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坐,你们也真是客气,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素月,快去把姑奶奶送回来的好茶沏来招呼贵客!”陈氏客气着,把专程前来道谢的石氏母女三人请进了客厅里。
在昨日的喜宴上,要不是有她仗义执言,钱灵犀的冤屈肯定没这么容易洗清,所以石氏在昨晚道了谢不算,又在今天上午,钱灵犀她们放学后,特意备了几样礼物,专程来拜访陈氏。
让人有些诧异的是,这位三太太的居所竟是比她们还要偏远狭小。虽是个单独的小院子,却只有一明两暗三间房,房间里都是合着大小打的家具,堆得满满当当。
房中并无半点彩饰,一应花瓶如意全是雪白碧青的纯色,素雅之极。唯一的彩色便是墙角桌上的几盆水仙腊梅了,被屋子里的暖气一蒸,熏出的也是带着清冷的香气。与她寡妇身份倒是相合,只是这样的日子未免有些苦闷吧?
心中正怜悯着,陈氏让她们都上了堂屋里的火炕,“我这儿地方狭小了些,实在是委屈你们了。不过来了就不必讲究那些规矩,随意就好。”
大丫鬟素月一面端上茶水,一面摆上瓜子点心解释,“我们太太心地最好,自姑奶奶出阁之后,就主动把房子让给大房,搬来这里了。”
“多嘴!”陈氏嗔她一眼,望她们笑道,“嫡亲的兄弟两个,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那院子本来就跟大哥大嫂连着,当时眼看着扬熙都要成亲了,却苦于无房,挤得几个哥哥挪啊挪的。他们虽是庶子,总也是国公府的公子,不可失了身份。我一个妇人要那么大地方作甚么?不如搬来这里,既清静又自在,偶尔来几个人就热闹得不得了,说来我还占便宜了呢!”
钱灵犀微笑。听出她这一层话里的几个意思了。长房并不是只有钱扬熙一个嫡子,但她们来了这么久,却都没怎么见过长房的庶子女们,想来这日子不大好过。而陈氏住在他们一墙之隔,肯定没那么自在。而她到这里来之后,是偶尔才有人来,想来不太受重视。但却很自在,没人拘束。所以陈氏很满意,而大房还得领她一个情。不对,加上昨日之事,大房又欠一个人情了。
抓起几粒瓜子,可才放到鼻端就闻见一股菊花香气,“这是三太太您自己做的?”
陈氏笑道,“长日无聊,就在这些小事情上打发时间了。这瓜子是用旧年晒的菊花煮熟再烘干的,与寻常炒货不同,秋冬吃了没那么上火。你们试试。”
她又介绍桌上其他小点,也全是配合着节令时气添了干花草药自制出来的。看她这样子,倒是很能自得其乐,又不象有甚苦楚的样子。
钱灵犀她们都尝了一回,又赞了一回,陈氏心情显然极好,尤其是对出言无忌的钱敏君,极是疼爱。没一会儿就命丫鬟把珍藏的蜜酿都给她取出来了。
这是一种加了许多药材的蜂蜜,甜美甘醇,养生美容的。只是听素月说,“这蜜制作可极费工夫,且不说那些应季的春花秋草,单是咱们自己养蜂就极费神了。一年也只得一两坛,给姑奶奶送去一坛,太太这里也就这么一点子了。”
石氏急忙道谢,又顺嘴问起二姑奶奶的事情。陈氏听人提起自己女儿,更加笑眯了眼,“她挺好的,就是离得太远了,这嫁出去多少年了,也没回来过几次。我不瞒你们,真是怪想得慌的。要不是她爱喝这个,我哪有这么大的劲儿年年折腾?”
石氏怕她伤感,想换个话题,可陈氏却挺爽朗的指着钱灵犀和钱敏君道,“所以说,你往后替她们择女婿时可好歹要择个近些的,象我那丫头嫁得那么远,心里不知多惦念呢!”
正她如此坦然的说起,石氏便多问了几句。
原来钱二秀,也是陈氏的独生女闺名杏雨,比钱明君小了五岁,嫁的是平原侯韩家的公子韩瑛,现随夫君在西康府任都督一职,负责守卫一府的安宁。
啊呀!石氏听得惊呼出来,“原来韩将军竟是三太太的女婿,那我在这儿可真得跟您好生道个谢了。”
钱文仲之前原本在西康府任府判一职,专管最麻烦的税收之事。而他因为给女儿寻大夫丢了税银之后,连平常一些交好的官员都不敢替他说好话,反而是那位韩将军上了道折子自陈已过,说是没有尽到维护一方安定的职责才让盗匪横行,以致钱文仲犯了事。由此替他分担了些罪责,否则圣上也不会格外开恩,让钱文仲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而石氏夫妻也是在到了京城之后才知道韩将军的仗义之举,当下很是感慨,因为文武官员要避嫌,之前虽在一个任上,却跟这位韩将军并没打过什么交道,没想到危急时刻反而是他出手相助,甚至都没告诉他们一声。
陈氏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事,但她却毫不意外,反而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他们还是晚辈,碍着职务不便,不能来拜访你们已经很不对了,如果知道堂叔出了事还袖手旁观,那才要不得。”
石氏却仍是感激无比,那一点亲戚情份他们连知都不知道,若韩瑛不愿意帮忙,他们也没什么话说,可人家肯念着这点情份默默相助,这就很仁义了。
说及此事,石氏只觉和陈氏又更近了一层。她在西康多年,深知那儿的风土人情,天气冷暖,陈氏关心女儿,自然愿意听她说起这些。
而西康府因毗邻大楚,虽经济上贫瘠了些,却是南明西部重镇,军事地位极高,韩瑛能在那儿驻守,肯定也是深得陛下信赖的武将了。
趁她们谈话的工夫,钱灵犀细细的打量起这位三太太。她虽是寡居多年,但神色却没有丝毫萎顿,反而健谈得很。虽然不富态,却也保养得身形适中,气韵极好。
她房中用具吃食,粗看只觉素净,但细看却全是精致货。随口问问旁边的小丫鬟,她们煮瓜子的菊花可全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来的上等白菊,而她们自己饲养的蜜蜂也是个什么异种玉蜂,酿的蜜也与寻常不同,听说是宫里才有的东西。
钱灵犀不免有些好奇了,深宅大院的妇人,又寡妇失业的,她凭什么过得这么滋润?忽地,她的眼光扫到多宝格上放着的一个棋盘,那是一个残局,分明是下到一半停下的。那又会是谁,常常来与陈氏作伴呢?
“太太,晗哥儿来了!”
正说话的工夫,没承想陈晗来了。石氏听说有外客,忙要回避,钱灵犀却笑道,“婶娘,这位表哥就是跟您说过,我和姐姐当日在学堂里见过的那位,亏得有他照应,我们才不至于连地方都找不到。”
陈氏一听就笑了,“你快别给他脸上贴金了!那日之事我一听说,就把他叫来给骂了一顿,若不是他顽皮,你也不至于累得跟人争得面红耳赤。”
石氏也跟着笑了,“小孩子家不慬事,有什么好见怪的?既是亲戚,就请来见见吧。我们灵犀脾气也不好,脾气又直,又太较真儿,活该吃点亏。”
“那可不!我就喜欢她这性子,尤其作的那诗,更是好极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都会背了。”
钱灵犀急忙澄清,“那不是我写的,是我听说的。”
陈氏却道,“不管是谁写的,我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就行。”
正说笑着,陈晗进来了。石氏见是一个十五六岁,聪明俊秀的男孩,顿时就喜欢上了,取出个荷包送他,“只是今日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别嫌怠慢。”
陈氏笑道,“自家亲戚,还客气什么?”
略问了些陈晗的年纪学业,石氏知他们姑侄必有话说,便带着钱灵犀姐妹俩先告辞了。
出了门,石氏才惊喜不已的抒发感慨,“我说怎么那日出了事,大太太就先请三太太,原来她家竟是世代供奉的御医!”
看她的目光落到钱敏君身上,有着惊喜与忐忑,钱灵犀便知,她肯定是动了请陈氏家人为钱敏君医治的念头。
再想想那日陈晗在一帮子读书人中极受尊敬的样子,也有解释了。任何年代,谁会轻易得罪一个可能在危急时刻需要求到的人呢?
可是想想当时陈昆玉那样巴结的嘴脸,钱灵犀还是有些疑问,就算是御医,没病没痛的,怎能让人如此谄媚?
可回去一打听,这位三太太极是低调,竟是府中不少下人都不太清楚她家里的事情,石氏琢磨着是否回头把白姨娘请来问问。
用过午饭,小睡片刻,钱灵犀她们又去上学了。只是路上竟意外的遇到了陈晗,想来他是在陈氏那儿用了午饭,正准备从后门离开。
钱灵犀突然发现,陈氏的居所离后门甚近,往来出入都极便利。
陈晗看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嘻嘻一笑,“灵犀表妹,过几天又要开讲坛了,你还去么?”
钱灵犀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本来是不去的,但既然表哥说了,我还是要去的。”
陈晗哈哈笑了,“好狡猾的小妮子!也罢,只要你肯来,回头我请你们出去玩一趟如何?只要不怕我把你们卖了就成。”
这个礼物可比送金珠玉石还让钱灵犀高兴,天知道她在府里呆得有多闷,有人肯带她们出去玩,那可再好不过了。钱灵犀毫不担心,陈晗既然肯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有法子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