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化从魏忠贤党羽司礼掌印王体乾手中接任司礼掌印也有七年光景了,但这七年内却从来没见崇祯如此伤心,如此痛哭过,那凄厉的嚎啕让他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回身看一眼四周,那些大小太监、宫女多数在帘外和檐下屏息而立,有几个胆小的早已跪在地上颤抖。几步以外,新任乾清宫管事太监马元程红着眼睛鹄立着,哭得双肩耸动。
“你是死人么,还不赶紧给娘娘们送信去!”
被王德化一踢,马元程才醒悟过來,一手揉着腰,一边答应着飞跑走了。这马元程是上个月才从办差无能的御前太监赵全手中接任的管事太监,先前一直在尚印监当差,也算是历经两朝的老人了,但在王德化面前却是屁也不敢放一个,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撵走了马元程,尚膳监的几个小太监抬着朱漆食盒却走了过來,远远地见了王德化,为首的太监急忙行礼道:“老祖宗…”
“噤声!”王德化指了指身后的殿门,骂道:“都活腻了吗?敢这个时候来!”
那太监一愣,回道:“往日都是这个时辰传膳,沒错呀!”
王德化瞪了他一眼:“你他娘的若能教皇上进上几口膳,咱家重重赏你!”
“那是小的份内……”那太监全然不知出了变故,眉开眼笑,正要称谢,两个高大的太监抬着一乘明黄色的肩舆,飞奔而來,拾级而上,后面跟着马元程和几个宫女,跑得气喘吁吁的。
王德化快步抢上,一等肩舆落稳,忙过來施礼,小心禀报说:“万岁爷,皇后娘娘來了。”
殿中却是寂静无声,周皇后含泪道:“皇上,臣妾來了……”
殿中仍是没有声音,太监宫女们都是愕然,王德化忍住想要进殿一探的心思,再次低声报道:“万岁爷,皇后娘娘来了。”
殿中传来崇祯无力的声音,“皇后且回去,朕哪个也不想见,朕要见的只有列祖列宗。”
闻言,周皇后浑身一颤,惊愕道:“怎么,皇上要见列祖列宗了?”心中不安,生怕丈夫忧伤过度,出个好歹。
殿内崇祯见外面没有动静,不耐烦道:“走,都走!朕一个人才安静!”
听丈夫语带哭腔,周皇后心头一酸,咬牙吞声说:“那臣妾将午膳送进去再走行么?”
“哈哈哈…”
殿内崇祯一阵苦笑,“朕哪里还有心思进膳,怎能咽得下?朕要到奉先殿叩禀祖宗,还要请罪呢!朕是个不孝子孙啊!”说完,自顾推门出殿,也不看周皇后,更不乘辇,步行去奉先殿。
周皇后见了,忙也在后面步行跟随,王德化等太监也赶紧跟上。一路上鸦雀无声。
崇祯进了奉先殿后,便跪在祖宗神主前嚎啕大哭,哀伤之心比先前在文华殿还要多几分。
“皇上保重!”
无旨不得擅入,周皇后跟随到奉先殿外跪下,不敢进去劝慰,流泪传旨田、袁二妃,太子和永、定二王一起赶來。
等到田妃和太子他们赶来后,众人齐齐地跪在殿门外,劝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过于悲伤,致损圣体。
众多随侍的太监和宫女眼看皇后、贵妃、太子和二位小王都哭得伤情,个个红着眼睛啜泣,奉先殿内外登时哭声一片。
“皇上啊----”
一声苍老嘶哑的叫喊传来,众人转首看去,却是刘太妃来了。刘太妃年届八旬,先朝的妃子之中以她的年纪最大,辈数最尊。崇祯幼年失母,曾受她抚养多时。崇祯与天启两朝都无太后,宫中太后玉玺就由刘太妃掌管。
周皇后见刘太妃来了,急忙起身搀扶道:“老祖宗,怎么惊动了您老人家?”
“皇后呐!我还沒老糊涂,腿脚还能动得了哇,听田妃说祖陵给流贼一把火烧了,皇上气得直哭,饭也不吃一口,我、我心疼呀!”刘太妃红着眼圈儿,拄着龙头拐杖上前,颤颤着拍门道:“皇上,列祖列宗都在这儿看着你,他们知道你的心,还想着你替他们出这口气呢!你这么不吃不喝怎么行?太祖高皇帝打下的大明江山可还靠着你呐!”
周皇后听出话中似有几分埋怨,心头有些恼怒,看了田贵妃一眼,有些感激她乖巧机灵,又暗怪她自作主张的多事。正想着如何分辨,却听崇祯哑着嗓子喊道:“手巾。”急忙从马元程手中取过浸湿的手巾,轻轻推开一角门缝,呈递过去。崇祯接了擦脸,才命众人进殿。
等众人在祖宗神主前行礼之后,崇祯浩叹一声,抚着太子的头哽咽道:“祖宗三百年江山,从來无此惨变。朕御极以來,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未有失德。沒想到流贼如此猖獗难制,祸乱愈演愈烈,竟至祖陵遭毁,中都沦陷,朕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强自压抑住哭声,闭目沉静一会儿,接着说道:“你们不必劝慰,朕心里明白,不会想不开地胡闹,朕必要取流贼的首级献于太庙,告慰祖宗在天之灵,雪洗此奇辱重耻!”
刘太妃叹息一声,垂泪道:“孩儿呀!也难为了你。”
崇祯凄然说道:“老祖宗,都是孩儿薄德少能,沒有替祖宗受好基业。神宗爷当年无为而治,海内少事,做皇帝何等安心!到了孙子,却添了这么多灾难祸事,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致使老祖宗也不得安生,跟着劳神费心,惭愧无地!”
“你是我眼看着长大的,神宗爷和你父兄留给你这个烂摊子,收拾起來不易呀!你要好好的,中兴才能有望。”
刘太妃说着,忍不住掩面而泣,田贵妃上前扶了,劝道:“老祖宗,皇上这不是好好的么,你老人家若再伤心,不是又招惹他了?我们这些小辈可都不答应呢!”
“我是瞧着皇上又瘦了,心里难过。”
“哎呀!老祖宗,你忘了刘备当年久沒骑马,脾肉复生,碌碌无为,感慨落泪?皇上清减了一些,才是操劳国事、中兴有为之证呢!”
在众人相劝下,崇祯心情这才好些,送走刘太妃后,沒有留人陪着进膳。午膳本就因削减用度变得简单,只四菜一汤,且没荤腥,崇祯心中有痛,这顿午膳用得极是艰难,不单是吃不出什么味道,吃上两口,就又想起祖陵遭焚的事,悲从中來,簌簌泪下,投箸而起,心乱如麻,又不得不顾念人君的仪范,忍住悲愤进食。
就这样断断续续,吃了小半个时辰,崇祯将天蓝色的餐巾扯下,挥退众人,原想在乾清宫东暖阁的御榻上歇息,却觉胸中烦闷不已,竟沒有丝毫睡意,独坐着沉思良久,传王德化进來,命道:
“拟旨,著洪承畴火速进兵,围剿东窜流寇,不得招抚。著山东巡抚朱大典总督漕运兼巡抚庐、凤、淮、扬四府,移镇凤阳,恢复皇陵。著驸马都尉冉兴让代往太庙祭奠二祖列宗。”
崇祯一口气说完几条旨意,才出了一口长气,命道:“流贼未平,震惊陵寝,朕要搬离乾清宫正殿,将文华殿旁的那间木屋收拾一下,到那里斋居静坐,戴罪省愆。不逢典礼之事,朕平日就穿黑衣理政,减膳撤乐,与将士共甘苦,直至寇平之日为止。”
听了这道旨意,王德化大惊,急忙阻拦道:“万岁爷说的可是省愆居?使不得呀!那间木屋不能生火,这天寒地冻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崇祯目光凌厉地扫來,吓得收住话头,改口道:“是、是,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省愆居在文华殿西北角,却不与大殿相依傍,四面孤立,仿佛凌空的阁楼,远离尘世。屋基用粗大的圆木架铺,离地三尺。木屋闲置已久,多年不曾启用过,栏杆和木阶积满灰尘,檐前和窗上挂着蜘蛛网,屋前南道旁生满荒草。无论从规模、装饰來看,与文华殿都有天壤之别,越发显得矮小寒伧,令人想不到富丽堂皇的皇宫大内竟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王德化连夜命人将省愆居收拾得干干净净,塞严了四下透风的缝隙。次日一早,崇祯迈步进了省愆居,向玉皇神主恭敬叩头,闭目端坐,凝神默想,思虑着如何下一道罪己诏,又能如何尽快替列祖列宗出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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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领军出潼关后,官军便不断扑空,流贼分成数股忽东忽西,忽聚忽散,各部官军行动迟缓,粮草难继,根本难以速剿。时间拖得越久,他上报朝廷的“六月平贼”方略就越难以奏效。
屋漏偏逢连绵雨,十月,孤山副总兵艾万年、刘成功、柳国镇、游击王锡命以三千人在宁州襄乐镇追击贼军老回回部,遇伏被围,艾万年、柳国镇被杀,刘成功、王锡命受重伤,官军死了一千多人。
消息传来,洪承畴大惊失色,不敢再轻军追击,令各军原地待命,以防被贼军各个击破。
十一月,由延绥总兵改任援剿总兵的曹文诏听说艾万年阵亡,勃然大怒,向洪承畴请求出兵为艾万年报仇。
曹文诏是大明西北名将,以勇猛著称,战功卓著,从未有过败绩,贼军闻之名常常望风而逃,时称“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摇。”
如此猛将自请出击流贼,洪承畴自是大喜,马上答应,但是他表示没有士兵可以分给曹文诏,只是承诺为其殿后,于是曹文诏带领三千人马出征。
十二月二十八日,曹文诏部在真宁湫头镇与贼军老回回、九条龙郭大城、过天星、活曹操罗汝才等部八万贼军遭遇,曹文诏奋力冲杀,追杀贼军三十余里,突然贼军伏兵四起,将曹文诏军团团围住,激战中他帐下小卒被擒,大叫:“将军救我!”于是贼军中有人认出了他,说道:“这是曹总兵。”
一听曹文诏在此,贼军一涌而上,将他团团包围。曹文诏左右冲突,手刃数十人,转斗数里,然而贼军如潮水般涌来,曹文诏无法脱身,最终力尽自刎。
接连战败损失大将的洪承畴不敢将曹文诏之死上报朝廷,反令各军就地过年,等年后再联兵合围贼寇。可元宵刚过,凤阳皇陵遭毁的消息传来,大惊失色的洪承畴再也不敢原地不动了,急忙督促大军分路急进围剿。
高迎祥与张献忠分兵而走,张献忠深入江淮之间,高迎祥则向西北经归德,与罗汝才、惠登相会师后,乘虚杀回陕西。洪承畴大惊,眼看追赶不及,快马飞檄,给陕西巡抚孙传庭下了紧急文书,沿路阻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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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卫辉府广德镇,施大勇率三万将士披麻戴孝遥望真定,哀呼“还我大曹将军!”
十三声炮响之后,辽东新编陆军骑兵卫指挥曹变蛟率所部6000骑兵直扑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