铛也来回摇曳,不停的发出声响。
终于,马蹄声由远至近,烟尘四起,朝廷的追兵就快来到。
秦琼苦笑一声,双手握紧那沉沉的双锏。这是靠山王杨林过继他为十三太保之时送给他的礼物,还有他身上的盔甲。而这些礼物却正好是当年杨林斩杀秦琼父亲后获取的战利品。一个轮回,却又是绝佳的讽刺。正所谓冤冤相报,今日终于仇人相见,只怕是分外眼红。而被强迫的认贼作父,更凭添了几分悲壮的色彩。
果然,一群杀气腾腾的军队冲刺而来。见到霸陵桥上有人矗立,才缓下脚步,那为首红袍白须威武老者正是靠山王杨林。
借着月光,杨林也看清楚了拦在桥上的正是他最为喜爱的十三太保。心中愤慨,却又有些许不舍,于是立于桥下问道:“我儿,你为何在此?我听说在贾柳店中反贼名单上有你的名字,这是不是那些反贼栽赃诬陷,我相信你的清白,赶快跟我一道追赶反贼,今后跟着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你错了!”秦琼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就是和你口中所说那些反贼结拜兄弟,而且我很早就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生死与共,此生绝不负他们。”
“哎!”杨林仰天长叹,不住的摇头,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是在做激烈的内心挣扎,又仿佛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半响,他终于睁开眼睛,看着秦琼说道:“儿呀,我杨林纵横天下数十年,见过英雄豪杰无数,但惟独对你的武艺和人品最为欣赏。今日为了我儿的前程,破例一次。”他顿了顿,浓墨重彩的说道:“贾柳店中所有反贼我一律招安,今后全部到我登州靠山王府听用,他们再也不用做贼寇了。”
此言既出,在场所有人一片哗然。因为大伙都知道,靠山王向来军纪严明,莫说是犯了反叛之罪,哪怕是早上出操晚了一会儿,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今日他竟然一言既出,免去所有犯人罪过,不计较王杠被劫之事,此乃几十年以来破天荒的事情,足可见得杨林对秦琼的赏识。
可是桥上的秦琼却冷笑一声说道:“老王爷,我感谢你对我的栽培,不过我却要让你失望了。”
众人疑惑不解,杨林更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站立不稳。他连忙问道:“为何?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吗?”在他看来,手下十二太保若不是武艺高强,便是文采飞扬。却没有一个能够独当一面,没有一个是全面之人。杨林纵横天下几十年,为大隋打下一片江山,可是现在他已经老了,这世袭靠山王之爵位如何交与何人继承却是个疑难问题。
终于,他发现了秦琼。这完全是一个绝世人才,不但武艺超群,而且文武双全。最为重要的是他人品端正,有孟尝之风。黑白两道通吃,江湖人称‘小孟尝’。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福分,杨林当然要把握住。但没想到自己一片苦心唤来的竟然是秦琼的冷嘲热讽,现在更是要背叛自己,离自己而去,他焉能不气,不问明缘由。
秦琼摇着头说:“老大王,你可知道我身上穿的盔甲和手中所持兵器是哪里来的?”
杨林疑惑不解的问道:“这分明就是我当日赠与你作为见面礼的,乃是我从战场上获取,我儿是不是糊涂了,竟然问起这样的话?”不但他疑惑不解,在场之人都不明白秦琼问此话的目的,只是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所有人都盯着秦琼看,希望解开这个秘密。
秦叔宝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哽咽着说:“这身盔甲本就是我家传之物,当年你杀了我父亲,留下这身盔甲和双锏,今日却双手奉还与我,这岂非天大的讽刺!”
此言一出,杨林几乎昏阙。没想到自己最为赏识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仇家,而且是杀父之仇。
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杨林知道此事不可逆转,他勃然大怒道:“小兔崽子,原来你是那秦家的孽畜,当年我好心留你家性命,没想到今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罢,就当我没有收你这样的逆子,纳命来吧!”
说完,催马上桥,挥动囚龙鞭,直逼秦琼头顶。
那秦琼正要报自己杀父之仇,他双眼圆瞪,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用尽全身力气使出了秦家绝学杀手锏,想要一招制敌。
没想到,他这双锏打出,杨林竟然轻而易举的用囚龙鞭化解,又连续七八鞭打来,直逼的秦琼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他心中着急,这靠山王果然武功卓越,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可现在没有援兵,只能靠自己抵挡一阵,才能让兄弟们安然脱险。这打也不是,逃也不是,如何是好?
那边杨林也在纳闷,秦琼分明不是自己对手,这对囚龙鞭迟早会要了他的性命,为何对方竟然不退缩半步,难道今日真要和自己死拼,以报杀父之仇。
他想起自己当时招秦琼做自己十三太保时的情景,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形势越来越危急,这杨林步步紧逼,连发十招囚龙杀招,逼得秦琼无处可寻,破绽百出。
瞅准一个机会,杨林将秦琼双锏拦开,正要一把抓住其腰带,将秦琼生擒之时。只听一声破空之音,几枚银光闪闪的暗器扑面而来。
杨林连忙用囚龙鞭唰唰唰三下将其挡开,让过了秦琼。黑暗之中,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他一把抓住秦琼往后退去,一步便是三丈之远,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杨林大惊失色,他失声喊出来:“原来还有埋伏,我真以为是秦琼一人在此。”
他定了定神,连忙下令:“孩儿们,快快摆开阵势,准备迎战!”他身后的军队立刻整齐划一的摆开作战阵势,严阵以待。
这时,秦琼的枣红马也跟着跑了过去,一直到对面桥下柳树旁。
月亮此刻已经埋进了云层里,也许是不愿意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又或许是有意留下些悬疑,顿时四周一片漆黑。风也停了,万籁俱寂。
微风中,只听得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声响个不停,提示着秦琼他们并未走远。
杨林大声吼道:“逆贼,我以为你当真是忠义之徒,本有意放你一马,没想到你竟然在暗处设下埋伏,想引我入套,当真是把我当成廉颇老矣吗?告诉你,就在刚才你们用暗器射杀我之时,我们之间的情义已经恩断义绝,今后见面只剩下厮杀。到时候,你报你的杀父之仇,我来剿灭你们这帮反贼,大家各不相欠。秦琼,你听到了吗?”他这样喊,实际是想让秦琼答话,然后自己好探听虚实。不过他所言之话却有七八分是实,乃是心中肺腑之言,因此说得十分动情。
可是桥那边除却铃铛声断断续续的随风而来,却再也没有一丝响动,难道秦琼真的如此无情无义,难道那边的埋伏就如此的高超,单等杨林过来入套?
杨林素来谨慎,这也是他多年征战所向无敌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认为步步为营、首先立于不败之地才是兵法之诀要,从来不兵行险招。因此,他稳扎稳打的方略,也成为人生的坐标。
此刻,桥对面摆明了有埋伏,而且刚才还用暗器射杀自己,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可无论自己如何骂阵,对面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到底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在摆空城计,还是真埋伏着千军万马等着埋葬自己?
他不得而知,也不愿轻易去尝试,只得在桥上等待,等待着对面有哪怕一丝声响,他都能从中判断出敌情,窥视端倪。
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时断时续的铃铛声音,其他什么都没有,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但是所有人心中都在狐疑,对方是不是已经金蝉脱壳、逃之夭夭了。
半响,杨林的太保薛亮小心翼翼上前问道:“父亲,我们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是不是派几个人过去一探究竟,也好做下一步打算?”
杨林早就怀疑对方已经逃逸,但碍于面子不好开口,一直在等有人上前询问。现在终于有人提出质疑,他立刻说道:“快快派人前去查探,有什么异常,立刻前来禀报。”
薛亮立刻派出二十多个脚步快的探马过桥查看,不一会儿,一个探马拿着铃铛走到杨林面前说道:“启禀老大王,反贼狡猾,早已逃逸,只将这铃铛挂在树梢,随风而响,布成疑兵。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请老大王示下。”
杨林捋捋胡须,苦笑道:“我看重的孩儿果然是智勇双全,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他叹息一声,摇着头说道:“也罢,不能为我所用,便是废物,我怜惜他又有何意义。”
他将马鞭一扬,传令道:“传我命令,全军缓缓向前,直逼潼关。那反贼要想就此逃逸,必然要通过潼关,魏文通已经提前走官道前去镇守,我料他们插翅难飞,到时候我们前后夹击,定叫他们全军覆灭!”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