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应该知道江少爷匆匆忙忙离开,是去哪里了吧?”
江老夫人抬腕看表,笑道:“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银行。”
我一怔,便听老夫人道:“换我来问你——他打个电话就能将钱转进你的账户,为什么要特意跑到银行去?”
我道:“那天晚上随他去度假村的人,除了小孩子,几乎全部被关在局子里,估计已经有不少家属闻讯赶到北天想辙捞人了,他应该是约了他们在银行碰面,让他们看着他给我转账,有单据为证,他出了多少力,会显得更有实感...”
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又问,“你不觉得他太傻了吗?那些笨蛋已经被拘留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了,仍没有谁被屈打成招,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笨与傻还是有区别的,参与性质如此恶劣的犯罪意味着什么,只有傻瓜才不明白,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而清者自清,警察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他们勾结了沙之舟的证据,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会被释放,小玉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求你帮忙,巴不得你给他放放血?”
“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迫不得己,”我笑道:“那些人都是因为他才被抓进局子里,偏偏只有他得到了老夫人的庇护,没有受到任何刁难,他明知道多余还甘愿被我敲一笔,是害怕自己落下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骂名,更准确的说,他是害怕连累老夫人您落下一个置身事外,对自家人袖手旁观的骂名,毕竟那些人都您的亲人,他不敢连累您被亲人腹诽心谤,他很清楚,您是他在墨家和江家最大的倚仗...”
“不错,大体正确,他现在这么紧张,也证明那些不成气候的笨蛋所以知道我会飞回北天,的确是他提前计划好的,他被你打伤,不是巧合,而是故技重施,复制了张力之前对付你的那一套,只不过角色从司马海变成了他,钓你上钩的诱饵,从小婉儿换成了菲儿那丫头...”老夫人别有意味的瞪了我一眼,让哥们不禁面皮发热,“这是最幼稚的挑衅,可偏偏对你很奏效,张力用,你上当,小玉用,你又上当,我想下次无论是谁再用,你还是会上当的,如果你在这方面不长进,迟早要吃大亏。”
我尴尬不已,回头想想,确实如老夫人所言,我之所以中了江玉的激将法,究其根本,就是因嫉妒而敌视,现在再看,当时他对墨菲表现出的狂热爱恋,完全是有意在拱我的火。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他难有长进,”老墨笑骂道:“他第一次来这里,也是为了一个女孩,杀气腾腾的来找我算账,女人,注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弱点。”
老夫人却没有附和,没好气道:“你比他强多少?”
老墨登时语塞,讪笑,在老夫人面前,这个面厚心黑的商界巨头,一如严厉母亲擀面杖下的乖弱孩童。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理老墨,继续对我说道:“小玉之所以急于做出补救,最怕的,是我对他的过分偏袒和对自家人的冷漠无情,使我在江家威信流失...江家人在风畅被排除在核心以外,人微势弱,现在依然能够团结一致,支持小玉,无非是心怀一份奢望,盼着江家能在风畅崛起,而小玉想在风畅站稳,单单有我给他撑腰是不够的,毕竟在工作方面,我没办法给他任何帮助,他必须有自己的忠诚拥簇者才可以,因此,我扶小玉上位,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所以这些年,他们没少在我耳边说小玉的好话,与当初反对他父亲继承江家的态度截然相反,想来小玉私下里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既然您知道会演化成现在这个结果,那晚为什么还...我本来是打算让警察将江少爷也一起带走的,但老夫人您却...”
“那天晚上让你和你的朋友受了不少委屈,我总要给你个机会,为自己,为朋友,好好出了那口怨气,再说,那孩子对我耍心机,用苦肉计将我骗回北天,给他一点教训,也是应该的,而由你来做最合适,因为你是外人,我管不了你,你后面还有月之谷撑腰,亦之拿你也没办法...”老夫人低眉垂目,斟了一杯热水,语调平缓,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伤感,“过不了几年,我就要下去见那孩子的父亲了,他父亲临走前,我是向他发过誓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好好照顾他、保护他,像你一样,我的承诺也不是一时冲动,但和你不一样,你是怕将来后悔,我是因为后悔而渴望弥补、赎罪,所以我不想最后最后守不住这个承诺...但是照顾他,保护他,不等于纵容他,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本来是颗好苗子,可惜心思用歪了。关于谁来接班风畅的问题,以前我和雪冬那混丫头,为此大吵过一架,她支持菲儿,不是因为菲儿有多么出色,而是忘不了对墨亦然的那份感情,我不支持菲儿,也不是真的重男轻女,看看她对她爸爸的依恋,她对她妈妈的容忍,如果没有遇到你,她恐怕现在也走不出亦然去世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内心太脆弱了,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只会假装坚强有用吗?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她是最理想的继承人,我最欣赏的,其实是张力的儿子,一个从小就懂得装傻、懂得等待的小家伙,他与你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某些方面给我的感觉甚至是一样的,例如,内敛,忍耐...这也是小玉做的不够好的地方,他留学回来,我没有让他直接进入集团高层,而是让亦之安排他去上+海,一为历练,再有就是坠一坠他的心气,欲扬先抑,有激情有抱负是对的,但起点太高,容易树敌,若无法服众,更会遭人嫉恨,被人打压,我老了,不可能一辈子为他遮风挡雨,我活着的时候帮他走的太顺,等我死了他再摔倒,还有谁能扶他起来?所以我得让他知道,工作和生活,并不容易,于是他去了上+海以后,我一切都不再过问,等着他碰钉子摔跟头,但他的出色超出了我的想象,爱屋及乌,亦之当时对小玉也是很欣赏的,想调他回总公司亲自培养,但我觉得那与我的初衷不符,未免本末倒置,就让亦之留他在上+海再干一年,年轻人戒骄戒躁,不然是很容易被捧杀的,可我没想到,这一留...哎...”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杯中是水,苦涩却如浓茶,那一留的结果,今天我是亲眼看到的,不禁唏嘘...
“那孩子心理过于敏感的缺陷立刻暴露无遗,偏偏他又太过自信,凡事都易先入为主,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却没有被调回北天进高层,必然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例如上一辈的恩怨,例如这一辈的竞争,他旁敲侧击的向我求证过,虽然我否定了,可他根本不信,阳奉阴违,心思一转,就不再将精力投入在工作上面了,转而谋求其他手段回来,所以在上海,他这一留,就留到了今天,这些年我无数次暗示过他,但始终没有坦白的告诉他,亦之究竟为什么不调他回来,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醒悟才有意义,我知道他依赖我,所以我就尽可能的突出我存在的负面意义,蛮横不讲理的宠溺他、偏袒他,为了不露出破绽,我连亲闺女都瞒着,我了解亦之,知道他不会妥协,所以一味的刁难他,想来没少连累我闺女受夹板气,我这么做,只是希望小玉他能意识到,我非但无法帮到他,反而会拉低别人对他的评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也担心我闺女和亦之心里一软,向我妥协,所以我找借口去了温哥华定居,以降低我对风畅和亦之的影响力,同时盼着小玉看明白,我只是个老人家,我可以疼他爱他,但工作上我帮不了他,他必须靠自己,可惜...我难过的,不是这番苦心他没有感觉到,而是他执迷不悟,越走越偏,这几年,更是将主意打到了菲儿身上...”
我感慨道:“也许当年您能将自己一番苦心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就不会发展成今天的这种结果了...”
老夫人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父亲老实憨厚,是个肯吃亏的闷葫芦,母亲有些小聪明,却没有大智慧,毫无主见,所以这孩子从小就比较自我,心态早熟,小学时别人看的是连环画小人书安徒生童话,他读《孙子兵法》《战争论》《五轮书》,中学时别人沉迷于《三国》《水浒》《金庸全集》,他枕头旁边放的是一本《厚黑学》,高中时别人讨论的是漫画是言情小说,他读的是《史记》《围城》《悲惨世界》,而且已经开始自己钻研《宏观经济学》了,他太自信,是因为从小就领先于周围人的优越感,他如此上进,本就源于江家对不起他父亲这件事情,他是不相信任何人的,更何况是曾经导演了那一切的我...我说话,他会听,但改变不了他的本质,将来还是要吃大亏的,并不是我舍不得去做恶人...”
老人无奈的微笑中,流露出一种我认为是疲惫的感觉,的确,她太累了...
她并非只是在向江玉的父亲赎罪、在弥补她当年的愧疚,我相信,这个老人是真的对江玉寄予着期待的,期待他能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成为比他父亲更优秀的人,为此,她竭尽所能,然而,具备了那样潜力的江玉,却只是一味的让她失望着,可她,始终不曾放弃...
只因为,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她承受了太多太多,付出了太多太多。
【ps:后半夜才回来,抱歉...
ps2:希望之前不喜欢甚至是讨厌江老夫人的朋友,在看过这几章后,能够改变一些对她的看法。
ps3:昨天说补一章,今天是补不上了,大家饶命,最近工作很忙,更新压很大,但又欠债太多,惭愧,真心觉得对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