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最是夜露重。这空气冷得让夜巡的公公不禁地抱紧双臂。
夜里总是会有一些藏于草丛之中的不知明的声响,“挲挲——”的令人心悸。
挑着一盏灯巡逻的公公左瞅瞅右瞅瞅的,行走在假山成堆的一处花园之中,有孱孱流水声在不远处响起。还有这初生的花草的清香——
这公公将衣领拉上,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他行步也不知多久再次看了看四周,确定了没有人才继续向前行。
过了假山重重,又过了一条长廊。这地方是一处近似荒废了的屋子,隐在那些宫道之后。有些破烂的纸窗里有着微黄烛光摇曳,倒映着那屋子里的人影幌动——
这公公脚步声变得很轻很轻,他最后一次四处望了望,确定了没有人方才进入这屋子之中。
“吱嘎——”
木屋的门年久了,推开都有些吃力,他松开手,前脚才刚踏入屋子中。后脚还刚抬起——
“嘭!”
像是一道风吹起,那门嘭的一声直接关上,生生撞上了他!
“哎呦——”直接就被木门撞了额头,陆公公发出了一声低呼。
不过早就熟悉这位主子阴晴变换的性子,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便不再哀嚎。再次用手推开刚才被屋里头那人用内力关上的门,这回儿他可长了记性,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轻手轻脚的进,符合了那位主子的要求。果然,顺顺利利地进了木屋里。
双脚踏进的那一刻,陆公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抬头——前头光线昏暗,只照出那人玉颈的优美,光洁像是沧月。还有那索骨之下的红色的衣领,边缘仔细裁减有着如流水般的波澜,并用金色的线一针一针的镀上颜色。
木屋黑暗,烛光暗淡,那一抹无意间所露出的妖艳,更显邪气。惊煞世间的所有人,不辨男女。
陆公公却是很快的移去了目光,低下头,像是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地下般。
“公子,属下无能,那个人没抓到,她…她…被长安公主抢走了。”
一路心惊胆战,最后说出来这一句话掩去了他所有的恐慌。
那人在黑暗之中不曾说话,烛光所照的微弱范围里,就见那人忽扬起手。
陆公公呼吸变得有着迟缓,手心出了细汗,死死盯着那只手——
那人的手指很纤长,骨骼分明,扬起时那双近惨淡之色的手被那烛光映上橘色的光芒。只是却始终无法淡去那隐现的寒流之色。
他的手扬起来,垄上那烛焰。
陆公公刚要惊呼,却忽只见那人的手像是惊破了什么般一瞬合起!然后这木屋之中一片黑暗———
他竟然生生用手将烛焰掐灭。
“主子……”一片黑暗里,陆公公轻唤了一声。难掩的紧张,使得他的声音听出点哆嗦。
黑暗里忽浮起一阵檀木的靡香,这暗香看不见实体,却依旧让人想到那袅袅袭烟的美丽。
陆公公脸色一变——
“吾闻傲云有一种清烟,曾是圣殿最高祭祀所制。”
在黑暗里,那人开口。声音妖而冷,魅而艳。宛若那盛开的血色牡丹,真真国色,傲骨端庄,却也是幽寒诡凉。响彻在空中,随那檀香袅袅,消泯在了一片荒无中。
陆公公神色一瞬惨白,他已经知道是何物了。大惊失色,直接跪下,猛嗑头:“主人,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属下定将那人擒获……我…”他的话忽然哑在了喉咙里,干哑着嗓子却发不出话来。
黑暗里的人依着自己的话,接着讲下去:“这种靡香称为‘亡女’,缥缈不定,却是巨毒矣。闻其者,少有活过一刻钟之人。我当时听闻,甚奇之?而今刚好,陆公公,你说——”
许是头一回儿,那人的语气里浮现笑意,只是这样的微笑在这样的话语中让人觉阴气沉沉:“你在此刻这轻烟飞起的霎那,还能在这世上,活、多、久!”
最后三字,他语气不曾有变,仍是那样轻描淡写…
陆公公还未来喑哑着嗓子,他磕在地上头还会来得及收回,就这样昏昏欲睡,进入那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头很晕,只觉眼前一片的白色,然后又是回忆,人的一生在最后关头总会忆起最美的一刻。这样的檀香,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随着那一片摇曳不定的芦苇。
他记忆之中幼年之时,母亲常带他去的芦苇湖,就像是前世的事…
这样美好的一幕,他生命的最初,只是又有谁会花时间来了解他一界小人物的一生悲欢。
“嘭——”
像是烟花一瞬绽放的声音,然后光芒亮起,照亮了一方黑暗。陆公公最后所见只是一方血红的衣摆,那华丽而厚重的衣裳扶过地面,长风起,卷起如红霞般绚丽多情的袍褶,一层层淡开来将那或血腥或妖娆的色彩浓艳。
他毕生忘不了的——
红。
起身的红衣人一双凤眸里还拥有着未掩去的笑意,亮如星晨却也寒如阴月…
一手握着一柄红烛,长袖褪下一段,将他手腕上的惊艳绽尽,只是那衣袖再褪一截——
青青紫紫的皮肤,如长蛇般狰狞的鞭痕,这些,又有谁见?
他唇角微勾起,望向天际轻喃着:“您的女儿…您的女儿呀…”
他再未看过脚下的尸体。
一日一更
d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