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在旁听见索伦图这样说,便有意扫视了一下这段宫道。因着很熟悉是往来的必经之路,于是她对福临的意思也很快便明白了。便轻叹了一声,心道“用心良苦”。
只有苦肉计可以形容眼前的一幕。
福临只着单衣,脸上赤红,头上结了一层霜,冰喇喇的,眉毛也是灰白的,身上堆的雪已近一寸厚,如棉絮般地盖住他。孟古青因扫净了他的脸,便停下来从上到下的打量,目光不知不觉便驻留在福临的手上。福临还没有失去意识,他垂着双臂,弯曲的右手绑着布条,抓着一条又尖又长,宛如利器般的东西。孟古青低眼仔细瞧过,见它是透明的,便惊唤了出来:“呀,冰凌?”
正是冰凌,冻得硬硬的,可有别的用处。已冷得迷糊的福临听到这样说,突然间便想了起来,吃力地抬起右手放在颈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见皇阿玛。”
苦肉计竟能这样用。孟古青震撼地眨眨眼睛,待回过神来便去问索伦图:“他是不是疯了?”
太匪夷所思。索伦图这也才明白,怪不得福临的手要绑着布条,原是为了抵抗冰凌的寒冷,以免抓不住它放弃了。忙扶住福临惊问道:“福临,你跪在这儿就是为见皇阿玛?”
福临虚弱的身儿向他倒去,抬起沉重的眼皮,伸长了脖子见着周围并没有皇太极的仪仗,顿觉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忙坚持住重复地道:“我要见皇阿玛,他来了吗。”
“皇上在清宁宫,应当已经宿下了。”孟古青在旁插话,轻轻地抿了抿唇角。目中闪过一丝不豫:“九阿哥,您这又是何苦,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皇上也瞧不见。”
当头一棒,福临顿觉眼冒金花,抬高了手哼道:“我不信,皇阿玛肯定会回乾清宫,我一定会见到他,我要在这儿等他,你们不要想拦着我。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你们让他来,告诉他我在这里求他原谅。”
真无赖。孟古青立刻扭头去望索伦图。
索伦图信以为真,这便扶紧福临,心疼极了:“福临,你太傻了。哪有这么急的,你就是要见皇阿玛也不必这样,要顾惜身体呀,我先扶你起来,冻得这么久了,你能撑住吗。”
福临顽强地坚持着,迫使索伦图就范:“我不起来。我要见皇阿玛。”只有皇太极看到这副惨兮兮的样子,才可能原谅他,他不能在皇太极心目中变成一个鲁莽的白痴。无情无义的小人。
而且打铁趁热,今夜天寒地冻又有深雪,乃是上好的机会。福临必须抓住它。
索伦图一心系着他的安危,哪里想到这一层,焦急地抓住他防他做傻事,同时去对孟古青道:“我在这里看着他。你叫人请皇阿玛来,不然福临真会自杀。”
孟古青轻轻地摇了摇头,拿眼神点点,示意索伦图到一旁说话。等索伦图走到墙根儿处,方才轻轻地说:“您糊涂了,皇上来了看到这些岂不更生气,九阿哥要紧,难道龙体不要紧吗。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越闹越大,哪里会是吉事呢。大局为重,您还是先送九阿哥送北一所,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肯走呀。”索伦图刚刚试着让福临抬腿,可是他的腿却像生了根似的不动,可见福临的心意有多么坚毅。
孟古青一听便哭笑不得:“这哪儿是他不动,是冻住了动不了。他的腿冻住了,您快点命人想办法。”
“对呀。”索伦图突然想起福临的腿埋在雪里,忙跑回他的身边,唤人来帮忙。
“太子,你若喊可不要后悔。”福临说着,手抓着冰凌颤颤缩缩的在颈边晃动,很危险。
“好,我不让他们过来,我自己来救你。你别任性,快起来,再不起来这腿必要遗下寒疾的。”索伦图亲自抚净他身上的雪花,很快便见着福临的腿露出来,这就想抬。
“不要!”福临哪是不想起,根本起不来,他刚刚就在害怕腿冻住了,被这么一碰竟毫无知觉更是确定,吓得要死,忙道:“别碰我!”
“真的冻住了?”这时若强行搬动福临便要撕皮见骨废他双腿。索伦图也很害怕,便忙对孟古青道:“怎么办,只有让太医解决,让行舟过来吧。”
“不。”越是事态严重越要谨慎,孟古青摇头道:“行舟经验不足,还是让徐文魁来想办法,我们不如让人就近去弄点热汤来,先让他喝下暖暖身子。”
“对,就应该这样才是。”索伦图瞧瞧这儿离乾清宫近,离清宁宫远,便指挥道:“姬兰,你去附近的小厨房端碗热汤来,再弄点吃的,不要惊动谁,要快。”
姬兰看到此情此景也觉心酸,忙遵命而去。福临瞧着却不依了,他根本不想让人去乾清宫,而是清宁宫,便瞪大了眼睛去拉扯索伦图,希望能够改变主意。索伦图偏疑惑他是怕冷,随手摸了摸福临的胳膊,见已冻得发硬了,便赶忙去解束绳,扯下大氅来盖在他的身上。
孟古青唤了一声等等,便走来亲自解了鹤氅抛下,对索伦图道:“拿我的去吧,您别再受凉了。”索伦图诧异地望着她,她便拿眼神点点,示意索伦图大氅是为秋香色乃太子专用。
“不行,你不能受寒。”索伦图见她这么贴心,情不自禁地便湿了眼帘,便顺手一拉将鹤氅还给她,亲自为她系好。并紧张地道:“你快穿上回清宁宫吧,我不送你了,我要送福临回去。”
“他不肯走怎么办。”孟古青知道若迟滞在这里又不能去请皇太极,终要惹出大麻烦,便将索伦图牵远了一些,悄悄叙语。
索伦图这便更惊诧了:“他是苦肉计?不会吧?”
孟古青叹息着回答:“只能戳穿,不然福临不肯走,又不能请皇上来,日后他若说是您故意折磨他不让他见皇上,您岂不落个刻薄无情的名声,到时候风风雨雨谁能相信。”
索伦图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一下子怔住了。
孟古青张望周围,见着远处的墙上映着幽幽的一抹影子,在晃动。便又道:“况且此事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简单,要想知道真相,只有试一试。”
“什么真相?”索伦图说着,便跟随目光去瞧,却见孟古青摇摇手。
孟古青将眼睛微转去瞧跟在身后的赛罕和图雅,二人便默契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而又飞快地移向那里。不一会儿,索伦图便见着图雅扳住一个人的肩膀,而赛罕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扯出了半边身子,显露在月影下。
是苏茉儿,她竟然会在这儿。索伦图又望望福临,顿时明白了,心头攒动着一团怒火,点了点头。
图雅和赛罕便拉紧了苏茉儿,和她继续躲藏在暗处。
索伦图怕压制不住自己,忙握了握拳头,突然便转回身子,奔到福临面前去,斩钉截铁地道:“你要见皇阿玛,我去请他便是。但你身边的人皆是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不好好看着你,才让你落得这样,为免皇阿玛生气,我先打发了他们。来人!赶到北一所去,将所有伺候的人,不管是谁乱棒打死,包括乌云珠!”
“不!”福临心神大震,顿时身儿剧晃,惊道:“太子,您凭什么打死他们?”
“瞧你现在这样子就是明证!”索伦图指着他道:“我还要让人到永福宫告诉庄额娘,请她亲自来看看你这不孝子,你这副不爱惜自己的鬼样子!”
“不要去!咳咳。”庄贵妃根本不在永福宫,而在北一所。他们议定的苦肉计必须趁着这深雪和夜色才可能完成。
这样也是一种赌博,只可惜又赌输了。
孟古青知他心意,这便近前来道:“九阿哥,虽是天黑了,雪地里,教奴才们瞧着也不好看,但您不愿意离开,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只有太子爷帮您料理。除非您有特别的缘故。”
她的目光似一把冰剑,狠狠地刺向他,似要将心剖开,让里面的龌龊都显露出来。
福临瞬间明白妄想已破灭了。不由直勾勾地瞪着她,心中翻江倒海。
索伦图看这便更明白了,冷笑着向旁边一指:“福临,你瞧那是谁?”
随着这句话,图雅和赛罕便扯着苏茉儿,押住她快步过来。
苏茉儿也冻得发紧,面红耳赤极是可怜,双目却泛着泪花。
竟然这样便暴露了。福临一见眼睛更圆,脖儿伸得长长的,很不信。
索伦图这便道:“你不如自己老实招了,也省得我再问,苏茉儿嬷嬷是有脸面的嬷嬷,你不要连累她!说,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全都完了。福临痛苦地咧开嘴唇,呆呆地道:“我是有意的,我跪在这儿就是为了等皇阿玛,我以为肯定会遇见他。他见到我就一定会原谅我。可惜猜错了,今夜他偏偏宿在清宁宫。我错了,求你们不要去北一所,不要打杀我的人,更不要通报额娘。这都是我自己安排的,与别人没有关系。苏茉儿嬷嬷只是为了担心我才会藏在附近。我这就回去,你们就当成没有看见过我放过我吧。我是自作自受,我活该,求你们原谅我吧。”说到这里,福临转过眼睛,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空,见着漫天雪花如飞絮般数之不尽,便觉渺渺茫茫,万念俱灰,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喷在雪地里。(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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