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
崇德三年刚过,金国的君臣们就忙开了,新修的汗王寝宫中灯火通明,经过两年的准备,豪格终于决定登基称帝。
元宵节的烟火还未散去,豪格便召八旗贝勒大臣上殿议事。按着事先和范文程、鲍文先商量的腹稿,豪格在大殿之上洋洋说道:“这次改元称帝,是开天辟地的壮举,是我大金君临天下的开始。所以,这次庆典不能搞成我爱新觉罗家族式的庆典,朕要做天下万民的皇帝,而不是我女真一族之皇帝,庆典中要体现我大金联蒙优汉海纳百川的包容。
朕要一反中原皇帝们的做法,中原历朝历代,视南人为蛮,北人为胡、为夷、为狄,极尽打击挑唆之能事,他们从骨子里对非大汉血统的人轻蔑、排斥,蓄意挑起冲突,搞得边境上烽烟不断。朕这次要大批起用蒙汉官员,要重用他们,该封王的封王,该升迁的升迁,在庆典上,要有他们重要的一席之地。所有程序中的人选都要体现一满一汉,一满一蒙,文武百官的数量要满人一半,蒙汉一半。”
豪格说完,济尔哈朗便是一脸诚服上前说道:“汗王能站在君临天下的高度看问题,臣等远不如也。”
豪格摆摆手,意思是说朕不愿听这些个奉承话,他接着道:“朕意献满蒙御用之宝由岳托和额哲为一组,献满汉御用之宝由萨哈廉和李永芳为一组。劝进之表,也分别由满蒙汉各出一人进献和宣读。”
济尔哈朗仍是一脸诚服状,再次叹服道:“如此,满蒙汉真的就成为一家了。”
对济尔哈朗的知趣豪格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又对诸贝勒大臣说道:“你们大家都要记住,大金国的天下不是我们女真一族打下来的,而是由满蒙汉三族团结一心,共同拼杀出来的,对蒙古人、汉人,我们任何时候也不能歧视,不要学中原那些皇帝的小家子气,不能总是视异族为异类,那样的话,迟早会将异族推到对立面上去。设想,当初李成梁要是能善待我建州各部,而不是搞他那套以夷制夷拉一部打一部的政策,若不是恶意杀我先祖,老汗也断不会兴兵举义,南朝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那句老话,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满蒙汉三位一体,三族同朝同心是我们永远不变的国策,是我们定鼎中原的基础,你们一定要记住。”
众人齐声应道:“臣等记住了。”
望着诸贝勒大臣臣服的模样,豪格心中充满自豪,短短三年时间,他就做到了和父汗生前一般让八旗臣服,不能不让他得意。
“按文程先生的意思,朕称帝的同时,众贝勒也应封王,朕决定封二叔为和顼郑亲王,居诸王之首,其他诸王由二叔公布。”
豪格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第一颗糖果。
济尔哈朗虽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了这个和硕郑亲王的任命,还是忍不住喜上心头,平复了心头的狂喜后,他一脸郑重的看向诸贝勒大臣,宣道:“此次改元,皇上共封了六个王,岳托为和硕肃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萨哈廉和硕成亲王、德格类为和硕恭亲王、阿拜为和硕怡亲王。以上各位亲王均为领旗贝勒,皇上亲领两黄旗,原多尔衮正白旗由阿拜领。汤古代封为多罗武英郡王,塔拜为多罗平安贝勒,满达海为多罗饶余贝勒。”
济尔哈朗宣完,豪格扫视一周,发现代善次子硕托和四子瓦克达的脸色极不自然,坐在那上身动了好几下,但没说话。
豪格知他们心中不满,却是不动声色,道:“今日之封,是沿着先汗的方法,凡独领一旗的均封了王,没领旗的未能封王,汤古代是先汗嫡亲兄弟,所以封其为多罗武英郡王。其余之封,或按军功,或按吏部考绩,你们心中可不要有怨言。”
“臣等记下了。”
豪格看了眼济尔哈朗,后者忙再次说道:“文程先生入金最早,参与中枢,为我大金呕心沥血,这次改元不能亏了文程先生。”
得授和硕肃亲王的岳托投桃报李,也道:“先汗在时就重视汉臣,文程先生于我大金亦有大功,我看封文程先生个王并不为过。”
位列最末的范文程却是一脸谦卑,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大金国以军功论赏,文程文士尔,岂能僭此高位?莫要折杀了在下。”
济尔哈朗笑道:“那就让文程先生领汉军旗,为汉军旗固山额真。”
范文程仍是摇头道:“固山额真也是武职,文程不能胜任。”
豪格笑了:“文程先生乃朕和先汗的股肱,朕片刻不能离之,对文程先生朕已有了安排。此次改元,职官上也要有所改动。朕决定设三院:一是国史院,二是内秘书院,三是内弘文院。国史院负责记载朕的起居、诏令、保管御制文字,编篡史册及记载历史实录。以后朕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由国史院记录在档,朕从此不自由。也好,免得朕恣意胡为,堕落成为昏君,此院由我女真第一位举人刚林负责,仍称为大学士。内秘书院负责撰拟致外国文书,登记各衙门奏章及朕的旨意,文程先生和鲍承先分别任内秘书院大学士,内弘文院负责讲解历代典籍和兴亡,颁行制度等,希福为内弘文院大学士。
众人琢磨着三院的分工,才悟出了范文程位置的重要。以后诸王诸贝勒诸大臣报给汗王的奏章都必须通过内秘书院上奏皇上,而皇上的谕旨都得通过内秘书院下达到各个衙门,这简直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一时对范文程都是刮目相看。
济尔哈朗表态道:“非文程先生不能担内秘书院之重任。”
多铎自多尔衮和阿济格死后,明面上表示出了对豪格臣服,但心下却是极度不满豪格的,奈何豪格有两黄旗相助,又吞了多尔衮的正白旗,济尔哈朗不知被豪格喂了什么迷药,竟然死心塌地的支持起豪格来,德格类半死不活,生性胆小,岳托和萨哈廉又没动静,单他镶白旗一旗是万万不敢轻举妄动的。因此也只能压下心中对豪格的不满,以免给豪格借口拿他开刀。
对这个和硕豫亲王的封号,多绎无所谓,但听济尔哈朗和豪格一唱一和的,那范文程还要当大金的宰相,肚中就如吞了个苍蝇般难受,忍不住讥讽了一句:“那文程先生以后就是咱大金国的宰相了,却不知文程先生肚子里能不能撑船。”
听了这话,豪格面色一冷,济尔哈朗也有些难看,范文程却是淡然一笑,说道:“御亲王说笑了,臣就一凡夫俗子,肚子里可撑不了船,但臣对皇上却是鞠躬尽瘁的。”
听了这绵里藏针的话,多绎忍不住哼了一声,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济尔哈朗见场面有些不对,忙朝鲍承先打了个眼色,鲍承先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一言要讲。”
豪格摆手道:“先生请假,朕听着呢。”
“臣生于中原,长于中原,中原城里有酒肆茶楼,乡间有大集,这些地方都有说书唱词的艺人。南宋亡后,不知何人,也不知何时,撰了一本书,叫《说岳评话》,此书一出,很快在城乡流传开来,书中的岳飞被说成是抗金英雄,而书中的金兵被污成奸淫抢掠的恶魔,此书几乎是家喻户晓,影响极广,因此汉民们视金人为强盗,为虎狼,仇金心理十分严重。此次改元,臣以为当更换国名,以抵销汉民的仇金心理。”
更改国号之事早在两年前就计定了,但知晓此事的人不多,现在一切准备妥当,自是要拿出来正式落实了。
豪格装作一脸赞同的样子对鲍承先道:“承先说得有理,是应改一改了。其实,我们与完颜阿骨打虽都为女真,但并非同支,爱新觉罗氏源于长白山布尔瑚里湖,我们的祖先是布库里雍顺,乃上天三仙女所生,当时曾在三姓一带建立过满洲国,我们平时所说的满人,乃满洲国之人也。如果改,就改得彻底些。刚林你要记下来。”
“奴才记着呢。”刚林应了一声。
豪格又道:“今后,我族所有对外称谓均改为满洲,不得再用女真名称。希福,你明天就要诏告天下。”
希福也忙应声记下。
“关于国号嘛,文程先生,你来谈谈。”豪格点了范文程。
范文程胸有成竹道:“奴才近年来翻译汉人典籍,发现汉字“金”与“清”在国语中同音,当时奴才便心中一动,按五行之说,宋朝的宋字为居室之意,《说文解字》上讲,宋,深屋也,木构之室,宋以木为根本。完颜阿骨打建国大金,金克木,因此金灭了宋。
老汗以金为国,当时为丙辰龙年,金龙出世,必有腾飞崛起之势,但终暗寓不祥之兆。明为火,火克金,先汗因此有宁远之难。今欲改元,臣以为国号当为清。清、金虽然同音,然汉字意义却不同。清,汉字意为水之澄澈,主水。水克火,清又有玉宇澄清,廓清四海之意,今年为丙子年,五行居水,若定国号为大清,必可克明。”
话音刚落,又是济尔哈朗第一个叫好:“好一个范文程,博学若此,我大清第一人尔。”
豪格亦不住地点头:“不愧是大学士,大清,大清,玉宇澄清,就改为大清。”
诸贝勒大臣哪有人敢说不好,当下又是一片称颂之声。
一手起草了大金改元章程典仪的萨哈廉道:“文程先生不任汉军旗额真,汉军旗总要有人领旗,李永芳亦满亦汉,于我满州有大功,臣推荐李永芳任汉军旗总领额真。”
济尔哈朗摇头道:“李永芳年纪大了,不如让他长子李率泰总领汉军旗吧。”
“甚好。”豪格没有意见。
萨哈廉又道:“既然我大金改元大清,女真改名满州,皇上又封了满州六王,那臣以为是不是也可以给汉人封一个王,臣认为李永芳可得封王爵。”
“李永芳归我大清以来,有定鼎之功,萨尔浒一战也是由他向老汗提出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由此奠定我大清基业。封王之请,朕准了。嗯,就封李永芳为恭顺王,世袭罔替。”
“既然封了李永芳为王,那蒙古是不是也要封王?”
“蒙古比汉人更要重于我大清,我看不如封蒙古三个王。朕意封额哲为和硕亲王,居蒙古诸王之首,他毕竟是蒙古各部的核心人物。科尔沁部归顺最早,功劳最大,朕意封奥巴之子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科尔沁贝勒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其他蒙古各部,或郡王或贝勒即可。”
众贝勒家中都有蒙古科尔沁福晋,因此对封蒙古亲王一事均无异议。
礼部承政满达海问道:“汗王,登基大典请不请朝鲜?”
“请,当然要请。”
一提起朝鲜,众贝勒大臣就吵嚷道:“朝鲜是越来越放肆了,施大勇占领旅顺、皮岛以后,朝鲜便不再对我大清恭顺,反而配合明军,现在仍然不断供应皮岛上明军粮草,对我们派出的使臣越来越傲慢,应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管户部的正黄旗大臣纳穆泰也道:“皇上,朝鲜的贡品也是逐年减少,现在已不到规定的十分之一。他们对我国只是敷衍,对明国却是死心塌地,若将来征明仍是腹背之患。”
岳托道:“皇上,臣愿率两万大军,一举荡平朝鲜,活捉李倧献给皇上。”
豪格道:“这个李倧实在愚不可及,他是见咱大清吃了明人的亏起了异心,哼,但朕不想轻易加兵,以我大清之兵力,足以震慑住他们,上兵伐交,朕以为还是迫其归顺为好。英额尔岱熟悉朝鲜事,就命他出使朝鲜,这次出使不比往常,使团人数要增加,要搞到五百人,要造成一种气势,要让他们认清形势,彻底断绝与明国的往来,真心以弟事兄,不要执迷不悟。”
然而令豪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二十天后,英额尔岱一行从朝鲜十分狼狈地逃了回来。英额尔岱是天命年间投奔努尔哈赤的老臣,正黄旗下的一员勇将,如今跪在地上竟呜呜地哭开了:“皇上,臣无能,有辱使命,请治奴才之罪。”
豪格怒道:“你不要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讲。”
“朝鲜君臣听说皇上要改元称帝,举朝一片反对之声,一些年轻将领当着奴才的面破口大骂,其中一个叫玉堂的言词极其恶毒,简直不堪入耳。”
说到这英额尔岱停了下来,看来一些话是不好启口。
豪格追问:“他们骂什么?”
“他们……他们……他们骂皇上是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豪格听后大怒:“好了,不要学了,接下去又怎样?”
“当天下午,一些年青将领派兵包围了我们的驿馆,多亏了朴东善从中极力周旋。他告诉我们,这些年青将领要杀了我们,然后将我们的头和李倧国王的信,一并捎给皇上。朴东善劝我们尽快回国,免遭不测。我们要求见李倧国王,可他一直不肯露面,奴才无奈,只好无功而返。没想到一出驿馆,一些太学生受主战派的挑唆,往我们身上扔石块、菜叶子,更有甚者竟往我们身上扔粪便。奴才本想和他们拼了,可一想,要是死在异国他乡,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只好忍受屈辱而归,汗王……”英额尔岱再也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众贝勒一个个怒发冲冠,萨哈廉吼道:“皇上,臣愿率精兵踏平朝鲜,雪此大辱。”
岳找也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明国都不敢这样对我们的使臣,区区朝鲜竟如此混帐,灭了他们!”
众人齐声道:“灭了他们!”
豪格更是气得脸色发紫,一拳砸在御案上,他正要下令征讨朝鲜,却发现范文程一直在保持沉默、莫非文程先生不同意伐朝?
豪格静了下来,问范文程:“文程先生,你的意思是?”
范文程道:“臣以为,朝鲜君臣是一群愚不可及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值得皇上和各位王爷动这么大的肝火。李倧虽有对明之愚忠,但其国却是弹丸之地,灭之易尔。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登基大典,况且对朝鲜用兵,现在不是最佳时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鸭绿江面虽然不宽,但大军渡起来也颇为麻烦,不如等到封江后再说。”
豪格思之片刻:“文先生说得有理,大典在即,不宜擅动干戈,咱们就先咽下这口恶气,此仇一定要报,他们往我们使臣的身上扔粪便,朕要让他们吃屎。凡辱我使臣者,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