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嚼那两句有些不通的诗:“两地雁书云中寄……分目离合……莫忘谜?”她蹙起眉头,堪不破之中深意,凝目看向龙心。
那龙心却转过头去,随意端了桌上热茶,却是不言不语。
小风面露古怪:“龙公子?”她当他接下来还有参解提示,没想到竟就此打住了?御辞要他传的,只是这两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诗?
龙心端茶垂首,看不清脸上神色,手中轻拨|弄着盏中茶叶,意有所指地道:“故人若心中有惑,但观左堂之画,自有答案。”
小风视线轮向左边,但见几案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水墨长轴,其中明月半悬,冷照荒城,潮打石璧,寂寞而回。她沉默不语,龙心也只管缓缓撇茶沫,不发一言,室中一时安静下来,气氛隐隐透着沉重。
揣摩片刻,小风忽秀眉略展,面色却凝,复看龙心,轻声吟念:“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龙心动作一顿,阖扣茶盖,抬头面露欣然:“故人敏慧,得画中诗,果与恩公灵犀相映。”
小风面色却不见欣喜,反倒是更加凝重,只见她霍然起身,冲龙心行了一礼:“在下已知去处,多谢龙公子提点。今夜唐突造访,若造成府上不便,还请公子见谅。如今在下心中疑惑已解,便就此告辞了。”
龙心站起身来,却没有应小风的话,而是道:“梦谷主面色不佳,想必是过于劳顿,欠了歇息的缘故。如今夜色已深,梦谷主若不嫌弃舍下简陋,不如便歇上一宿,明早再作打算不迟。”他也没等小风答应,便转身唤了烟碧,吩咐她去收拾了远岚苑后院一处屋子,暂当小风歇息之所,又让俞伯叫了人通知厨子,做了清粥糕点作宵夜送来。
小风这才觉出自己四肢有些发软,手脚皆是冰凉,手上指甲也略转成了紫色,想来是体虚又受了高寒罡气侵袭的缘故。之前她一直心念念着送还古玉之事,方才又惊闻御辞留下话语,倒忘了身上的不适,现在被龙心似不经意地一提醒,才觉得当真有些撑不住了。
她昏睡七日七夜,又在山中小村昏迷将近一天,傍晚才小进了一碗姜粥,紧接着又是将近三个时辰的御剑,饶是她身负玄门奇功,身体也受不住这般花销。修道之人究竟还是肉|身凡躯,不比神族后裔,其承受极限还是有的。
是以小风也没有再推辞,谢过龙心,便随烟碧到远岚后院暂歇去了。
龙心站在院中,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内,才收回视线,仰头远眺向北方夜空。俞伯垂手恭立一旁,良久才听他沉声道:“备车吧。明日梦谷主一走,便启程往枫溟吊唁。”
“是。”
※ ※ ※ ※
次日,卯时末,因是冬日时节,天还未大亮,尚是蒙蒙。
高空隐隐传来剑啸,云端如流星般划过一道长芒,直往枫溟山脉去了。
来人正是小风。她在安宁王府小歇两个时辰,用了宵夜,又调息一番,自觉身体大有起色。她想起自己不告而别,失踪一日一夜,灵儿羽瑛等人指不定要急成了什么样子,便婉拒了龙心的挽留,匆匆离了王府赶回枫溟。
辰时初,枫溟剑峰已映入眼帘,皑皑银雪覆盖下的枫溟山庄,白幡飘舞,高空望下犹如白雪世界。
小风降下灵犀,落在巍峨山门前,念诀收了剑,快步奔向山庄大门。
几个守门弟子遥见来人,还在戒备,但待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小风,喜得几乎要跳脚,连忙向小风见礼,连声道:“梦谷主,你可出现了。你再不现身,怕是天下都要大乱了。”
小风一惊,道:“怎么了?”
那其中一个守门弟子道:“昨日破晓,梦谷主失踪,庄主便下令庄中大半弟子出动去寻谷主,不但庄内被翻了个遍,方圆三十里也是地毯式搜寻,却还未见谷主踪影,叫庄主和李掌门等人急得没法。如今梦谷主你平安回来,可真是谢天谢地。梦谷主,快随我去见庄主,好让他们安心。”
小风一听,心中愧疚有如泉|涌,暗道这次当真是自己大错了,在这关头失踪一天一夜,确是害了逸云逍遥等人焦急慌乱,待会见了他们,不知要怎生赔罪才好。她又一想因自己失踪而劳枫溟之众,更是大为不安,是以也等不了守门弟子的慢速度,问明白了逍遥等人正在枕幽斋,便舍了一众弟子,展开轻功往那所在飞快掠去了。
枕幽斋。
羽瑛面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灵儿、逍遥、月如、梦无痕坐在一边,也皆是微露疲色,脸色沉重,不发一言,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女唤礼声:“庄主。”
羽瑛精神一振,站起身来,盯着走进来的逸云惊喜道:“找到了?”
逸云摇摇头,见她转瞬失望的神色,心中极是难过,轻声道:“我听小雪说,你们找人找了一天一夜,卯时才回来……我让厨房准备了点吃的,给你们送来了。”她回头示意,两个弟子便提了食盒进屋放到桌上,退了下去。
羽瑛勉强一笑:“多谢逸云姑娘。”她看了看食盒,却没有动,今时今刻,她又怎么吃得下?
逸云见众人也是一般反应,心中悲伤,口中却要劝道:“各位还是吃些吧,这样下去,只怕还未找到小风姐,自己身体就……”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门外弟子的叫声打断,只听那弟子惊喜而呼:“梦谷主?”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女声匆匆一声应答,冰衣女子披着雪白披风,握剑疾步奔入屋中。
突如其来的惊喜炸得众人有些发懵,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脑子有些缓不过劲儿来。找了一天一夜的人突然出现,原本是大喜之事,该是要欢欣鼓舞的,只是屋中却不知为何,竟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沉寂。
小风看着对面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不知是走得急了还是愧疚紧张,竟微微有些喘气,她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什么都说不出口。
羽瑛牢牢地盯着她,忽然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喘着气,像是拼命按捺着什么,握死了拳头,眼眶一圈儿红了,泛出点点泪花来。
小风一见她异状,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惊下疾步上前要去扶羽瑛:“羽瑛,你怎么……啊!”
“啪!”
但听一声极响清脆的耳光声,小风痛呼,被羽瑛狠狠一耳光扇在脸上,她不曾防备,羽瑛又似用力极大,竟扇得她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倒向旁边,多亏旁边就是桌子,她扶了桌子才勉强站好。
众人大惊失色,不知羽瑛何故出手,连忙去扶小风。逸云见羽瑛上前一步,以为她还要再打,唬得急忙拦上:“羽瑛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动起手来了。小风姐回来是好事啊。”
小风被那一巴掌打得头脑一阵空白,捂着脸瞪大眼,极是震惊地看着羽瑛。而羽瑛像是气极怒极却又伤心极了,全身颤抖地盯着小风,忍耐半晌,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咬牙恨声道:“你这丫头……这一天一夜,到底去哪里了?!”
“我……”小风似隐隐明白了什么,张口想说话,喉咙却哽住了,眼泪也盈眶欲出。
羽瑛忽然恨恨地挣开逸云,用力擦了脸上泪水,竟不再理会小风,一甩袖跨步出门走了。
“羽瑛……”小风手足无措,看着她的背影叫道,却是不敢追上去。她隐约知道,羽瑛这次,是真发怒了。
“师姐。”灵儿见状,急忙追了上去,临过小风时,拍了拍小风的肩,柔声安慰道,“姐姐回来了就好,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先行歇息一下吧。师姐那边我去说,她也只是……着急得狠了。”
小风看着追随而去的灵儿背影,抚上脸颊,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痛,羽瑛那一掌竟似用了十成的力道,扇得她的脸都快肿了。那样一个好脾气的人,是要怎样的心急焦躁,才被|逼得生出这样大的火气?!
月如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拉她坐下,旁边逸云早已到雪地里包了一帕子冰雪,往帕上滴了几滴消肿的药水,回来递给月如,让她给小风敷上。
脸上刺痛让小风不自觉一皱眉,月如见了,便放轻了些许力道,低声道:“小风,别生羽瑛的气。她是太担心你了。”她顿了顿,续道:“昨日清晨在竹雨水榭,她醒来时不见了你,急得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你失踪一天一夜,她就在外面找了你一天一夜。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心里一直怪自己没看顾好你……所幸你平安回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她也要悔死了。”
“我……”小风喉咙里哽着一大块东西,又愧又痛,半晌只能说出一句话,“对不起。”
月如似乎没有计较小风失踪这件事,又温言安慰了她一会,才道:“小风,你这一去一个昼夜,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小风被提醒,环顾众人,正色道:“月如猜得不错,是遇到了大事。我回来正是要和你们说,”她一字一顿,音韵铿锵,“我要去趟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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