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尚义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你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以为高公公是看中你这点骑兵,要占为己有吗?笑话,天下兵马俱是朝廷利器,高公公乃钦差提督京营太监,代天子行皇权,监国之利器,所到之处,诸将悉要听命,诸部兵马也要受其节制,哪里会有占你辽军兵马之念!
施大勇,你莫要再废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说句痛快话,这事,你是听令还是不听令!人,咱家今日到底是能带走还是带不走!”
说到这,白尚义脸色又是一变,阴侧侧道:“你也莫恼咱家,咱家只是奉命行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高公公在圣上跟前何等宠信,怕也不须咱家再多说了。内中厉害,你好自掂量掂量,想清楚再告诉咱家,免得咱家走后,再追悔莫及。”
“白公公这点尽可放心,本将行事,还从未有过后悔的!过去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言毕,施大勇一甩袖袍,转过身去,冷冷的扔出一句话来,“公公且听好了,调我锦州骑兵之事,恕本将万难从命!”
不肯?!
白尚义闻言大怒,心道这姓施的当真是不晓得好歹,高公公看重他辽军,这才派他前来索要骑兵,换作别的兵马,随便派个人持令前去就是了,哪里须他白尚义亲来。
临来之时,话里话外,白尚义都听出高起潜对锦州军,对领军的施大勇有器重之意。且高起潜听闻辽军在香河对京营和勇士营的所作所为后,也未动怒,只要他前来索要骑兵,顺便把勇卫营的人带走,并不曾交待他要追究锦州军,由此可见高公公是一心要对辽军示好,要这锦州军上下归心的。
这等待遇,别的军将是想也想不到,可是这施大勇却不识好歹,不领情就罢了,反而抗命不从,这不是自己嫌自己活得久了吗?
他有些庆幸自己未按高公公说得办,对这施大勇施以好言好语拉拢,而是先来质问他一番为何扣押勇卫营,给其个下马威,不然,真个把热脸贴上对方的冷屁股,那才叫丢人呢!
既然你自己不识抬举,就休怪咱家无情了!
白尚义暗自冷笑一声,尖声道:“那好,既然你心意已决,咱家也不与你再罗唆,咱家这便回去向高公公复命!”
也不告辞,转身便要出帐。这时,施大勇却发话了,“怎么?公公真以为我辽军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白尚义闻言停住脚步,回身冷笑一声:“咱家倒是忘了,你施参将可是敢擅扣友军的跋扈之人,哼哼,怎么着,你也要将咱家也扣下来不成?”
“那倒不敢。 ”
施大勇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不过几位公公擅闯我营中,又无天子圣谕在身,且无文书在手,按大明军律,擅闯军营者当杖十棍撵出营外,白公公身为御马监随堂,又常在军中行走,想必对这军律不陌生?”
施大勇话还未说完,白尚义和那帮太监就跳了起来,齐口同声的喝骂一声:“你敢!”
御马监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内枢密所在,权力仅次于司礼监的衙门。身为御马监的随堂太监,提督京营太监高起潜的心腹,白尚义可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竟敢打自己板子的。这就好比他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过来要脱他裤子一般,如何不令他惊怒。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咱家是什么人!咱家可是大内的人!你不看高公公的面子,也要看圣上的面子!打我?!你倒试试看!.....
白尚义气得牙痒痒,冷眼看着施大勇,却见对方不动了,只道施大勇是因为面子挂不住,故意拿话吓唬自己,好给自己找回场子,绝不敢真的动自己,因此丝毫不惧。他这般硬汉,同来的几个太监自然也是一个个铁骨铮铮,横眉冷对,没一个怕的。
对方迟迟不动,白尚义有些瞧不上的鼻子一哧,冷笑道“姓施的,不是咱家笑话你,恐怕再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动咱家一下!”
“我没这个胆子?”
闻言,施大勇有些佩服的点了点头,“白公公果是不怕死的汉子,本将倒真是吓不住你,好,有种!...”话锋一转,却道:“不过本将向来言出必行,来人啊,给我将他们拿下,每人打上十棍,撵了出去!”
听到施大勇的命令后,帐外早已气炸的亲兵们顿时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要把太监们按倒。
白尚义没想到施大勇真敢打他,急怒之下不断挣扎,因其激烈反抗,一个亲兵甚至还使了记重手,在他脑后重重来了一下,把个白公公打得是天旋地转。
“姓施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天子近侍用刑,你这是要反了吗...你这是要反了吗!”
“姓施的,你今日动了我们,就是不把我们御马监和高公公放在眼里!我御马监和你势不两立!你等着,你以为你能好得了!高公公定会为我等报仇!”
“.......”
太监们没有想到施大勇说拿就拿,因冲进来的那些辽兵动作太快,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就被按住了,对方又是卯足劲,使得他们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惊怒之下,白尚义却仍是没有害怕之色,一边在那破口大骂,一边怒视着施大勇。
诸将早是受够这帮太监的鸟气,早就想着要上前动手了,这会见到众太监被按在地上,均是有扬眉吐气之感。但也有人觉得不妥,这帮太监可不是京营和勇卫营的那帮人,毕竟是天子近侍,又都是随高起潜出京监军的,某种程度上都代表了天子,可以说是钦差。不理会他们可以,但要是对他们动手,似乎有些胆大了。
其实施大勇也认为打这些太监不妥,他的脑子在不断飞转,一会在想高起潜为什么会看中自己的骑兵,一会又在想自己抗命后,高起潜会如何对付自己,一会又想万一天子知道自己杖责他的近侍后会不会动怒...
亲兵们已经吸取香河城的教训,早备了几根大棍,专门用来执行自家将军打人屁股的命令。这会,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举着棍子,只等将军发话,便要狠狠砸上去了。
只要这棍子落下,施大勇和高起潜这梁子便算彻底结下,也是结得越来越深,根本没有可能再化解,换句话说,他与素未谋面的高起潜关系将彻底决裂。
凭空树下大敌,从香河城的京营、勇卫营到眼前这些太监,一环扣着一环,似注定又似一切偶然,总之,在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推动下,施大勇已经不由自主的一步步走向了高起潜的对立面。
打还是不打?
施大勇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在考虑棍子落下的后果,他在权衡自己有没有对抗高起潜的本钱,他在估算崇祯对自己的信任有多重...
犹豫之中,忽然脑中浮现贾鸿深夜来访时的情形,霎那间,施大勇便不再迟疑,嘴巴一动,喝了一声:“给我打!”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棍重重落下,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一众太监屁股上。
直到棍子落在屁股上,白尚义仍兀自不相信施大勇真的敢动手,但是屁股传来的巨痛却一下痛醒了他,瞬间,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姓施的,此仇不报,咱家便跟你姓了!
棍子一下接一下落下,帐中响彻太监们的惨叫声,尖利的嚎哭声响彻整个营中。
白尚义,端的是好汉,硬是咬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拿眼瞪着施大勇,眼神之中满是愤怒的火焰。
.........
自家将军怒打没鸟的太监,锦州军上下一片欢腾。这些军士们书读得少,但却是人人都晓得太监坏,那说书人口中的恶毒太监陷害忠臣的故事,早已是听得烂了。现在自家将军杖责死太监,那可不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嘛!
那些营后的京营兵闻讯也全跑了过来看热闹,和锦州军上下同仇敌慨、扬眉吐气不同,京营兵们大多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在那看着热闹。
人群中,裴少宽的脸却拉得跟驴一样,望着帐中被打屁股的太监,听着太监口中的哀号声,真跟打的是他屁股一样令他揪心。
没办法,谁让他裴少宽是京营的人,谁让里面被打的是提督京营太监高公公的人!
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施大勇打了白尚义,他都难辞其咎,就这么不闻不问的。他如何向高公公交待呢,传出去自己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戳着骂小人的。
........
沧州城外,京营指挥佥事裴少宽叫苦不已时,登州城中,登莱巡抚孙元化望着城外的孔有德叛军,也是叫苦不迭,他后悔、他痛恨,可是他不得不为自己亲手造成的一切吞下苦果。
就在年初,皮岛的辽兵因为总兵黄龙克扣军饷发生了兵变,兵变很快因为粮饷的到来和兵变发起人的内讧自动平息了。
按理,这场规模并不大的兵变已经为孙元化警钟,告诉他辽兵虽然强悍,但却是把双刃剑,在不能满足这些辽兵的时候,这些辽兵便不再是兵,而是随时都会要人命的匪!
可是孙元化竟然完全没有将这场兵变放在心上,更没有怀疑这些辽兵的忠诚,即便朝中有人借此弹劾他失察,也被他在朝中的靠山首辅周延儒、老师徐光启等人压下。
八月,大凌河告急,朝廷下旨要登莱派兵出关赴援。出于对部下这些东江辽兵的信任,孙元化毫不犹豫派孔有德领军赴援。
一心报巡抚大人收容之恩的孔有德也毫不犹豫的领军北上,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他率部走到河北吴桥时,这一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竟然来得这么早。
冰天雪地之下,孔有德和部下冻得直发抖,军中携带的粮草也食尽,而已受灾数年的吴桥县根本没有能力安排这一千多人的食宿。
当地百姓早就听说东江辽军军纪很差,所以人人害怕被辽军祸害。加上孔有德部下都是些亡命之徒,一路上扰民不断、与地方上屡有摩擦,所以当他们进入吴桥县城,县中百姓竟然家家闭户,商埠也关门打烊。
得不到地方接济的孔有德只好开始自筹粮草,无论是在吴桥还是在新城的孔有德部的士兵,竟都如土匪一般的闯入普通百姓家,抢夺食品,一时间哭叫声响彻了雪夜。
其实这些孔有德部下这些辽兵也是惧强凌弱,只敢抢.劫老百姓,对深宅大院的官宦、商贾之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问题还是出现了,一名士兵闯入了一户看似普通的民居,强行索取一只鸡,然而鸡的主人却坚决不给,双方起了争执后,鸡的主人被士兵暴打。事情由此开始向谁也想不到的方向演变。
鸡的主人本身并无权势,却是当地的山东望族王象春的家仆。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个王象春家是一个举人之家,家里出过十多个举人并都在朝中做官,在当地威望极重。
家中的奴仆被殴打、被抢.劫,王家当然不会忍气吞声,孔有德虽然骄横跋扈,却是惹不起这些地头蛇,被迫按照王家提出的处理办法——将肇事的士兵穿箭游营。
没想到其他的士兵们却认为自己受受了侮辱,群情激愤下,竟将王家的这个家仆杀死,如此一来,王家更加不依不饶,让孔有德对带头闹事的士兵严惩不贷!
孔有德无法追究自己的部下,也无法面对王家人的质问,这时,千总李应元的父亲李九成来了。
几个月前,孙元化派遣李九成携带银两去西北边塞去买马,可是嗜赌如命的李九成却将买马的银子全部输光,正在盘桓着如何回去交差,结果看到士兵群情激奋,孔有德左右为难,李九成这个赌徒竟然铤而走险!开始唆使、煽动自己的儿子李应元和孔有德发动兵变!
在李九成这个老赌徒的唆使下,孔有德长叹一声:“大将军功名卓卓,犹且不免,我辈死固晚矣。时事如此,尚可为耶!”然后高举造反大旗,纵兵虏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