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儿乃是建业镖局中重金购得的名驹,奔跑端的是迅捷无伦,不多时便已行了甚远。汤远程平日极少出门,是以崆峒掌门带他所行之路全然不对,他也是不知。此刻已是午时,日头正赤,汤远程自昨日被沙盗所掳至今俱是粒米未进,此刻只觉口干舌燥,忽见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摊,喜道:“师父,徒儿想去讨碗凉茶来喝。”话刚出口,便即后悔,想到师父已在烈日下赶了这许久的车,想必更累,自己如此说话,太也不体谅他了,果听得崆峒掌门哼了一声,道:“你不是想学武功么?那可不比你读书,须得受些苦头,此时便已吃不消了?”汤远程面上一红,道:“不是的,我听得师父喘息已较前时为粗重,衣衫上也略有汗渍,定是乏得紧了。徒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想请师父稍事休息。”崆峒掌门笑道:“你这小子良心倒好。”这一路也自无事,汤远程喋喋不休,他便与其闲话一二。汤远程自幼便熟读古籍,对兵书也颇有钻研,这一番相谈,自己对那战场上行军布阵一节倒是大有进益,不由心中欢喜,杀心渐消,心想:“他日南征北战之时,让这小子来做军师,为我出谋划策,当可使得。他生性单纯,易于操纵,此时对我忠心耿耿,我便当真收他做了徒弟,传他一身武功,又有何不可?”当即道:“路边粗茶,那有什么好喝了?待我们安定下来,师父请你喝上好的美酒,滋味可佳得许多了。”汤远程道:“师父一番美意,徒儿感激不尽,只是徒儿家中……却没什么美酒。”语气甚是失落。崆峒掌门笑道:“咱们此去崆峒,自是由师父来尽这地主之谊。”汤远程奇道:“怎的是去崆峒?不是回我家么?”崆峒掌门自知失言,勒马停车,道:“你要拜我为师,须得先行禀报了你家中长辈,再带你回崆峒。”汤远程大喜,不住拍手。崆峒掌门干咳一声道:“你不是要去讨凉茶么?现下便去罢!”汤远程道:“是,师父。”缓缓站起身来,忽听那马长声悲鸣,随即前蹄陡然一沉,他身子失去重心,不由大惊失色。崆峒掌门暗叫:“不好,还是给追上了。”双足在马鞍一瞪,凌空跃起,在空中转个圈子,稳稳落地,汤远程却直翻跌了出去。
崆峒掌门正方站定,见眼前强敌环伺,若是人质先自行摔死了,那可就麻烦得紧,当即平平掠出,直抓汤远程后心。崔镖头手腕一扬,数点寒星破空而至,崆峒掌门耳力何等灵敏,以他武艺,即便是身在半空,自可转身以内力拂去暗器,但他满心便只挂念着汤远程,无暇理会,背部倒被尽数击中,虽未伤及要害,仍是痛得闷哼一声,好在及时抓住了汤远程,使他免于摔得头破血流。崔镖头见偷袭得手,好生得意,喝道:“兀那老贼,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崆峒掌门将汤远程放落地上,眯缝了双眼道:“崔镖头说话客气些,我逃什么了?”话间拉着汤远程缓步前行,直走到那辆大车与一众官兵当中之空位,这便是将大车护在了身后。
汤远程仍是惊魂未定,吓得面色发白,颤声问道:“师……师父,这……”崆峒掌门却也不去理他,向曹振彦随意拱了供手,虽是行礼,却全无恭敬之意,微笑道:“曹大人,江公子,现下可非我率人胡闹了罢?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见教?”其时曹振彦等四人并未急于下马,崆峒掌门虽是仰头说话,神态间却也不堕了一代武学宗师之威。曹振彦淡淡的道:“未知道长邀功如此心切,倒甘为车夫之行。”崆峒掌门哈哈一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那越王勾践尚可卧薪尝胆,今日贫道便暂且屈尊一回,却又怎的?”曹振彦轻轻鼓掌道:“当真敢于自比,这般镇定自若,本府也要喝一声彩了。”崆峒掌门笑道:“那自是不胜荣幸。曹大人一句夸赞,当抵得过炎炎烈日下的一碗凉茶。”李亦杰见他神态傲慢,早已心头火起,横剑当胸,喝道:“到得此时仍在装腔作势,今日便以你之血告慰龙老前辈在天之灵!”崆峒掌门惊道:“你说什么?龙总镖头死了?怎……怎会如此?是谁害死他的?”他语音发颤,倒似对此确是毫不知情,李亦杰瞧他一副有恃无恐之状,气得几欲背过气去。汤远程却道:“师父,这些人凶巴巴的,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去找茶摊老板说话,别去跟他们说话。”众人见那茶摊老板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庞,赤裸着上身,满是补丁的衣服随意扎在腰间,颈中搭一条毛巾,虽底色为白,但似是长年不曾洗过,落满了灰尘,已近为黑色,右手执一抹布擦拭桌椅,左手在前额扇掌成风,时不时又抬起头吆喝一声:“凉茶哟!”,众人不知汤远程不谙世事,只道他存心奚落,将此人身份反抬得较曹振彦为尊,俱是忍俊不禁,崔镖头与曹振彦亦是面和心不和,思来滑稽,忍不住当先便是“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季镖头同是满面笑容,却见曹振彦面色铁青,忙将面色一沉,向汤远程道:“小朋友,非是我们不安好心,这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如今你师父可给我们当场擒住啦,那辆大车中的物事便是证据,瞧他尚有何话说?”汤远程道:“什么贼不贼啊,说得那般难听。我师父说他没做之事,自是没做,你们要问却又不信,那费这番口舌又有何益?我们尚要赶路,也没时间同你们?拢悄忝俏薰噬渌懒宋颐亲铮馍下砝矗 ?br/>
崔镖头怒极反笑,道:“这马本就是我镖局之物,我自喜欢将家中的马射杀来玩,有何不可?”汤远程道:“你喜欢就去玩啊,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了?”众人见这少年临危不惧,对答如流,暗赞他颇有胆识,其实汤远程也并未想得许多,只是他读书甚丰,能轻易捉住对方语中漏洞,再则他全无心机,倒如凶神恶煞之人同一个孩童说话一般,崔镖头也是给气得无可奈何。李亦杰忽道:“你是远程么?怎的同这老贼在一起,又做了他的徒儿?”他本已认定了汤远程是遭胁迫同行,但此时见他大力出头,哪有半分不情愿之意?现下却又叫他师父,此中缘由,可就搞不懂了。汤远程奇道:“是啊,咦,你是谁啊,怎么识得我?”李亦杰道:“我……一言难尽,你快些过来,你的家人很担心你。”汤远程道:“你又知道了?我与师父这便是去我家啊!”崆峒掌门听他二人再对答下去,恐会拆穿,左臂圈转,勒住了汤远程咽喉,汤远程突感呼吸一窒,叫道:“师……师父!”崆峒掌门低声道:“别作声,现下他们要来同师父为难,你配合着些,咱们定可脱困。”汤远程仍是不解其意,却是谨遵师命,假意挣扎几下。
李亦杰大急,拔剑出鞘,右足一蹬,欺近崆峒掌门身前,便向他手臂砍去,崆峒掌门脚跟略转,竟将汤远程的头直送向他剑前,李亦杰牢记沈世韵嘱托,唯恐伤了他,忙用力收剑,却是用力过猛,足下踉跄几步,以剑驻地。崆峒掌门右足反踢他手腕,出掌便向他颈间劈去。李亦杰忙乱间松手撒剑,着地滚出,崆峒掌门一招击空,欲待再打,却觉手臂甚僵,几是抬起亦有不能,将真气在全身流转一番,到手臂处却似陡遭横空阻隔一般。这一下方寸大乱,猛然间想起一事,抬首喝道:“刚才那暗器上喂毒不曾?”崔镖头冷笑道:“就兴你用毒害人,旁人便用不得么?”崆峒掌门叫道:“快快交出解药,放我们离开,否则……这孩子就没命了!”说着手臂收集,直勒得汤远程喉骨格格作响,此时他虽有爱才之心,却也觉保全自己性命要紧,是以倒并非做戏。
崔镖头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岂有此理,由得你在大街上随意捉个路人,便想要我等就此罢手,天下焉有这等便宜之事?”崆峒掌门道:“他可不是随意路人,他乃是汤家小公子是也。”崔镖头冷笑道:“汤家小公子又怎样?死个把人,有什么稀奇了?”与季镖头使个眼色,二人齐跃下马,崔镖头手持九节鞭,拦腰向崆峒掌门挥去。季镖头手持钢刀,飞身而至,当头劈下。其势崆峒掌门虽有汤远程作盾牌,却仍只能挡得其一,势必被另一着击中。情急之下,只得将腰间运满了内力,仰身以汤远程之身挡那柄刀。李亦杰忽的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后立即合身扑上,二指疾插季镖头双眼,季镖头一怔,挥臂格开,将刀圈转,指向李亦杰,怒道:“你小子做什么?待要找死么?”便这么缓得一瞬,崆峒掌门已是带了汤远程向后纵跃,避过了那一鞭。崔镖头大怒,叫道:“这小子与那老贼果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