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叫他们停手!”宇文化及一手扳住粗索,扯得那半空中的木笼摇摇晃晃,厉声怒喝。
“冷静!”杨浩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连忙大叫道:“住手,都住手!”
随着杨浩的声音,麦孟才等人才渐渐停手,此时台上宇文阀的武士已被杀得七七八八,满场都是狼籍尸体,血水横流,哗哗顺阶而下。
尉迟胜与十余名身手不错的武士得脱大难,连忙退到宇文化及身前,都是气喘吁吁,面sè苍白。跋锋寒收剑跃至台沿,伸出一手,扶起重伤倒地的傅君瑜,后者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此刻连站住脚的力气都欠奉,娇弱无力的靠住跋锋寒的肩膀,抬头去看那高竿的竹笼,不顷刻,已是泪眼模糊。
“君绰,君绰!”杨浩一把摘掉头盔,飞快的跑下台阶,仰头呼喊。
全场悄无声息,只闻台下江水拍案的呼啸奔腾,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一个又悲又喜的声音从高处响起:“杨浩,你是杨浩!”
只见那吊在木笼中的白衣女子神情激动的抓住笼栏,露出一张美颜如花的容貌,发梢上还滴着水珠,两只美目中,却透出前所未见的热烈光芒。
杨浩停步在望江台正zhōng yāng,抬起头,面对着从空落下千头万绪的雨点,迅速被冰凉的水滴打湿了眼睛,草草伸手一擦,忽然大声道:“君绰,你放心,我来救你了!”说罢立时又转头盯向宇文化及,咬牙道:“开条件吧!”
对杨浩最为不利的一种情势,任他费尽心机,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摆在眼前,纵有千般愤怒,万种不甘,杨浩此时也无话好说,只能正面面对了。
“条件?哈哈哈哈!”宇文化及疯狂的大笑,道:“事到如今,我的江山没了,军队没了,连亲弟弟也死了,我还要什么条件,你说我还要什么条件?”
“我放你一条生路!”杨浩认真的道:“你隐姓埋名去吧!”
此言一出,一众骁果军官都是神情异样,眉头大皱。钱杰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麦孟才使眼sè止住。
宇文化及却惨然一笑:“哼,本官权倾朝野之时,你还不知在哪里花天酒地,你有什么资格,叫本官隐姓埋名!现在我只需一松手,你的女人就会掉进急流中,尸骨无存,让你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本官纵死,也要你一辈子不好过!”
杨浩缓缓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已经没了江山,如果连命都不要,就算害到我,你这一生又有什么价值?”
“少跟本官废话!”宇文化及冷笑道:“要救你的女人,就给本官跪下,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本官念在你心诚,放了你的女人也说不定!”
“大胆!”麦孟才等骁果军官终于忍不住出声怒喝,一齐上前一步,却被杨浩伸手止住。
“跪下是吧,好!”杨浩二话不说,一刀插在地上,端起甲片便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推金山,倒玉柱的就地拜了三拜。
整座台上顿时人人大惊失sè,麦孟才钱杰等人俱是哗然惊呼出口,连尉迟胜一帮人也是满面愕然,全想不到此人以王爷之尊,占着大好形势,竟然说跪就跪,一点面子都不要了。
跋锋寒将傅君瑜扶到台阶之下,见状目中也闪过一丝震惊,不禁叹息道:“士可杀不可辱,宇文化及实在过分,若是易地处之,我跋锋寒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屈膝受辱!”
跋锋寒此际全部心神都关注着场上情势,全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同时,傅君瑜忽的身躯一颤,愕然扭头看他,一双秀眉已深深蹙起。
宇文化及也是一呆,随即目中露出狂喜之sè,一双鹰眼,如同发现猎物一样,紧盯着杨浩不放。
竹笼里的傅君绰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发出轻轻的呜咽之声。
杨浩三叩完毕,直起身道:“宇文化及,这样行了吧,还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出来!”
“哈哈!”宇文化及大笑道:“秦王浩,你们杨家的人,果然都是痴情种子,好,我也不难为你,你叫他们都跪下,一起奉我圣上,我就放过你!”
台上的骁果军顿时再度大哗,所有视线都往杨浩盯去,只见杨浩神sèyīn沉,跪地双拳紧攥,咬牙无语。
“杨浩!”高竿上又传来傅君绰的哭声:“你不要听他的,他是在害你呀,你快点动手,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众人都是一惊,俱都抬头望去,却听一声怒喝:“闭嘴!”反把傅君绰吓得呆住。
只见杨浩跪在地上,仰起脸怒叫道:“老子跪都跪了,你现在才咬舌自尽,对得起我吗,笨蛋,我还没死呢,你少给我寻死觅活的!”
骂完傅君绰,杨浩又缓缓起身,面对宇文化及道:“你不要做梦了,所谓覆水难收,就算我下令,这些骁果军也不会再跟你,实际一点,换个条件吧!”
“不行!”宇文化及怒道:“我就这个条件,除非你当场自刎!”
“殿下,此人得寸进尺,别跟他废话了!”麦孟才满面杀气,大步上前,身后众人也纷纷移动脚步,向宇文化及逼去。尉迟胜等人神sè大变,连忙各持兵器,护在宇文化及身前,宇文化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手上一用力扯绳索,厉声道:“杨浩,你真的不顾罗刹女的xìng命吗?”
“秦王殿下,秦王殿下!”傅君瑜忽然推开跋锋寒,奋力走上前,神sè惨白的道:“殿下,大姐对你真是情深义重,她跟我说过的,取了杨公宝藏之后,就跟你一起回高丽,安家落户,再不涉足江湖。师尊最疼大姐,这件事他也绝不会反对,我求求你,救救大姐啊!”
扑通一声,傅君瑜已在雨地里跪下,挪动双膝,一脸雨水泪水,神情凄切的向杨浩靠近。
杨浩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忽然喝道:“麦孟才,你们给我退下!”
麦孟才等人都是一怔停住脚步,随即转过身看向杨浩,钱杰忍不住道:“殿下,你真要为了这高丽女子,弃我们不顾吗?”
“不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杨浩默然了片刻,神sè异常认真的道。
众人面面相觑,楞了一会儿,才缓缓散开,然而各自的目光,仍是复杂难言。
“宇文化及!”杨浩伸手拔起大刀,缓步走到台间,叹息一声道:“你是明白人,逼得太狠,大家都不好收场,我看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彼此都给对方一些空间。这事也不复杂,就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吧!”
“什么方法?”宇文化及眉头一扬,诧异的问道。
“我跟你!”杨浩指了指自己,又一指宇文化及,提起大胜天,一字一顿的道:“单打独斗,生死论输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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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单打独斗,生死论输赢!”
白茫茫的雨雾,笼罩着蜿蜒起伏的沿江宫阙。高耸蜀冈的望江台下,江风白浪,拍打台壁,卷起震耳yù聋的虎啸龙吟。
整座高台沿阶上下人头簇拥,却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台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杨浩身上,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衣娇小的人影,正口叼短剑,手足并用,顺着垂直临江的石壁,一点一点的往上攀爬。
“你跟我单打独斗?”宇文化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放心的又问一遍。
“不错!”杨浩淡淡的道:“你有胆量杀皇帝,争天下,不会没胆量跟我单挑吧,你不是要我的命吗,就自己来拿吧!”
宇文化及神情变幻,犹豫了一阵,忽然道:“好,殿下一言九鼎,不会反悔吧!”
杨浩淡淡一笑,却转向麦孟才等人道:“麦孟才,你们听着,我跟宇文大人决斗,生死各安天命,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准出手相助,这是军令,违者斩!”
麦孟才等军官都是神sè一凛,静了半晌,麦孟才才躬身道:“末将遵令!”余人见状,也都低头无语。
“宇文大人,你可以放心了!”杨浩转回视线,向宇文化及笑道。
宇文化及心中一动,这小子找死,拿了他的人头,我何愁不能重收江都!想到这里,顿时哈哈一笑:“殿下有命,老臣怎敢不从!”说着松开绳索,从一名武士手中接过一杆大戟,越众上前站定,又回头道:“尉迟,给我掠阵,谁敢轻举妄动,就给我砍了绳索!”
“是!”尉迟胜急忙点头,站到宇文化及原来的位置上,手提长刀,轻轻举在绳索上空。
傅君瑜呆呆的跪在原地,不由自主的抬头上望,只见木笼里的大姐神sè平静,隔着笼栏,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浩,目中的痴痴意味,却是她自小到大,从未一见。
跋锋寒将大剑插回背后鞘内,双手抱臂,静静凝视着场中两人,忽然开口道:“殿下,小心他的冰玄劲,可以借雨传功!”
“借雨传功!”杨浩微微一楞,随即目光一沉,双手握住刀柄,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多谢提醒!”
宇文化及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忽然大喝一声,手中长戟陡然挺直,脚踩雨地,迅若奔雷般向杨浩冲去。观战众人的心弦立时崩紧。
杨浩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的戟尖,直到对方冲进身前一尺,才陡然动作,身形一晃,便鬼魅般的脱出宇文化及的戟尖所向,闪至对方身侧死角,抡刀便劈。
宇文化及长戟一顿垂下,侧转戟杆挡了一刀,就势转身脚跟反挑,大戟头立如毒蛇般昂首挺起,疾噬杨浩咽喉,杨浩微吃一惊,急忙用刀柄卸开,已被余劲震得连退三步,刚刚站稳,便觉浑身一寒,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殿下!”麦孟才等人不由自主的轻呼出口,杨浩也觉得不对,急忙抬手一摸眉毛,竟摸下一手细小冰渣,顿时sè变。
“哼!”宇文化及单手持戟站定,冷笑一声道:“这只是小意思,我冰玄劲的厉害,你还没尝到呢!”说罢长戟一卷,戟头竟冒出一股白茫茫的劲气,周围雨水全部卷在其中,发出嚓嚓声响,竟瞬间凝出无数细小冰棱,人戟和一,又向杨浩扑去。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一紧,傅君瑜猛然起身,却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跋锋寒向前动了一步,却又强行忍住。麦孟才等人都还没做出反应,宇文化及带着冰雨的大戟已幻出满天戟影,将杨浩整个罩住。
“大地回chūn!”
就在宇文化及眼中刚露出一丝得sè,戟影之内忽然传出一声大喝,接着一道青蒙蒙的刀影整个横向切出,当的一声切中宇文化及的戟尖,竟反激出一片雨水,杨浩已随着这片雨水和身冲出,一刀三式向宇文化及劈至,宇文化及大吃一惊,手拧戟尾,一招翻江倒海,连挡三招,最后一招硬将杨浩挡上半空,杨浩就势跃过他头顶,反手一刀“雁北飞!”嚓的一声,竟以毫厘之差切下宇文化及的官帽,宇文化及一头长发随风飘舞,变sè道:“什么刀法?”
“秉天地之行,御四时之变!”杨浩刀影翻飞,逼近宇文化及身前半尺,上砍下削,刀刀抢攻,宇文化及戟身太长,回守不及,只得变幻身法,以戟杆抵挡,周身上下不断冒出白茫茫的冰玄劲气,却被杨浩乱刀砍散,始终聚不起来。
“天有四时,chūn夏秋冬,各守其序!”杨浩得势不让人,脚下幻魔步紧缠宇文化及不放,四尺大胜天舞得青芒大盛,一股篷勃生机,竟渐渐压住宇文化及的冰玄劲气,宇文化及打得怒喝连连,接连变幻身法,却始终脱不出杨浩刀影笼罩,满台雨水激shè,触肤生疼,一些普通士兵都忍不住移步后退。跋锋寒闪身护在傅君瑜身前,也不禁当场动容:“什么刀法?”
“我以天时为刀!”杨浩沉声道:“任你冰雪满天,怎挡我chūn回大地,冰消雪解!”又是一招“鱼出水”,飞脚踢起一片水幕,一刀挑穿水幕向宇文化及刺去,宇文化及急忙纵身跃过杨浩头顶,刚刚落地,杨浩旋身一刀“草木生”砍向他立足之地,宇文化及急忙立戟挡架,只听当的一声,那jīng铁戟杆早前已被杨浩劈得缺口斑驳,此际终于再承受不住,整个断开,宇文化及一个踉跄,身体前倾,杨浩已大喝一声“惊蛰!”跳步一刀劈下。
“哗啦”一声,宇文化及拖泥带水的滚将开去,总算逃出杨浩刀势范围,骇然落口道:“什么刀法!”
“天有四时,四时有二十四气!”杨浩一刀砍进石台两尺有余,绽出五尺多长的裂缝,满台雨水哗哗流入,缓缓收刀起身:“一气三候,是为长刀七十二候!”
“七十二候?”宇文化及与跋锋寒同时脱口惊呼。
杨浩暗道一声侥幸,幸好长生真气有护体奇效,否则早伤在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下,再好的刀法都施不出来了。
※※※
尉迟胜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战况,宇文化及竟会败在杨浩手上,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竟是事实。
傅君嫱正与此时爬了上来,四下一看,只见竟没人注意自己,双手一撑台沿,便悄无声息的跃上粗大高竿,手足并用,猿猴般向上爬去。
“不可能!”宇文化及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半躺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杨浩。杨浩晒然一笑:“三招没过,连兵器都断了,再打下去怕要出人命,宇文师傅,就这样算了吧!”
“放屁!”宇文化及勃然大怒,双掌拍地,整个人弹将起来,抓在手中的一蓬雨水,顷刻间已全部凝成碎冰,劈面向杨浩打去,杨浩连忙挥刀格挡,宇文化及已就势冲上前,双爪连挥,硬挡开杨浩一刀,随即反爪一扯,杨浩一个躲闪不及,护肩甲片竟被对方整个扯下,连忙错步闪开,定睛看去,只见宇文化及双手已结满了一层坚冰。
杨浩眼神微凛,又见宇文化及冲来,连忙上步缠腰,再使一招大地回chūn,不料刀光乍闪顿灭,竟被宇文化及张开双手,硬生生抓住刀锋。
“靠,空手入白刃!”杨浩大吃一惊,宇文化及已怒喝一声,将杨浩的大刀一扬,闪电般一爪击在刀身之上,顿时冰片四散,杨浩如中雷击般连退三步,强忍住喉间一口鲜血,抡刀又劈,却听卡的一声,又被宇文化及赶上前,赤手扳住刀锋,再出一爪击向杨浩胸前。
杨浩吓得浑身毛孔一炸,连忙双手弃刀,仰身一脚踢在刀柄之上,大胜天哧的一声,便从宇文化及指间向上溜出,带得宇文化及也后退一步,一爪击空,杨浩已就地滚到一边。
忽听旁边跋锋寒一声:“接剑!”扬手shè来一道乌光,原来他见杨浩大刀脱手,势必挡不住宇文化及的冰玄爪,立时连鞘解下大剑,向杨浩扔来。
杨浩不加思索的飞身接住,脱鞘出剑,忽然一楞:“剑,我不会用啊?”
宇文化及可不会给他机会,将手中的大胜天一扔,纵身又是双爪连环攻至,杨浩狼狈抵挡,好在跋锋寒这剑也够宽大,勉强挡了三爪,又被宇文化及扳住剑锋,冷笑一声:“放手!”发力便扯。
杨浩顿时握剑不住,眼睁睁看着那剑划作一道寒光,破空而去。
只听扑的一声,那柄大剑竟端端正正的扎在台角的高竿上,半个剑身都没了进去,从另一边穿了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去,立时发现已在高竿上爬到一半的傅君嫱。
“尉迟,给我砍索!”宇文化及愤怒至极的大喝。
不等杨浩反应过来,便听哧啦一声,尉迟胜手起刀落,已将连结绞盘的绳索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