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仆从带了沈世韵离开,余下众人各怀心思,南宫雪忍不住又问:“王爷可曾知晓‘断魂泪’么?”多尔衮道:“不知。今日方初次听闻,本王与江湖中事并无兴趣。”南宫雪眼珠一转,道:“我只是想,断魂泪只怕确是尚在祭影教手中,那末只须找到了断魂泪,便可找到祭影教,就得为韵儿报仇雪恨。王爷您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为我们多留意些,可说轻而易举,有了消息即请知会。”李亦杰在几案上重重一拍,直震得茶杯也弹了起来,怒道:“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将这群恶魔找了出来。”南宫雪忙迎合道:“不错。”多尔衮挥手道:“好罢,我心伤故友身亡,曹大人,劳烦你帮我送客。”
曹振彦直送着众人到了府外,复劝道:“李少侠,本府与王爷所言之事,你还是再考虑一番,事成之后,便是开国功臣。”李亦杰心中却只挂念着沈世韵,想道初见时她在沉香院中弹唱的妩媚,被恶徒调戏时的慌张,自己挺身而出为她解围时她的感激,以及一路同行她的音容笑貌尽皆在眼前闪过,虽交谈也不甚多,但能常常看到她,也是好的,今日一别,从此天各一方,也不知待到何时方能再相见,煞时涌起一股曲终人散的悲凉,又想:“我如能与韵儿结为夫妇,从此找个山水清静之地隐居,再不过问江湖俗事,我二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有她抚琴相伴,再有儿女绕膝,人生若此,当真神仙也不比我快活。”嘴角不自禁的现出笑意,但也知此事绝无可能,终究是一场空梦罢了,面色复转忧伤。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大醉一场,就此人事不知才好。南宫雪见他神情甚是颓丧,却也无计可施,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此别过。”扶着李亦杰离去。楚梦琳大反常态,只是若有所思,也不说挽留之言。曹振彦更不去理她,向江冽尘道:“江公子,那沈傲天我也是识得的,他才识武功均与公子相差甚远,若能与公子共事,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江冽尘不置可否,楚梦琳只推说头疼,坚持寻家客栈歇宿,江冽尘便也由她。
楚梦琳始终一言不发,在客房中便静静坐在床沿,直到了三更时分,估摸着旁人都睡熟了,这才提了桌上佩剑,从窗口悄没声息的跃出,她脚程极快,不多时便到了王府,只是墙都修得极高,欲纵入是不可行,只得绕至正门,府前侍卫甚是警觉,挺起长枪喝道:“什……”只说得一个字,楚梦琳身形晃动,几个侍卫便哼也不哼一声,如一团烂泥般瘫软在地,楚梦琳抿嘴一笑,说道:“你奉我为神,那可很乖很好。”随即敛了笑容,闪身进府,庭院中仍见不少侍卫提了灯笼四处巡逻,不由暗骂:“这般卖力做什么了?又不会多得银两。”好在这王府极大,又是夜色昏暗,借着官兵眼力死角,或藏身假山后,或隐于树侧,缓缓摸索前行。她于王府道路极是陌生,只记得个“湖心殿”之名,心想:“沿着湖走,总能寻到些端倪。”又行出甚远,忽见一殿内透出些许亮光,忙矮身摸近,轻轻捅破窗纸。
殿内一灯如豆,光线很是昏暗,正中也是置了张几案,多尔衮与一身穿黄袍的少年分坐两侧,似在商谈要事,但两人声音俱是压得极低,却也听不真切。楚梦琳又待片刻,方要离去,那少年突然长身站起,拍手大笑道:“妙极!皇叔果然高明,如此一来,我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取潼关!我当禀明父皇,与您重重有赏!”多尔衮笑道:“多谢太子殿下,本王不过为些份内之事,怎敢妄居功劳?”楚梦琳心道:“原来他便是当今太子,嗯,是皇太极的儿子了,年纪倒轻得很啊。”
又听那太子道:“皇叔何必过谦?您为我朝征战四方,战功无数,我等皆有目共睹,父皇对您也是赏识得紧,他日侄儿登基,诸事不明,还盼皇叔多多指点。”多尔衮笑道:“以我这点浅薄见识,不配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指点’二字,如何克当?最多不过是在太子殿下处理朝政之时,从旁略提些拙见罢了。”那太子笑道:“便随皇叔罢!深夜叨扰,可是有失礼数,小侄这便告退。”多尔衮道:“待本王送送太子殿下。”那太子挥手道:“不必,皇叔还请早些就寝,小侄所乘车马便在府外不远……”
话犹未了,忽听得府外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瑶琴之声,忽而婉转悠扬,忽而高亢凄厉;忽如溪水轻流,忽如大海咆哮,三人虽与乐律并不如何精通,却也听出这曲子中乃是暗含了极大悲伤,似是弹奏之人心中有千万般冤屈待诉。楚梦琳见旁有棵大树,枝丫横伸,生得极是繁茂,便轻轻跃起,伸足在树身一点,借力上了房顶,复奔至房沿,一跃上树,伏在叶冠之间。这一下视野霎时开阔,只见旁近便是一片湖,湖中有个亭子,隐约可见一个粉衫少女坐于其中抚琴。又是几声轻柔之音响过,突急转高,到了极处,“当”的一声琴弦断折。那少女轻叹一声,抱起长琴出亭,依稀便是沈世韵。她本在湖心殿中睡觉,到了半夜突发噩梦惊醒,又忆起在无影山庄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只觉恍如隔世,悲从中来,见到房中放了架古琴,便披衣起身,携了琴到亭中弹奏。此时多尔衮与那太子也已出殿,沈世韵全没料得有人,“啊”的一声低呼。
那太子见她容貌亦是生得秀丽绝伦,已生爱慕之心,大声赞道:“弹得好,如此美妙的琴音,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大快平生。宫中那些侍女婢仆,却有哪一个及得上!”沈世韵只是心中惶恐,道:“参见王爷……小女滋扰了王爷与贵客清静,当真罪该万死……”那太子道:“何谓滋扰?那些嘈杂之音才称得滋扰,我与皇叔商谈要事,乏得紧了,听到姑娘所奏天籁之音,只觉说不出的快意,皇叔,你说是不是啊?”多尔衮忙应道:“确是疲劳尽消。”那太子笑道:“如何,可否请姑娘再弹唱一曲?”沈世韵道:“小女琴艺低微,没的污了王爷与公子耳朵。”多尔衮劝道:“沈姑娘,太子殿下让你弹,你就弹罢!弹得太子殿下高兴,也当赏你些什么。”那太子道:“不错,沈姑娘有何吩咐,只需开口便是。”沈世韵道:“原来您是太子殿下……小女多有失礼,可不敢有所求。”那太子道:“好,你可愿意弹奏么?”沈世韵躬身道:“是。”又携了琴回到亭中,玉指轻轻撩拨琴弦,唱的却是唐朝温庭筠的《更漏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场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低到明。”
那太子向多尔衮低语道:“皇叔,这沈姑娘琴弹得好,歌也唱得好,容貌更是极美,如此女子,你却从何处觅得?”多尔衮笑道:“她是我一故友的女儿,只因家道突变,不得已才在我王府暂居。”那太子闻言一喜,道:“暂居?”沈世韵已是抱琴缓步走到二人身前,福身道:“教太子殿下与王爷见笑。”那太子正色道:“谁敢笑你了?沈姑娘,你愿意随我回宫么?待我登基便娶你为妃,什么逐级晋位,大可不必理会。我宫中更有许多名贵宝琴任你弹奏。”向多尔衮笑了笑道:“侄儿可不是说皇叔府中的琴不好。”多尔衮笑道:“这琴有些年头了,早就不中用啦。”沈世韵惊道:“太子殿下,这……这怎能使得?民女出身低微……不配作您的妃子……”多尔衮笑道:“沈姑娘,你便随太子殿下入宫,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便有何难决之事,太子殿下也自会为你做主。”沈世韵心道:“他既是未来的皇上,我要向祭影教报仇,当可着落在他身上,凭他们有通天本领,也敌不过千军万马。”那太子见她面显为难之色,忙道:“此事仍须得依沈姑娘之意,若她执意不愿,我也不会勉强。”沈世韵道:“不,得蒙太子殿下垂青,是小女前世修得的福气,王爷已然应允,小女怎会不愿?”那太子大喜,握住了她手,叫道:“沈姑娘!”沈世韵嫣然一笑,道:“太子殿下叫我‘韵儿’好了。”那太子道:“是,是,韵儿。”多尔衮道:“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请先行回宫,明日本王再遣人护送沈姑娘。”那太子道:“不,我现下就带韵儿去。”沈世韵垂首,面上娇羞无限,那太子见她衣衫单薄,忙将身上黄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夜里风寒,切莫受凉了。”沈世韵道:“万万不可,太子殿下千金之躯……”那太子笑道:“你关心我,是不是?我身体可没那么弱,只盼你暖和了,我就比烤着火炉还舒坦。”这份体贴,倒比之李亦杰与汤远程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