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古都长安,历来为帝王将相之地。自秦始,历经千数百年,多少风流繁华富贵,真是数不尽那亭台楼阁如烟雨,道不完峥嵘氤氲似霞绮。
逮至本朝神宗年间,天平已久,四陲无事。京畿雁门外有一员外,姓沈,名林,表字敦笃,最是神仙一般人物,平日以诗酒琴竹为邻,而性慈善,每每周困济贫,修斋施道。虽说富贵安闲,光阴无虑。而年过半百,膝下无嗣,故每每引以为憾。
一日,嫡妻袁氏前往五里外玉节山菩善庵还愿归,见沈员外一人花园水榭独坐,上前与之闲叙。观眉目间似有隐衷,随试言说:“员外春秋日暮,虽齿固聪明,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妾身计,早日纳一妾室,以延香火为上计”。
言完,员外半晌无话,临末长吁曰:“自古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儿女之事,亦在天数。纳妾之事,更无须再言。况你我历历三十余载,恩浓情稠,我怎肯为子嗣一事而辜负前盟”。
袁氏听完,唯眼角似有泪意,而无复加言。
此后,袁氏每日参道拜佛殷勤更甚。
转眼三春将过,日温陡升,似已有酷暑难耐之气。
这日员外早饭毕,信步转到后花园水榭小憩,见院内花木蓊郁,蝶忙蜂乱。更远观见天际处层峦叠翠,云蒸霞蔚。不觉心情顿为一爽,久来阴郁之事随一扫而尽。半晌,不觉中竟朦胧睡去。
随到一深山,看其山中树木个个立地参天,几十人环抱意犹未可得。心中黯度不知有几万年。更观其奇花瑞草,争芬夺艳;虽平日对花谱名目知之已渊。而眼前之花草竟无一可知其名类。而每每有灵兽出没,祥禽飞集,故心中大撼。一时竟只木讷站立。
忽林中艾香四起,天花乱坠。抬头只见日月同辉,星辰罗列。四方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齐现,万兽之王麒麟,百鸟之王凤凰居中。更有飞天云中婆娑,玄女雾中撒花。观此,员外已是神魂不附。
一时黄钟大吕声起,依稀闻道号梵语。员外本韵音律,而闻此曲竟如天籁之音,不觉沉醉,使人忘尘。寻声觅去,见一石径,青苔藓生。两旁修竹掩映,烟霞笼罩。
员外拾阶而行,半柱香的功夫方豁然开朗,依稀可见一洞府,只见烟霞散彩,日月摇光。真若神仙福地。
而走近方见洞门半闭,虽山门巍峨,但两旁断亘残垣,蛛丝罗布,凄凉破败之境,沁人心噤。匾额及两旁对联字已不可见。旁边一入云石碑,垂天倚地,而上竟无一字。
此时,来时之音已断。员外观此,诧异不已。
随推门而入,只见院中荒草丛生,苔厚藓重。迎门便是一正殿,匾额题字亦不可见。而整体却宏伟壮丽,使人肃穆庄严。更赤金琉璃做瓦,翡翠金玉为楣。斗角飞檐,雕梁画栋。鬼斧神工,已非人力所为。殿门亦有两丈余高,朱红猊首。
员外复用力推门,门刚开一线,只觉一股凄凉寒气,刺入骨中,如九幽之魂入体。不禁打了个冷颤。而好奇之心益盛。故又用力推门而入。
殿内潮湿阴郁,更无一陈设,唯正堂有一案首,上有神塑一尊,约丈余。因殿内光线昏暗,而上又蛛丝尘灰布满,故不可见详貌。于是,员外上前近观,只见神塑风姿飘逸,姿态出尘,非寻常可见。着一领宽松素衣,盘膝而坐,双手放膝。头发散束,而头微垂,双眼紧闭。
更令员外惊悚的是,仔细观下,神塑眼角处竟有类似眼泪的液体的流出。不禁以手上前触摸,恰巧有一滴正好落在掌背,就眼一看,竟是殷红的血渍!
一惊之下,员外下意识猛地踉跄缩退后了数步,差点跌倒。而眼睛却死死盯着神塑的双眼。这时,只见神塑头微起,竟睁开了左眼,只见其眼如暗夜星辰耀眼璀璨之光,夺人心魄。
这一惊不小,员外竟啊的一声大喊了出来。这喊声也让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呆滞了半晌,仍觉背后微凉。回念梦中所见,竟忘却了大半,依稀只忆的梦中所听天籁之音。
随信手欲取桌上茶以安神,却触到一物,忙凝神看去,只见却是一轴帛书,锦帛已发黄。打开卷首篆字题‘黯然销逝水’,下面却录有一段琴谱。惊诧之余,忙携卷起身入后堂内室。
此时沈夫人正后堂焚香还愿,见员外神色匆忙,忙上前探视。这时员外目光正好落在后堂所供奉的神祗画像之上。此时看去,竟似乎何处曾见,而仔细想去,却没有了踪影,不禁蹙眉。
忙呼夫人为其布琴,并命屏退左右伺婢并将门窗紧闭。夫人不解其意而又无可言它,随命伺婢退去,并言无命不可走近喧扰。
待左右退去,门窗关紧。员外方从袖中取出那一帛卷书。夫人见此,知不便出言相扰,只能侧坐相陪。员外随按卷中所载之谱操琴。
但闻起初琴声绮丽,真是说不尽繁华富贵,品不完温柔旖旎。而转而琴声渐凉,如泣如诉,似数尘世千样凄凉困苦,又似历世间万般离合冷暖。而最后琴风渐转悠扬,仿佛兮若青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扶摇之态令人自惭形秽而神以忘尘。
而最后曲中之音,依稀竟是梦中所闻。
曲毕良久,夫人顿感腹中微微作痛,而见员外竟垂首出神似难以自回,久久不作一言。忙起身上前扶将,刚触及手臂,直觉触肤冰凉,不禁大惊。待视其面容,呼吸已绝。不禁悲恸哀嚎起来。
此时,院内丫环杂役突闻后堂内夫人恸哭之声,忙云集奔跑过来。房门未启,就见天空浓云骤集,如毁天灭地般笼罩了过来,顿时白昼成黑夜一般。而又狂风顿起,凉人心脾。
窗门竟被这一阵狂风硬生生的吹开,屋内凡大小陈设并桌椅案几竟被这一阵进来的旋风吹散的无影无踪。唯堂内香烛案几及供奉神祗分毫无损。
众人见此,俱是惊恐不已。待走入内堂,只见夫人紧抱住员外,缩在一角,唯失魂恸哭而已。
是夜,漫天大雨整整下了一夜,地面积水尺余。电闪雷鸣之声,如鬼哭神嚎,响彻天地。后来听说,当夜玉节山菩善庵走火,所有物拾,被焚烧一空,只剩破败瓦砾废墟,而庵中道人亦不知踪迹。
拟定停柩七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又请道士,和尚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丧葬之事繁琐不表。唯亲邻及相识朋友俱为沈员外突殁而嗟叹不已,皆叹生死无常,善恶匪报。
沈夫人更是痛心疾首,唯每日独坐垂泪,茶饭不思,卧榻难寐。不将两月余,似乎就已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也有几个至亲见此光景,时常拜访安慰。看夫人形容日益清瘦,精神恍惚,俱担心不已。商议隔日请一名医前来为其开一调气养身的方子。
隔日就有一耄耋郎中前来为夫人把脉,观夫人形容,竟如槁木死灰一般,目光呆滞,呼吸微弱。
随起手把脉,诊毕捻须沉思片刻,方言曰:“病入五脏,命已神属,非药石人力所能回!”旁众人听此,俱哀伤低落起来,有夫人平日伺奉两丫鬟竟低低啜泣起来。就有人恳求万万施以妙手,周转求全为是。
老郎中听毕,也甚哀伤。随又解释说:“长期悲恸郁节之气太甚,肝胆之气不通,致阴阳之气失调,中气不足。虽常理可用四逆散发散,但夫人又怀有身孕,肾火上扬,致使肝火阴虚火旺。如人反复受冷热之气,如用药剂消热则加寒,驱寒则更盛炽热!命已在天……”。
众人听老郎中言夫人腹中已怀有身孕,意方稍稍安,如能保的遗腹,也算差强人意,上能告慰亡魂,下能保的一丝血脉。
老郎中复沉思片刻方言说:“为今之计,能保的腹中胎儿,已是不期之遇,我现给夫人开一方子,名黯然九香散,此方传于青囊书,但从未得以验证,如却有些疗效,也算神灵眷顾吧!”。
老郎中开好方子,并吩咐每日卯时,酉时,以温汤服之。众人道谢送客毕,不提。
接下几日,沈夫人自服药后,虽精神仍恍惚不定,但已能稍稍饮食。众亲邻见此,心亦稍安,皆赞老郎中妙手回春。
后郎中又来诊望过几次,虽众人见夫人已能近安于起居饮食,而老郎中脸仍有忧色。众人不解,遂问其原由。老郎中曰:“夫人此景,非老朽及药石之力,实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众人不解,临末复又嗟叹哀伤而已。
话说沈府自员外殁,夫人病后,凡大小事物均交由管家胡黎一人料理。府中内外之事安置的还算周整协调。
胡黎本鄂州人事,六岁那年随母逃荒至此。得遇员外,员外见其母子孤苦,随收留府中,待其甚殷勤周到。胡母感员外盛德,随在府中工作甚勤。后员外见胡黎年齿尚幼,不忍耽搁其前程,随送其家塾启蒙。
起初这胡黎读书还算刻苦,慢慢懒惰之心日起。每每先生谈其懒惰顽劣之事,员外只是为其小心周全解脱为是。不消三年,胡母一病不起,临终前央求员外代为照管其子,随后便一命呜呼了。
员外至此对黎某更是悲悯,而思胡黎读书又不上进,又不忍杖责体罚以儆其尤。终百般思量,无可奈何之下。命其随府中管家做些打理经济之事。这胡黎虽读书不上进,但对于打理经济之道却甚是周全齐整。员外看此,意方稍稍安慰,心中也拿其做半子相待。
后老管家迟暮归乡,这胡黎自然而然就接替了过来。
转眼已近岁末,沈夫人病虽无起色,但幸无附加它症。眼看临盆待即,胡黎吩咐众人更要小心谨慎伺候为是。
除夕之夜,沈府上下灯光掩映,香烟缭绕,以庆元夕。不想刚晚饭毕,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瞬时鹅毛般的大雪竟如飘絮般落了下来。
这雪晶莹洁白异常,如琉璃剔透,又似彻玉凝脂。不一会的功夫,已经把地面遮掩的严严实实。及到亥时,雪越发大了起来,遮天蔽日,欲有把整个大地给银装素裹之势。
子时刚到,就听夫人屋内丫鬟叫嚷着跑出来,说夫人突然呻吟腹痛。此时胡黎正和府内一帮小厮饮酒,听闻忙跑了出来。心想可能要临产了。于是赶忙吩咐人去请接生婆,并吩咐众人预先准备所用一应物事。顿时,沈府上下忙做一团。
这胡黎在堂外伺候,子时刚半,就听内室传来众人一阵欢悦,接着又听惊悚悲戚之声。正待踌躇不解之时,就见夫人平日一贴身丫鬟跑了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