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属于丘陵地区,群山环绕着平原,山不高,平原也不大。在江西的西部更是山多平原少,大一点的平原建成了县城,小一点的建成了乡镇,再小一点的就成了一个个的村屋。山林镇的李家村就是众多村屋中最普通的一个,四面环山,只一条泥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一条溪水千百年来从山沟流出,在山沟里冲刷出一片平地,十几户人家傍山而居,十几家人全部姓李,都沾亲带故,同一个祖宗,因而叫做李家沟。
李家沟山多树多,这几年竹木价钱不错,每家人靠着大山无穷无尽的森林,生活虽然不算富裕,倒也衣食无忧。山里人生性淳朴,大家又是远亲近戚,因此村里一片祥和。李青山是村里的生产队队长,昨天镇里给了李家沟一个学校贫困生的名额,要他收集好资料送到大队部。
李青山琢磨了一晚,这学校贫困生读书是不用交学费的,每个人都想得到,但是只有一个名额,村里每家每户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不知道给谁好?他有两个孩子,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但李青山不是这种脸皮厚的人,那敢自己留着。他的老婆陈芬见他沉默不言,两个孩子又在学校住宿,李青山不和她说话,她一个人心里闲闷,道:“你不说话我去找语琴聊天了,反正她一个人,也肯定无聊。”
原来陈芬在李家沟与沈语琴最好,两个人年纪相仿,两个人的儿子又玩得最好,因此常常串门聊天。沈语琴是李家沟的李二狗十一年前从山里救回来的,李二狗六十多岁,老婆死得早,膝下无子,跟着侄子李云山生活。见沈语琴可怜,就与李云山分开,带着沈语琴住在李家沟。
沈语琴在李家沟住了六个多月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林忆寒,沈语琴对外说孩子的爸爸发生车祸死了。大家想起沈语琴曾经在山上自杀,被李二狗救下后就在后山堆了座坟,都认为沈语琴是丈夫死后悲痛欲绝寻短见,后来发现肚子有了孩子,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又无依无靠,便在李家沟住下来。沈语琴与李二狗父女相待,林忆寒便成了李二狗的孙子。李二狗老来有伴,又得一个孙子,自然高兴异常,过了十年惬意生活,可惜在去年摔了一跤死了。
沈语琴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李家沟很是特殊,她知书达理,待人和气,村里的人没有因为她是外人排斥她,大家关系都挺好,尤其是和陈芬关系最好。
陈芬一语惊醒李青山,沈语琴母子两在李家沟无依无靠,女的无力,男的又小,把贫困生的名额给林忆寒相信大家都没有意见。李青山一直想帮帮沈语琴娘俩,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李青山想让陈芬把消息带给沈语琴,看陈芬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也没追出去。
第二天早饭后,李青山来到沈语琴的家里,院门紧闭,李青山只当沈语琴还在家,使劲捶门。旁边院子出来一个女人,见是李青山,便道:“三哥找语琴呀?”李青山听到声音,转头看时,认得是李云山的老婆黄春梅,李青山与李云山同辈,但是年龄要比李云山大,李云山要叫他三哥,黄春梅也跟着李云山一样称呼。李青山道:“是呀,有点事,沈语琴哪里去了?”
李云山与李二狗本是一家,分开后房子就挨着,黄春梅在自己家听到隔壁不断有人捶门,便出来看看。她前几天听她一个做生产队队长的哥哥说这段时间在每个村选贫困生。她有三个儿子,虽然李云山有挣钱的门路,但是三个孩子每年读书都要花费不少钱,因此想争一个贫困生的名额,本来打算去找李青山谈谈的,见是李青山来找沈语琴,手里还拿着纸笔,心里早猜到七八分,道:“三哥有什么事吗?她上后山去了。”
李青山道:“一点小事,那我去后山找她。”说完转身就要向后山走。黄春梅连忙道:“三哥,等一等。”黄春梅几步追上李青山,道:“我听说镇里有贫困生的名额给到我们村,你看我家三个小崽子,没年读书都要花不少钱,你云山弟弟又不会挣钱,哪里顶得住,你看是不是给一个名额我家,我不要多,就一个就行。”
李青山听了,暗道:“这黄春梅信息倒挺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看着黄春梅期盼的脸色,道:“你们家李云山这几年贩卖竹木赚了大钱,都成李家沟的首富了,贫困生的名额就一个,沈语琴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你就别争了。”
黄春梅听到只有一个贫困生名额,知道自己家确实比较富裕,也不好意思再说,装作大方地道:“只有一个名额呀?那就算了。要是以后还有名额,三哥,你记得留个给我呀。”李青山听了,虚应一声,也没多逗留,转身去后面的山上寻沈语琴。
李青山在后山上寻了一遍,没看见沈语琴,喊了一阵,也没人应,只当沈语琴走远了。这后山一过去就是一大片的森林,要找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李青山站了一会儿就往回走。松涛阵阵,树影婆娑,突然隐约听到一声“青山哥”,李青山一怔,仔细听时,又没了声音。李青山以为是耳鸣,不以为然,拔腿就走,刚走两步,又是一声“青山哥”,李青山全身一凉,看向山上李二狗和沈语琴丈夫的坟墓,只以为遇到了鬼,又不敢走,站在山上越想越怕,惊出了冷汗,两手合掌向两丘坟墓揖了三下。
李青山血气方刚,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怕鬼怕神,李二狗新死,就埋在这山上,生前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李青山揖完刚想撒腿飞奔,又听到一声“救命”,这声“救命”响亮了许多,就在左手边传来,而且叫的是救命,那两丘坟墓却是在右手边。李青山一惊,不再往鬼神里想,李家沟常年砍竹伐木,山上时有事故发生,他赶紧寻了过去。
扒开灌木丛,就看见一个人趴在地上,背上压着一棵松树,肯定是砍树时躲闪不及,被树砸倒。李青山丢了纸笔,赶紧跑了过去。树底下的人看李青山跑来,再也支持不住,头一垂贴在地上,晕了过去。李青山已经看得清楚,正是他要找的沈语琴。他想把压着沈语琴树抬开,那树还有一丝丝与树桩相连,哪里抬得动。李青山寻到沈语琴砍树的刀,把相连的地方砍断,然后把树抬到一边,再轻轻把沈语琴翻转过来。看沈语琴时,已经昏迷不醒,嘴里不停的涌出血来,多年的伐木经验告诉李青山:肯定伤到内脏了,而且情况非常严重。
李青山双手把沈语琴抱起,慌慌张张下了后山,老远就一遍遍喊:“云山,快开拖拉机来,救人呀。”李家沟就一小块地方,李青山用力一喊,全村都听得到,大家纷纷跑出来。黄春梅在院子扫地,听到李青山叫自己的男人,慌忙出来,看到李青山抱着一个人正跑到自己家门口,忙问:“怎么了?”李青山急道:“沈语琴被树砸到了,云山呢?快叫他开拖拉机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青山说话的时候,黄春梅已经看清李青山抱着的是沈语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怎么说都是自己二叔李二狗认下的女儿,一时也手忙脚乱,慌张道:“云山一早就开着拖拉机出去了,不在家。”李青山听了掉头就走,黄春梅也跟着去了,李青山自己也有拖拉机,只是在村子的另一边,看李云山不在家,于是赶紧往自己家跑。
在路口,李青山的侄子李书在用拖拉机装柴,听到喊声,正左顾右盼,看李青山抱着一个人跑出来,拦住问道:“三叔,怎么啦?”李青山看也没看李书,丢了一句:“送医院。”一直往大路跑。李书拉住李青山,指着后面的拖拉机道:“我的拖拉机在这里,用我的。”李青山回头看见李书的拖拉机,慌忙跑过去,李书跑在前面,跳上车厢把装好的柴都推下地,顺手拿了两把稻草铺着车厢里,李青山把沈语琴轻轻放在稻草上。
这时已经有一群人赶了过来,七嘴八舌出主意、帮忙。李青山对李书道:“我开你的拖拉机先送人去镇医院,你去开我的拖拉机,带上你三娘,”正说着,看见陈芬已经跑了过来,远远地问:“谁伤了?”李青山转头吩咐陈芬道:“是沈语琴,你坐李书的车去学校找忆寒,我怕他们娘俩来不及见面了。”陈芬一惊,扒开人群,看到躺在车厢里的沈语琴,突然哽咽,轻轻叫唤:“语琴,语琴……”
李青山看李书还站在旁边,厉声道:“快去呀,接到人直接去医院。”李书知道李青山的拖拉机放在哪里,飞一般的跑了。李青山把拖拉机摇着火,又把黄春梅叫上车厢护着沈语琴,急急忙忙往医院开去。
陈芬看李青山载着沈语琴渐渐远去,她和沈语琴最好,虽然沈语琴一直不说以前的事,但陈芬知道沈语琴有悲伤的故事。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可是儿子才十岁,却又遭此不测,不禁悲从中来,落下了眼泪。李树开出拖拉机,喊陈芬上车,陈芬惊醒过来,爬上车厢。李树的老婆刘英也跟了上来,李树开着拖拉机飞驰向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