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武令易征雄去取了些凉茶,分置于各桌上,随即便立于薛香主桌旁,一名教徒大是不耐,喝道:“老东西,这里没你的事,快给我滚到一边去!”文征武在江湖中是大有身份的人物,便是少林派方丈通禅大师、武当派临空道长这等人物也对其恭恭敬敬,从未受过这等无礼呼喝,当下便欲掀了桌子拔剑动手,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得强压怒火,赔笑道:“是,是,客官若有事吩咐,随时告知老朽便可。”步履蹒跚的退下。
先前那名教徒端起茶杯,向一桌人使个眼色,示意众人聚拢,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此番太也任性妄为,她自己是教主千金,最多挨两句骂,也就是了,但咱们随着她这般胡闹,可非得给重重责罚不可,岂非大是不值?少主怎的也不管她?”另一人冷笑道:“少主平素冷口冷面,寡言少语,实则便最是宠着小姐,小姐说东,他绝不说西,小姐说西,他便绝不说东。好几次任务差点给小姐搅了大局,所幸少主能力过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兄弟们都说,少主和小姐是天生一对……”薛香主轻咳一声,道:“这些话,咱们私下里说说便罢,可千万谨慎别传到殒堂主耳朵里,他向来争强好胜,可这智谋武功,比起少主,却总是略逊了一筹……”
正说话间,摊外走来两个化子,一人当胸捧了只豁口破碗,叫着:“好心的大爷,请赏些银两罢,小老儿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另一人拄了根竹拐,慢吞吞的走着。先一名祭影教徒低声骂道:“哪里来的臭叫化子,没的扰了咱们兴致。薛香主,待属下去将他打发了。”薛香主嗯了一声,也未见那教徒如何动作,只身形一个起落,便到了摊外,右手虚握悬在碗上,笑道:“老子今天心情好,便就赏你!”那化子连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教徒忽的右膝一沉,手掌攥紧成拳,直击他面门,喝道:“大爷赏你一拳头!”那化子仰头避过,将破碗交于一手,脚跟一转已到了那教徒旁侧,空手压下拿住那教徒手腕,却是用上了“龙爪擒拿手”中的一式,那教徒一挣未脱,左拳便从胁下挥出,那化子以碗口一封,右足扫他下盘,那教徒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拄拐化子全不含糊,举起拄拐便向他天灵盖上击落,直击得脑浆迸裂,这等情状,李亦杰等人瞧得也是相顾骇然。
祭影教众见这两名化子出手间配合纯熟,显是有备而来,纷纷拔剑跃出,那持碗化子手腕一扬,将破碗径掷薛香主。薛香主长剑斜撩,然那碗上力道甚巨,这一剑虽将破碗从当中劈为两截,却是震得虎口剧痛。那化子喝一声采,退了一步,接着便如江湖杂耍艺人一般连连掷出破碗,也不知他一件打满补丁的麻衣中如何装下了这许多破碗,薛香主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飞来破碗尽数荡开,教徒中却有修为尚浅者,被破碗将牙齿也击落了几颗,大声惨呼。待碗掷尽,那拄拐化子将竹拐在地上击了三下,蓦然间四面八方连连呼喝,草丛中跃出众多手持箭弩之士,服饰各异,却是峨嵋、点苍、黄山等派的弟子,另有些平素声明不响的帮派如巨鲸帮,黄河帮中帮众也到了不少。一阵箭雨连射,又有几名祭影教徒中箭倒地。几名化子从树上跃下,背上均负有数只麻袋,却是丐帮中人,丐帮乃是武林第一大帮,以背上麻袋数量论帮中地位,麻袋愈多地位便也愈尊。李亦杰心道:“不知他们是何时伏在了此处?我们先前竟全未知晓。”想是功力悬殊所致,不由暗叫惭愧。
一位八袋长老喝道:“大伙儿一齐上,将这群贼子乱刀分尸!”薛香主冷冷的道:“你们人多,便想倚多为胜,是不是?原来自翎为正教便是如此行事,岂不教人齿冷?”一名峨嵋派俗家女弟子啐了一口,道:“同你们这些魔教妖人,不必讲道义。”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正待刺出之时,突然有个身穿白衫,满面病容的少年几步抢上,挥臂相格,文征武、易征雄、陆黔三人皆是一惊,认得他正是昆仑派生死不知的大弟子谭林。只见他向正派群雄抱拳团团一礼,道:“在下性命得蒙众位所救,只是祭影教妖人伤我昆仑十数条性命,在下只盼能亲手为师门讨回这笔血债,还望见谅。”那峨嵋弟子颇踌躇道:“只是谭少侠,你身上尚有伤……”
谭林正色道:“不妨事。不瞒师姐说,其实在下是个孤儿,自幼便在昆仑山长大,师父,师伯都待我极好,授我武功,掌门师叔更是寄予极大期望,现下我却无法护得师弟妹周全,当真无颜再见几位恩师……”那峨嵋弟子听他说得诚恳,又见其神色甚为坚定,心知也难以说得动,只好将长剑交在他手中,又叮嘱道:“你若是送了性命,可更加对他们不起了。”谭林心头一热,道:“是!”提剑上前,一剑摇摇晃晃的刺向薛香主肩头。众人均瞧出他重伤后极是虚弱,此刻勉力支撑,时辰一长,定当气力不济,暗暗担忧。谭林也知情势于己不利,心道:“切不可与他兵刃相接,如今我剑上全无内力,一旦碰上,长剑非给他震飞了不可。空手相斗,那也不用打啦。”转念又想:“是了,我当竭力进击,最不济跟他拼个同归于尽,也就是了,总算未辱师门。”当下只攻不守,长剑径刺薛香主要害。昆仑剑法本以轻盈灵动见长,谭林却是将其中“阴”“狠”发挥到了极致,他武功本不及薛香主,只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凶险杀招。薛香主却不愿陪他送命,二人一时倒也奈何对方不得。
谭林连刺三剑,薛香主逐一抬剑架开,这三招本是昆仑派中的精妙剑法,藏有数招后着,只是谭林不敢与对方长剑相碰,使用时难免缚手缚脚。又斗了数着,谭林手臂一抬,长剑刺向薛香主眉心,薛香主举剑相架,谭林这一招乃是虚招,便要引得他自暴空门,手臂划个半圆,斜撩薛香主咽喉。薛香主此刻回剑挡格已然不及,左掌一翻,向他胸口拍出,要迫他撤剑自救,岂料谭林不闪不避,剑势丝毫未缓。薛香主一惊,左掌收为二指挟向剑锋,但他心中惶急,竟没挟中,眼见这一剑立时便可刺穿了他咽喉,正派群雄已待大声叫好,斜刺里忽的伸出一柄折扇将长剑荡开,随即扇柄一翻击他手腕,那折扇是以纯钢所制,谭林吃痛,再也拿捏不住,松手撒剑,急向后纵跃,薛香主长剑劈下,将他衣衫划出个极深的口子,已见肌肤,他这一跃若是稍近了半步,立时便是长剑破胸之祸。谭林暗叫侥幸,但这一跃已耗尽了力气,落地时足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便倒,那峨嵋弟子忙伸双臂托在他胁下。
薛香主死里逃生,惊魂稍定,忙躬身道:“属下参见殒堂主,多谢殒堂主出手相救。”众人目光这才落在适才出手之人身上,见他年纪甚轻,身着一袭蓝色锦缎长袍,腰间束一条黑质烫金腰带,长袍左胸绣了一丛黑色火焰,手持一柄折扇,扇面提了一个“殒”字。这少年面貌清秀,倒似个富家公子模样,李亦杰与南宫雪虽着华贵服饰,但那般优雅气质却是半点模仿不来。
殒堂主冷冷的道:“薛香主,年纪愈大便愈不中用了么?只恐是因了每日里胡思乱想。”薛香主额间已渗出冷汗,颤声道:“属下……属下不敢。”此人先前独对正派群雄,举止丝毫不乱,却显是对这殒堂主怕得极为厉害。殒堂主冷笑道:“你不敢?先前说我什么来着?我就没耳朵么?嗯,我不配担这堂主之位,该当退位让贤。那末让给了你,好是不好?”薛香主双膝跪地,道:“属下如曾有此言,便教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处。属下只是说……只是觉得小姐……”殒堂主道:“怎样了?小姐纵有何不是,岂是尔等妄论得的?”提起折扇在他颈中轻轻敲击,森然道:“念你曾为本教立下功劳,今日初犯,暂且留着你的项上人头,若再有胡言乱语……”薛香主忙道:“不待殒堂主动手,属下自己割了舌头便是。”殒堂主哼了一声,道:“你先起来。发忤逆之言者,给我站出来。”
众教徒面面相觑,人人自危,皆知殒堂主对小姐心存爱慕,听不得半分不敬之言,过了片刻,突然有一名身形瘦小的教徒向前跌了一步,显是给人推了出来,另一名教徒道:“启禀殒堂主,马兄弟曾略说了些自家看法。”那姓马的怒道:“元兄弟,先前你也说过,怎的全推在我身上?”那姓元的叹道:“马兄,你莫怪兄弟不仗义了。”那姓马的待要破口大骂,殒堂主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至,问道:“你说了什么?”那姓马的骇极,叩头道:“殒堂主,属下……属下该死……只是教中兄弟可都这么说,说……少主和小姐……这个那个……求殒堂主看在属下曾为本教立下功劳,饶属下一命,此后属下定当谨言慎行!“殒堂主冷笑道:“好不要脸,教主令你去常州寻少主及小姐,你在荆溪沉香院可玩得痛快啊,阳奉阴违的东西,我留你何用!”折扇一扬,那姓马的突觉腰间一凉,接着只听得众人齐声惊呼,又见腰侧涌出大量鲜血,这才感到一阵剧痛袭到,登时气绝,倒地后身子断为两截,却原来殒堂主内力精湛,手中折扇本是钝物,但破空之时所带动之风势已足拟长剑。他杀的虽是祭影教徒,但下手之狠,李亦杰三人也不禁心悸。群雄见多识广如先前那丐帮八袋长老者,陡的想起一人,问道:“阁下可是祭影教总堂堂主‘残煞星’暗夜殒么?”
这暗夜殒出身贫寒,生母早逝,父亲另娶一位二娘,带有子女,这几人对暗夜殒向来便是颐指气使,百般虐待,而父亲性子懦弱,对二娘唯唯诺诺。邻里相亲对暗夜殒也俱是呼来喝去。全家平素不愿做的脏活累活皆着落在他身上。一日暗夜殒上山砍柴,见一头豹子逼着个幼小女童,便上前相救,将心中怒火发泄在豹子身上,竟将豹子打死了,正想安慰那女童几句,她却是嘻嘻一笑,拍手叫好,接着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拍了拍那女童的头道:“琳儿,这一次可不算。”原来那人便是祭影教教主,那女童则是他的独生爱女楚梦琳,让她打败豹子,原是在考验她功夫。楚梦琳聪明伶俐,练功时却总想讨巧蒙混。教主适才见暗夜殒杀死豹子,虽纯以蛮力,出拳却极是沉稳,闪避时亦是身形灵动,学武资质甚佳,又想他与女儿年纪相仿,或可做得个榜样,便将他带回教中潜心传艺。暗夜殒极是用功,只一个多月功夫进境便已超越了楚梦琳。他先回乡中将全村人尽数杀尽,从此正式拜入祭影教,得赐名为‘暗夜殒’,楚梦琳初时缠着他玩,但他每日只勤奋练功,时日久了也觉没趣,便不再睬他,但心中却总存了份敬意。暗夜殒每执行任务时,所到之处无活口,杀人不留全尸,向以心狠手辣著称,江湖中人心惊胆颤,给他取了个绰号‘残煞星’,这绰号也曾被众多师父拿来吓唬弟子。
暗夜殒听他道出自己名号,却自面色如常,折扇一展,轻轻扇动,道:“各派掌门缩头不出,却令你们这一群不成材的弟子来送死,当真笑煞旁人。”一名黄山派弟子平素甚是自傲,见其余祭影教徒武功平平,单其一人便是武功再高也必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如何惧他,朗声道:“我们师尊商讨一月后英雄大会之事,便是要推选一位武功过人的盟主带领大伙儿剿灭魔教,如今先教你们伏诛,也可先为大会壮了声势。”暗夜殒冷笑道:“今日便让你们尽数死绝,什么英雄大会,也不必为我教壮声势了。”群雄听他大肆挑衅,便有数人喝骂起来,“小子狂妄!”“魔教妖徒,不知死活!”暗夜殒喝道:“少罗嗦!”折扇在众人面前平平挥过,众人惧他扇上风势,均暗自退后一步,从气势说来已是弱了。暗夜殒道:“正教乌合之众听了,本教尚有要事在身,无暇同你们耗,要一拥而上,也由得你们。”有人叫道:“宰了这小魔头!”那名八袋长老忽然叫道:“且慢!”接着另有一名化子捧了根通体碧绿的长棒,那长老接过长棒,踏前一步,略一拱手,道:“久闻‘残煞星’之名,老夫彭金龙不才,蒙帮中兄弟抬爱,这才坐得了八袋长老之位。但凭着我帮之宝‘打狗棒’,可够得上资格请殒堂主不吝赐教几招?”
暗夜殒心知这乃是他自谦之言,历来丐帮中人如无不俗实力,决计做不得八袋长老。双眉一轩,冷然道:“丐帮何时堕落若此?打狗棒系帮主历代相传,如今却人人均可使得?”先前那捧碗化子笑道:“殒堂主此言差矣,与不同对手过招,所用兵器亦当相应。敝帮传下这打狗棒的英雄前辈料事如神,早知百年之后,世上将有殒堂主此人,这兵器既名曰打‘狗’棒,那便是为阁下而专制啊。”暗夜殒“啪”的一声收了折扇,道:“徒逞口舌之快,原属江湖中三教九流的无耻行径。拳脚之下方见真章,彭长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安分些,黄土已埋了半截子,先出招罢。”彭金龙也无心拘于虚礼,当即挺棒向暗夜殒腰间横扫。因他对其内力颇为忌惮,便选取较长的兵器应战,以不必近身相斗。
暗夜殒凌空越过,折扇下压,彭金龙长棒一沉,拌其双足,暗夜殒步法不变,折扇上举指向彭金龙小腹,这一招拿捏的方位以先后算来,必是彭金龙先行受挫,无奈之下,只得将长棒在地面一撑,借力跃开,暗夜殒抢上进击,彭金龙挥棒架开。他知这一战不仅关系了丐帮名声,更牵及武林运数,半点不敢怠慢,他棒法颇得现任帮主真传,一招一式,使得刚猛沉稳,守得严密,攻得紧急,群雄心下暗赞:“打狗棒法,果然名不虚传。”但不论彭金龙使出何等繁复招式,暗夜殒总是漫不经心的随手拆解,哂道:“丐帮八袋长老,不过如此。”彭金龙已使出全身解数,除对手外眼中再无他物,但暗夜殒说话间却是神色自若。此等情状本是高下立判,高手过招自知不敌原应弃剑认输,但彭金龙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比试。长棒凌空虚晃一着,斜收点向他胁下,暗夜殒微微侧身,抬手握住棒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