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高阶。天,灰沉一片。细雨丝丝落下,这静心殿前,被雨,被天,蒙上一层阴暗———
春江这是不知今天第几次把目光看向皇后———
自今日早上开始,皇后娘娘,便一人独自到了前朝太后所住的静心殿,来这,也不做什么,就跪在地上面朝佛像,手中捻着佛珠———
前朝睿德太后喜悟禅,故叫人把佛像搬来自己殿中贡着!
这一回看去,娘娘竟还是如一尊石像般,跪着不动———
今天娘娘一身素衣,此时那很长又幽黑的青丝一泄,像一匹很隆重华丽的黑色重锦。头上仅一根紫禅木钗,将万千乌丝固定,似一扯便会全然披下。风过,撩起几屡,她散落于那清白地面上的发,素衣胜月,皎皎如歌。———
这便是娘娘,永远都如此,如清月,不会有任何喜、或悲!
自娘娘进宫起,她便一直随于娘娘身边。看着娘娘从一个嫔妃,一步一步登上这母仪天下之位。看娘娘的手段与计谋在这后宫之中难逢对手,看娘娘的风华在这宫中,无人能掩其锋芒———
不,当年的绝妃或许可于娘娘一敌!
只叹,当年那风华绝代的人最终却在朝堂之上,含笑饮毒酒,在这九重宫厥中,只剩那如花岁月中的一段惊才绝艳被宫里的人们津津乐道!
只是在这人言中,又有几人还会歌颂她那骄纵一生!又有几人记的,那年,绽放于金鸾殿前的一段长歌舞!———
想起绝妃,春江不由又是一阵感叹。
佳人迟暮,一生风化退尽,这一场场乱轰轰的勾心斗角,你争我杀后,她们又得到的是何?
是如绝妃般的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葬!还是,如皇后娘娘,一生寂寥,唯每次午夜梦回,只见她孤身在凤仪宫前凝望当年绝妃所居的凤栖宫———
她时常就想,就为这一场荣华谢后的母仪天下,葬送自己的半生妖娆,配上自己的半生寂寥,值吗?
那么,如果再来一次,皇后娘娘,又是否还会重来,舍了———这、高位!
春江不敢想,也不能想———待她回神时,终于,那手指捻动佛珠的声音不在———一直不曾改变过姿态的人,微微扬起头,那背脊挺了一下,刹时,那万千垂于其身后的发丝也随之流动,她将那佛珠放于一旁的地上。那藏于素衣中的一双手在那午后的薄凉阴暗之中,绽放如月华般的浓艳。
此时那天光有些透过层层纸窗射到那只手上,有光泽流倘———
面上有光明媚,而那覆着明媚的表面下方是无法掩藏的———沧然!
那桌上薰香冉冉升起,烟雾淡的在空中好似一吹就散——使这原本就很是安静的氛围,更显的无声!
春江见皇后娘娘起身,赶紧上前,步履轻巧,只发出一点细微声响———走至身旁,却见皇后娘娘面色虽淡然,只是眉间却是流动着,她从未见过,那似盛于高崖之花的一抹———哀!
春江不由微张唇。要知哪怕是绝妃娘娘死时,娘娘面上所现也只是漠然,这回却……春江刚想开口问———却有人先她开口。
“春江,你,且说,我可是老了?———”那人的一声掺杂淡笑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她的声音很动人,有一种娴静似落花入流水般,悠悠的,带着一种沧然的悠久韵味。起身,动作是那样的端庄,优雅。素衣上的淡的不可见的莲花图案随着她起身一刻的乌丝微恍,若隐若现——
春江压下原想问的话,听那话,先是愣了一会,然后直摇头,“娘娘,这是哪里话,于您而言,老与不老有何区别。”——说完又觉自己话不好,春江赶紧补上一句:“您永远皆是这样好气质,好相貌,好风雅!不管岁月如何!”
“呵——”那素衣如随云一甩,只是一个转身。那一双眼却足以叫人沉淀一生的记忆——深潭之幽远。枯井之平静。又仿佛沉了漫天的霞,倾了万顷的海——璀璨不可方物。只见她嘴角的笑像以风干的墨迹,似是在笑,又似笑早以褪去。她反问道:“好——气质?好——相貌?好——风雅?”
娘娘这是何意?春江不知,但也不问,回道:“自然。这后宫之中,现还有谁能与娘娘相比?不是‘好’是何?”
水无碧笑,眼中却是漠然一片,她目光对上春江的眸,道:“要论好气质,我想,这世间谁能比的过那人。犹是她含笑饮毒酒的洒脱,又有几人能做到——”说罢,轻勾唇,似是自嘲一笑。
春江一怔,眸中倒映着水无碧的笑,自嘲中带点悲伤。就如美人眼帘下的一滴朱砂,红如血。却为其更添几分神秘!娘娘所言,是——绝妃?!也是,那人的气质与风骨,真也是世间罕有。“娘娘,您?”
“春江,有些东西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是么?就如该实现的承诺,终,是要兑现的!”水无碧,笑开来,眸中淡然。
这时,静心殿外的细雨已经停了。白玉石阶上有了一层薄薄的水气,青灰色的天略显薄凉。
春江随着水无碧走出静心殿时,那地上尽是水堆。
远处,那种在静心殿前的一棵琼花树在一片灰暗薄凉之中浓艳,香远益清!
只是树下那些调谢的落花安安静静的浸在雨水洼中,惹人怜惜!
春江看像天空,不由觉得一片冷意,手不禁拢了拢衣襟,她看着这灰沉世界,还有前头那走的优雅而高贵的素衣女子。只有无限悲凉———听她呢喃:“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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