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折得方方正正，展开一看只写了几个字：府上有“鬼”。
安琪看毕心中一惊，泓霏如此慎重地以这种方式交给自己，明显是慕容家知道了什么，但是因为府中的“鬼”是谁并不清楚，所以只能由泓霏以这种方式提醒，幸而自己今日参加了大宴，若不然，泓霏怕是要亲自去找江墨炎了。
她心中惴惴，只想尽快把这张字条给江墨炎看，便唤来茉莉道：“叫个小丫头去看看，督军到哪里了？”
茉莉应了下去叫鹿喜寻江墨炎，不一会茉莉便返来回道：“督军此时在妙蓉苑，被几位表小姐缠住了。”
安琪闻言一哂，自己在这里担心，他倒是自在得紧。她笑了笑，站起来对茉莉说道：“走，咱们去找他。”
茉莉一愣，心想平日里姑娘一味教导各人要沉稳谦让，不得惹是生非，怎么今日自己却往那风口浪尖上撞？于是不由开口道：“姑娘……我听说，这几位表小姐都出身豪门大户……难缠得很！”
安琪却不以为意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书寓里做洒扫的卢妈常说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个光脚的，怕她们做什么？我既这么急着去找督军，自然有我的理由。走！”说着便向外走去，茉莉不敢再问，忙去小丫头手里接过大氅来，替安琪披上，自己挑了灯，头前带路，主仆二人向妙蓉苑而去。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小雪，安琪没有带小丫头，自己撑了伞，扶着茉莉的肩，款款走进妙蓉苑，守门的婆子见是她，面露难色，都知道江墨炎宠她宠上了天。这个小祖宗是得罪不得的，可是这是江夫人的院子，自己若是把守不严放她进去，没有冲撞夫人还好说。若是冲撞了夫人，那自己也别想在万象府里容身了。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开口赔笑道：“苏小姐！”
安琪点头笑道：“督军在夫人那里吗？”
那婆子笑道：“在的，在的，小姐有事儿要找督军吗？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安琪的笑容在摇晃的羊角风灯映照下并不分明，只听她带着笑意说道：“天儿怪冷的。就劳你生受了。”说着茉莉就递上了两个小荷包给两人，安琪又道：“新年到了，一点小意思，两位拿着吃酒。”两个婆子没口子道谢，那先前搭话的婆子忙忙地跑进了院子里去。
江墨炎饭后送走了几位重要的客人，便折返回了内院，年年他都是陪着江夫人守岁的，今年也不例外。便向妙蓉苑去了，谁知一进母亲的屋子，就见几位两姨表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迎了上来。他在这些表妹跟前虽然历来是一张冰山脸，可是年轻女子哪个不喜欢长得英俊又有权有势的年轻男子？连那向来冷若冰霜的潘若霜表妹也是对他颇为倾心，但凡见了他便言笑晏晏。可是他对她们并没有兴趣，别提兴趣，就凭她们是他母亲的姊妹的女儿，他也绝不会对她们动心。
可是虽然没有兴趣听她们聒噪，基本的礼仪还是不能废的，亲戚之间总不好向对待下属那样板着个脸不发一语，更何况几位姨夫虽然权势大不过他这个督军去，在南三省却也都是人物。若太冷落了表妹们，姨夫们知道了面上须不好看，况且母亲就坐在旁边，笑得慈眉善目地看着表妹缠着自己，今天毕竟是大年夜，也不能太拂逆了她的兴致。只得虚与委蛇，和几个表妹说起话来。
江墨炎坐在那里听十句说一句，只觉得时间过得奇慢无比，原想着几位表妹再过一会儿就要走的，且捱过这段时间，却没想到江夫人笑眯眯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儿没空陪我，所以和你几位姨妈说了，让她们几个小的今儿留下来陪我。你来了正好，小时候你们几个常在一处玩的，今儿难得你有空，我精神短，你替我好好招待她们。”
江墨炎正拧眉不知该怎么脱身，一个婆子在门口隔着玻璃探头探脑向内张望，他便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那婆子见问忙掀了帘子进来答道：“回督军和夫人，琴瑟小筑的苏小姐在门口求见。”
江夫人眉心一拧，语意不善地问道：“她来做什么？求见谁？”
那婆子见江夫人脸色十分不快，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苏小姐说是求见督军。”
江夫人冷哼一声：“没规矩的东西！今天是什么日子？才这一刻不见，居然就腆着脸找到我这里来了！厚颜无耻之极！”
那白脸姑娘黄伊巧听了忙道：“就是！姨母，您不知道，刚才她在路上欺侮我们呢！”说着又向江墨炎看了一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江墨炎恍如不曾听见，转过了脸。
那冷美人潘若霜生怕江墨炎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来，白了黄伊巧一眼，忙说道：“是啊，姨母。那苏小姐确实很凶悍，我们几个好好儿走路，她拦了我们的路不说，还出言羞辱……”说着简直泫然欲泣，那一脸委屈，真个是我见犹怜，江夫人一见还得了，忙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说道：“我儿，可委屈了你。你告诉姨母，她怎么折辱你们了？我替你们做主！”说着瞪了江墨炎一眼。
潘若霜不说话，却拿眼看着圆脸姑娘郑紫玉，郑紫玉会意，忙说道：“姨母，她说得可不堪了！语言粗俗，姿态下作，我们这些世家女子，如何能学得她？姨母，我们自己不中用，哪里敢劳动姨母去为我们讨公道……”说着看了江墨炎一眼。
江夫人听了这话更是信得真了，便冷笑着对江墨炎说道：“看看，你看看！你这些表妹，哪个不是从小被你姨母姨父们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玉人儿一般地拉拔了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给那风尘女子去欺侮的？便是不给我面子，也得顾着你的面子！大节下行为如此可恶，难道你还要留她在府里丢人现眼吗？这一次是得罪了自家亲戚，还可替我们遮掩一二，下一次若是得罪了别人，传出去成何体统？！”
江墨炎看了潘若霜一眼，冷声问道：“若霜表妹，你说她堵了你们的路？”
潘若霜见他难得主动说话，忙答道：“是啊！”
那方脸姑娘一直想和江墨炎搭话，可是一来她长得不好，在潘若霜面前总有些自惭形秽，二来她嘴生得笨，不怎么会说话，总是惹人笑话，久而久之便为了藏拙很少主动说话了，一有了什么事，总是应声附和潘若霜等人习惯了，习惯性便又说道：“是啊是啊！”
江墨炎一眼瞄向她，微微一笑，转身向她走去，说道：“妮男，你说说看，事情是怎么回事？”
这叫做妮男的姑娘傻了眼，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向潘若霜，潘若霜知道她不会说话，见识又浅，生性又老实，生恐这妮男说漏了嘴把实话说破，忙插嘴道：“表哥，妮男当时都吓傻了，她哪儿还记得啊？你也知道，妮男生性怯懦……”
“住嘴，”江墨炎冷冷看了潘若霜一眼：“我在跟妮男说话。妮男虽然生性怯懦，可她不傻，苏安琪又没有长了两个脑袋，她为什么就吓得傻了？”
潘若霜看见江墨炎面色，就知道江墨炎压根儿就没信她们的话，可是她也没那个胆子逆风而上再接话茬了，只得眼巴巴看着妮男，希望她忽然间福至心灵，能把故事圆得天衣无缝。
可是人的本性是无法一夕之间扭转的，何况这么短的时间，江墨炎微笑地专注看着妮男，已经使她觉得脑袋发晕了，纵然有心编造故事自圆其说，此刻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来说假话了，她就跟催眠了似的，说道：“是……是若霜姐姐说，姓苏的小姐死乞白赖地在万象府不肯走，她出身卑贱，没有资格待在表哥身边，我们要去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知道自己是个——”
“啊——！”妮男还没说完，潘若霜已经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妮男！你这死丫头为什么诽谤我？！红口白牙地就这么诋毁人？！”
江墨炎冷笑了一下，拍拍妮男的肩膀，从长衫暗袋里取出一个红纸封子来递给她：“呐，表哥给的压岁钱。妮男，你是好孩子，别学有些人一肚子坏水！”
潘若霜她们三个当然知道这个“有些人”指的是谁，一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江夫人见自己助长的几个女孩子这么经不起考验，也是一脸没好意思的表情，讪讪地走回去坐下。江墨炎没有搭理她们，只对那婆子说道：“请她进来。”
江夫人见状正要说话，江墨炎开口道：“母亲，今儿是大年夜，我们在这里守岁，我也不能就把安琪一人丢在琴瑟小筑，还望母亲能海涵，理解儿子的心情。”
江夫人气咻咻地转过头不说话，江墨炎一勾嘴角，径自坐下，再也不看那四个表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