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来薛家和梅家的亲戚一登门,才知娘子忽然大病,竟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先别说能不能成亲,就是活不活得下来又是一说。好端端一个喜事,现弄的大家心下阵阵阴霾。梅玉森作为科状元,京城凡是有点身份的都有来贺,便是没亲自来,也会打发家下夫人或是管家,就好比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
薛家这边的来宾主要是贾家宁荣二府里的女眷,薛姨妈整个人迷迷糊糊病倒在床,王夫人只好帮着忙前忙后,一面与各家送信,一面安抚来探望的亲戚。卢氏和岫烟跟在贾母身后,一行人面色沉郁了进了薛姨妈的上房。
就见薛姨妈还穿着喜庆的吉服,但簪环珠钗一应全,额头上勒着素白色的麒麟抹额,左右太阳穴上贴着指甲大的黑膏药,面色苍白,两眼空洞。
薛姨妈见贾母进来便要起身施礼,老太太几步上前,一把按住了薛姨妈:“已经这个时候,还将就那些做什么,如今要紧是养好你自己的身子。宝丫头还等着你照顾,姨太太怎样也要挺过去才是。”
贾母不说这话还好,一讲这个顿时引的薛姨妈眼泪汪汪:“我恨不得代宝丫头受苦。我一把老骨头,活着也是熬日子,可宝丫头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老天爷一点不开眼,竟叫她得了这种恶疾,还偏偏赶在这个要紧的时候!”
众人只好再劝,贾母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宝丫头知道姨太太这样心系她,也舍不得离开你。咱们几家没什么话说,姨太太有为难的事儿,只管和我们讲就是,千万别难为情不开口。我如今已经打发了珍哥儿去王太医那里送了重礼,姨太太不用顾忌,宝丫头哪儿不好。你只管打发了小厮们去太医府上请他。”
薛姨妈又是喜又是谢,末了,又支支吾吾开口央求:“我本不好开口求老太太,可老祖宗宅心仁厚,与我们又亲密,我少不得为了宝丫头求一求老太太。宝丫头的婚事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早起一个癞头和尚到我们家门外化缘,说是能治宝丫头的病。说来也是件奇事。那癞头和尚竟是当年送我们宝丫头金锁的。”
贾母忙念了声阿弥陀佛:“姨太太这可不就放心了?我往日就和几位太太说,宝丫头一看就是个福气相,今后不知多少富贵路呢!”
“嗨,也不求什么富贵不富贵的。倒是那癞头和尚说,这院子和宝丫头的生辰八字正犯冲。我们住还没什么,唯独宝丫头不可。”
王夫人忙附和:“姨太太的意思是想叫宝丫头还搬进园子里去住,一来天气转暖,蘅芜院花草繁盛,人看了心情难免会好。二来,她们姊妹常去走动。宝丫头得人开解,连心病也去了。”
贾母心下一惊。她怎么听着王氏的意思,这病竟是要慢慢的治?那与梅家的婚事可怎么办?
薛姨妈讪讪道:“我们和梅家商议过,许是两个孩子缘,不该她们结夫妻。梅公子现在身份不同往日,我们不好拖累人家,所以昨儿就要回了各自的婚书。”
卢氏忍不住在一旁搭话:“姨太太怎么不再想想......宝丫头生病推迟婚事,这可厚非。外面的人只会说你们薛家光明磊落,不使下作手段。可一旦要回婚书,宝丫头可就被人认定是悔婚啊!对薛家名声不好。对宝丫头没一星半点的便宜。”
薛姨妈泪眼朦胧,拿着帕子哽咽不断:“这,这也是没了法子,我总不能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下场吧!”
大家心下骇然,知道薛姨妈这话里有话。
贾母立即想到前一阵子宫里宝嫔娘娘宣她们进宫的事儿,便试探问道:“可是娘娘那边......”
薛姨妈一哆嗦,王夫人赶忙陪笑道:“叫姑娘们去瞧瞧宝丫头吧,那孩子心思最细,别想不开什么,姑娘们去劝导劝导,说不定就没事了。”
贾母明白王夫人和薛姨妈这是有话要说,故打发了女孩子们。
一跨出大门,史湘云立即跑在了最前面,李纨在后面忙拉她:“收了这眼泪,别叫宝丫头多心。”岫烟从后面递上来块帕子,史湘云迟疑片刻才接过,口中讷讷道:“多谢邢姐姐。”
岫烟淡淡一笑:“别说这种见外的话,刚才在姨太太哪里,二太太的话咱们也都听见了,务必叫宝姐姐好生在园子里养病。咱们姊妹也多去走动,宽慰宽慰宝姐姐的心,免得她胡思乱想。”
史湘云神情顿时黯然,带着几丝哭腔:“这事儿放在谁身上也受不了,二太太的意思分明这婚事里有变故,我不怕别的,就怕宝姐姐转不过这个弯来,自己折磨自己。”
史湘云越说越止不住眼泪,大伙儿免不得又是一番好言劝慰。
一时间进了薛宝钗的闺房,满屋子呛鼻的中药味,莺儿正端着个砂锅往外倒黑褐色的汤汁。李纨赶紧接过瓷白的小碗儿,低声与莺儿道:“你且去忙你的,我们来。”
莺儿几乎是木讷的点头,仍旧端着那小砂锅痴痴站在原地。
岫烟心下轻叹,率先掀了帘子进屋。只一眼,岫烟便狠狠吃了一惊,前不久还面若银盆,眼同水杏翠眉丹唇的一张俏脸,忽然干瘪成了七旬老者似的。
薛宝钗本是丰腴之人,可现在......
史湘云再也忍不住,一把扑到薛宝钗的床榻前,呜呜咽咽的叫着薛宝钗的名字。宝钗好半晌才悠悠转型,毫血色的唇瓣微微上扬,气若游丝:“你们来了。”
李纨强忍悲戚:“别说话,好生躺着,我们陪你坐坐。”说到此,李纨再也受不住,忙扭头拭泪,不敢叫薛宝钗看见。
宝钗喘着粗气,说几句便顿一下:“大嫂子不用为我难过,和尚说了,这是妹妹一道坎。熬过不便是通途,熬不过去......”李纨轻轻捂住薛宝钗的嘴,“好妹妹,别再说这些糊涂话。老太太才答应叫你移进园子里住呢,到时候咱们姊妹姑嫂仍旧一处作伴,日日玩闹才好。”
史湘云连连点头:“宝姐姐才送我一个美人风筝,咱们说好的,今年一并放了去除病根!”
薛宝钗的迷离的目光困难的落在邢岫烟身上,冲她那个方向伸手。史湘云忙把位置让出来,按着岫烟坐在小杌子上。
“我有几句话和邢妹妹说。”
李纨等会意,拉着诸人去了外花厅。薛宝钗从枕头下扯出个巴掌大的镶螺钿葵花形黑漆小盒,那盒子有一对儿金荷叶锁扣,对体弱体虚的薛宝钗来说,想打开也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岫烟想也不想,动手掰开了盒子,就见内中三个小纸包,不知什么物件,可味道极香。
“妹妹帮我倒口水,把这个冲一包在里面我吃。”
邢岫烟凝神看着她,宝钗苦笑:“我一定原原本本告诉妹妹。”
桌上的刻花鸟兽青瓷茶壶里早变冷,幸好尚温,她找了个小瓷碗满满倒了一杯,又拆开其中一个纸包。不知名的香粉一进茶盅便迅速融化,的叫人吃惊。岫烟端茶杯的空档,将纸包捏成了个团儿,手往上一抖,纸团儿便消失在袖口中。
薛宝钗根本没留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茶盅,还没等岫烟递到她眼前,几乎是抢在了手里,仰头一口便满饮了下去。
“宝姐姐,你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薛宝钗一碗水下去,缓了半晌才苦笑着将皇宫里的事情说与岫烟听。岫烟呆了半晌,良久才道:“梅玉森怎么惹了这样一个糊涂事儿?”
“不怪他,”宝钗嗤笑:“科状元,他就是没救公主殿下,怕公主也要往他身上撞。昨儿晚上我几乎要命绝与此,他信誓旦旦的非我不娶,可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就算他想做个情种,可梅翰林呢?”
岫烟沉声道:“先甭管梅家势利与否,宝姐姐想想,梅公子待你确实不错,推了梅家,你今后可怎么着呢?”
薛宝钗垂着眼睑,岫烟莞尔一笑:“姐姐还是想进宫!”
宝钗拉住了岫烟的手,“姊妹里,终究是邢妹妹最了解我。”
“姐姐容姿秀美,想在宫里熬出头不难。可你别忘了眼前的例子,宝嫔娘娘都生了小皇子,如今也不过是个嫔!”
薛宝钗阵阵冷笑:“要是没有她,我何必走今天这一条道!”
岫烟见她主意已决,便不好再劝,只能挑那些吉祥话说,却打定主意不掺这趟浑水。
谁想根本用不着邢家或是五皇子出手。梅家的婚事才告吹,皇后就请国安共夫人亲自去梅家提亲,说的正是太上皇的小女儿十七公主。这位殿下虽然不受宠爱,可毕竟是孝宗最后一个出嫁的妹妹,所以甚为关注。
梅家一应下婚事,便有人说梅玉森忘恩负义,又说他攀附权贵。大伙儿将薛家姑娘的暴病于此联系起来,都很是同情后者,认定这是梅家使的诡计。有人说亲眼看见琼林宴那日,梅玉森和十七公主抱在一处,二人好不亲热!
梅翰林听到传言气的半死,一定要反驳回去,叫世人知道真相,只梅玉森死死拉着父亲求他给薛宝钗留个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