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一声,一枝带着火星的号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爆开一团光雨。
广场周围忽然响起隆隆雷声,四面八方的向养心殿前逼来,李秀宁和骁果军众人都是神sè一变,杜伏威嘴角却挂起一丝得意的冷笑,向阚棱微一颔首,阚棱会意,立时转身跃上殿前台阶,运足内力,扬刀大喝一声:“江淮!”
声音滚滚传开,只听四周围立时响起山崩海啸般的和声,无形有质的音cháo,竟震得漫空雨水零乱,骁果军阵不由自主的往中间一缩,便听密集如雷的脚步声,四外雨雾里俱出现重重叠叠的人影,排成整齐队列,绕过养心殿缓缓走出,枪林如雨,刀光闪亮,庞大的压力瞬间弥漫全场,连杨浩也为之暗暗心惊:“原来这家伙早有准备!”
“江淮!”阚棱又是一声大喝,所有人顿时停下脚步,静静站在雨中,各排长枪整齐划一的往前一横,发出刷的一声,已将骁果军四面围住。
“杜总管,你真要一意孤行吗?”李秀宁目光微微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一片森寒杀机代替,利剑般隔空向杜伏威刺去。
“怎么,老夫没那个实力吗?”杜伏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一捋须髯道:“此次老夫带了八万大军,原准备跟李子通硬拚一仗,谁料晚来一步,倒是捡了个便宜,未损一兵一卒的进了江都。小丫头,若你还想仗着那点骁果军,寻衅生事,别怪老夫不顾江湖身份,以大欺小把你留下来,让李渊亲自来领人,那时可就不好看呢!”
李秀宁神sè一紧,默然半晌,才道:“既然杜总管出面,秀宁甘拜下风,此事暂且作罢,不过秀宁可要提醒杜总管一句,秦王浩此人野心勃勃,城府深藏,总管还需小心提防,以免袖蛇伴虎,反伤己身!”
杨浩兀自茫然,却被李秀宁这句话猛然惊醒,暗道声:“好yīn险的小丫头!”一看场中双方剑拔弩张的形势,急忙走上前道:“杜老哥盛情高义,小弟无德无能,实在不敢接受,能保此残躯,已是万幸,千万不要为我再起风波了!”
说着又转向骁果军众人,团团一拱手道:“孟才、钱杰,还有诸位,杨浩与你们有约在先,要助你们回关中与家人团聚,谁料半路风波,只得自食前言,幸好长安还没忘了你们,由李阀的四小姐亲自来传旨,也算了了杨浩一桩心事,此去山高水长,恐无后会之期,诸位保重!”
“殿下!”麦孟才与钱杰跟杨浩攻打临江宫,此刻接了长安圣旨,心情最为惭愧,闻言不觉哽咽难语,其余人也都不自在的扭头,不敢与杨浩对视。
“老弟,你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杜伏威也走上前来,重重一掌拍在杨浩肩头:“这帮人忘恩负义在先,你还能如此以德报怨,我杜伏威没有看错你!”说罢又冷笑一声,侧目向李秀宁道:“丫头,我是给秦王殿下面子,限你三rì之内,带这帮人离开我江淮地界,否则别怪老夫辣手无情!”
李秀宁冷哼一声,目光森然的看了杨浩一眼,扭头便走,马三宝等人连忙跟上,骁果军也开始转变队形,麦孟才和钱杰又向杨浩躬身一拜,转身走进阵中。
阚棱扬声传令,前面的江淮军立刻cháo水般让开去路,命令声一路接一路传出宫外,竟不知有多少人马。
杨浩暗擦了一把冷汗,满腔酒意随汗水泄出,立时醒了八分,扭头看去,只见那柄用来自刎的长剑仍孤零零的躺在台阶上,不过短短时间,竟已在生死线上滚了一遭,心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述。
无声一叹,心知这个乱世漩涡,自己算是再没机会跳出去了。
“岂曰无衣兮,与子同袍,王予兴师兮,修我戈矛!”一声长吟之中,杨浩黯然转身,缓步向台阶上行去。
杜伏威微微一楞,正要开口唤他,便听身后骁果军中传来一片低沉的和声:“岂曰无衣兮,与子同席,王于兴师兮,修我矛戟!”
“岂曰无衣兮,与子同裳,王于兴师兮,修我甲兵!”
“修我甲兵兮,与子偕行!”雨雾笼罩的军阵之中,麦孟才与钱杰已是泪流满面,不敢回头。
李秀宁听在耳中,下意识驻足回身,只见杨浩寂寥背影,正舞袖长啸,一步步往养心殿中行去,不由李秀宁眉尖一蹙,美目中透出一丝深深的寒意。
※※※
杜伏威安排好军队,走进养心殿内,却不见杨浩的身影,于是转身往殿后寻找,刚好几名给使迎面行来,向他躬身一礼,便往后园的听雨台引去。
上了万寿山,只见一座八角凉亭之外,沈光率领给使站在雨中守护,杨浩独自一人坐在亭内,正在自斟自饮,旁若无人,杜伏威迈步行了进去,撩衣在杨浩对面石椅上落坐,笑道:“老弟怎么还闷闷不乐,只不过死了一个昏君而已,又不是你亲爹,别说你是不是冤枉,就算你真杀了他,杨广这人杀兄弑父,暴虐百姓,在公你是为民除害,在私你是清理门户,谁能把你怎样?”
杨浩长叹一声,给他斟了杯酒道:“你老哥坐拥二十万江淮大军,无人敢惹,当然说得轻巧,小弟寡人一个,还拖家带口,现在成了天下公敌,想想宇文化及的下场,我又哪里乐得起来?”
杜伏威接杯在手,淡然道:“哦,所以你就被一个小丫头,逼得要自杀这么委屈,当rì大江相遇,你手无缚鸡之力,尤能对我这个江淮总管侃侃而谈,不是老哥我怪你,现在你身手大进,怎么胆子却变小了!”
杨浩摇头苦笑道:“武功是越练越高,麻烦就越惹越大,又喝了点酒,只想发泄一下,现在想来也后悔莫及!”
“拿自己小命发泄?”杜伏威眼睛一瞪:“你还真是有一套啊,若不是我赶的及时,你那一剑当真刺得下去吗?”
杨浩失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我怕痛,一时手软,割了一半就放弃了!”
杜伏威听得一楞,随即放声大笑,挥袖将桌上酒杯拂下,提过酒坛来:“好,你心里不痛快,老哥就陪你发泄,杯子太小没意思,我跟你干一坛!”说着仰坛酒口,鲸吞一气,放下来递给杨浩,杨浩微一迟疑,也伸手接住,仰坛咕嘟嘟的将剩下的一半酒水一口饮尽,才酒水淋漓的放下坛来。
“痛快!”杨浩一抹嘴,长出一口气道:“杜老哥,说句心里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成大器的贼寇,心里实在没有瞧得起你过,可今天小弟走到绝路,你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挺身相救,你我不过一面之交,冲你这份义气,从今天开始,我杨浩真心实意叫你一声老哥,一辈子的兄长!”
杜伏威又是一楞,接着长声一叹道:”不错,我杜伏威号称江淮霸主,实际上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贼寇,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你们这些皇室宗亲,世家子弟,看不起我,也是自然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十泽之内有奇才!”杨浩长身而起,按着桌面道:“老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这三千里江淮,水运便利,四通八达,又兼地阜人丰,实为龙盘虎踞之地,出他个帝王将相也不是难事,你若有心,杨浩就倾尽所学,帮你入主中原,让你也尝尝当皇帝的滋味,看谁还敢瞧不起你!”
“你保我当皇帝?“杜伏威哑然失笑道:“老弟,你喝多了,是我保你当皇帝!”
“我不想当皇帝!”杨浩举起桌上的酒杯,将剩下的一口酒倒入口中:“姓杨的当皇帝,没有一个好下场,我只想找个地方,有妻有子,家财万贯,快活一生,则余愿足矣!”
“哈哈!”杜伏威抚掌大笑道:“说出来老弟你别笑话,你别看我打打杀杀,其实我心里想法也跟你一样,家财万贯,衣食无忧,不过妻妾我就不要,我要遍搜天下道家方术,练丹服药,以求得道成仙!”
杨浩腿一软,差点没摔倒在地,回头楞楞的看着杜伏威不语,杜伏威却是一本正经的道:“若不是人在江湖,琐事缠身,我早就素衣黄冠,云游天下去了!”
又是长生不老?杨浩想起历史上杜伏威就是服丹暴毙,顿时有些担心的道:“老哥,大道无形,不在丹药,服多了反而伤身,修道是一回事,炼丹就不必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杜伏威道:“人生草木之躯,与时同朽,唯丹药乃金石之物,亘古不灭,多服丹药,取金石之坚以补草木之弱,才得达到金身不坏的地步,此中妙用无穷,等过几天,老哥拿常服的几种丹药给你试试,你便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千万别拿来!杨浩赶紧改口道:“小弟的内功独特,忽寒忽热,不适药xìng,此事稍后再说吧,我再叫他们拿些酒来,咱哥俩好好痛饮一番!”
杜伏威道了一声:“可惜!”又抬手阻止道:“江都城刚刚接手,老哥我还有很多事情,还有殿下的登基大典,千头万绪,都要一一安排,马虎不得,现在不喝了,等我忙完这些事,再跟殿下一醉方休!”
“登基大典?”杨浩微微一楞道:“老哥……”
话没说完,杜伏威已长笑起身道:“不用说了,就这样决定,当rì大江之上跟你分手,我就后悔没有留住你,后来又知道你的秦王身份,就更加佩服你的气度见识,现在兜了一转,我们还是聚到一起,兄弟俩一起携手打天下,你做皇帝,我就做你的保驾大将军,咱们轰轰烈烈的干他一场,然后同享荣华富贵!”
杨浩眉头一皱,还要再开口,杜伏威已转身走出亭外,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显得心情愉快至极。
望着杜伏威的身影走远,杨浩神情古怪的坐回座位,默然不语。
沈光带着一身雨水走进亭内,拱手道:“殿下,你真要跟杜伏威联手吗?”
杨浩沉吟道:“你也是为官多年,有什么看法?”
“这个!”沈光面露难sè,顿了一顿才道:“江淮军的名声一向不好,杜伏威此人又我行我素,桀骜难驯,末将认为不妥!”
杨浩缓缓起身,走到亭边,负手看着满山雨雾道:“你说得不错,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不拥兵自保,就是死路一条,只能跟着杜伏威走下去了,沈光啊,我前途吉凶未卜,你现在离开我,还来得及!”
“末将誓死追随殿下!”沈光单膝下跪,语气坚定的道。
杨浩幽幽一叹,不再开口,静了一会儿,只见山道上跑来一名打伞的宫女,脚步匆匆的奔到亭前,却被给使们横矛拦住,那宫女连忙下跑到:“启禀殿下,萧长史让婢子传话,说是王妃娘娘她们醒了!”
“真的?”杨浩眼中陡然爆出喜sè,大步奔出亭外,沈光叫声“殿下!”连忙夺过那宫女的雨伞,急步追了上去。
※※※
傅君绰等人被杨浩安置后宫西南角的凤仪殿,原本是皇后娘娘的寝宫,自当晚大乱之后,萧后已不知去向,正好移作病房之用,萧环伤势较轻,被杨浩用长生气加以治疗后,已行动无碍,带着几名宫女留在殿中看护,来向杨浩报信的宫女正是其中之一。
风仪殿外,还有沈光安排的一队给使守卫,见杨浩与沈光匆匆而来,连忙下跪行礼,杨浩抬手让他们起身,刚要进殿,便听里面传来萧环的声音:“啧啧,这才多大一点,就学会帮姐姐争男人了,当我琬晶妹子好欺负怎么着!”
杨浩听得一楞,放慢脚步,还没反应过来,傅君嫱的声音又怒冲冲的响起:“不要脸的野女人,那家伙明明是我大姐的,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一口一个王妃,真不知羞耻!”
杨浩听得心中一寒,霍然止步,沈光已扬声叫了出来:“殿下驾到!”
殿中的声音顿时一静,杨浩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扭头定定的看着沈光,沈光被他看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殿下?”
“你真行!”杨浩缓缓挑起一个大拇指,冷哼一声,便拂袖往殿内走进,沈光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面。
杨浩一进殿来,几道冰冷的视线立时交错投至,整个大殿的温度顿时降下,只见傅君绰三姐妹站在左首,单琬晶与萧环站在右首,中间相隔十余步,界线分明的对峙,其余宫女都是不知所措的跪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杨浩喉头微动,不动声sè的走上前问道:“你们做什么?”
其余人还没说话,傅君嫱已怒冲冲的跳了出来,冲到杨浩面前,一指单琬晶道:“我还要问你做什么,这个女人是谁?”
“本王的爱妃!”杨浩淡淡回答,单琬晶听得眼中一亮,又故作不屑的扭开头去。
“那我大姐呢?”傅君嫱越发气恼,小脸涨得通红。
“朕的皇后!”杨浩依旧淡淡回答,傅君绰从杨浩一进殿,便眼眶通红的一直盯着他,只是被傅君瑜拉住,又以手捂嘴,才忍住没有哭出声,单琬晶却是目光一寒,轻轻哼了一声。
“啊?”傅君嫱又惊又怒道:“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哦,原来你当了王爷,就开始喜新厌旧,沾花惹草了!”
“本王原本就是王爷!”杨浩施施然一捋鬓发,道:“王爷三妻四妾,有什么大不了的,本王在东平,还有两名爱妾没有带来呢!”
“你……”傅君嫱气得话语一窒,刚要再开口骂他,杨浩却仰起头,若有所思道:“听说某个人很怕鬼,被人一吓,就自己打屁股,那人是谁呢?”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其余人都听得莫明其妙,傅君嫱却当场被隔空点穴,呆呆的张着小嘴,目中已露出骇然yù绝之sè。
杨浩冷冷一笑,上前一步俯身,凑在傅君嫱耳边,轻声道:“不想丢人现眼,就乖乖听话,别在这儿给我捣乱!”傅君嫱吓得全身一颤,忽然尖叫一声,一转身就缩回傅君绰身后,再不敢看杨浩一眼。
其余人都是一阵惊诧,还没反应过来,杨浩又咳了一声,吸引来众人注意,淡然道:“现在没有问题了吧,不相干的人不要说话!”
萧环正要开口,被他厉声一喝,吓得又把话缩了回去,单琬晶仍是扭着头,一言不发。傅君瑜则用力拉住大姐,目光冰冷的看着杨浩。
整座殿内安静的几可闻针。杨浩忽然觉得一阵疲惫,又道:“唉,算了算了,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也不勉强你们,等你们伤好之后,我会着人送你们离宫的!”说完又摇头苦笑一声,一转身,便大步出殿外。
众人都是茫然而立,全想不到他竟这样说走就走。沈光向外跟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忍不住又转过身来,冷然道:“恕末将多嘴一句,殿下先前险些自杀,诸位不要太过分了!”
傅君绰和单琬晶俱是一呆,随即单琬晶一言不发的奔出殿去,傅君绰怒喝一声:“放开我!”挣脱傅君瑜,也急步追去。
傅君瑜猝不及防,连退两步,愕然看着两女身影一前一后,追入殿外的茫茫雨中。
※※※
杨浩独自一人走在外面,冰凉雨丝扑面而下,带来阵阵清凉,心头烦闷却是不见半点消却。
前边闹,后边也闹,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人生啊,原来到哪都是一样无奈,杨浩不禁又想起前世的公务员生涯,虽然没有现在这么jīng采,却也有一种淡淡的幸福。当时乍尝不觉,现在离乡背井,流落武侠世界,反而越发怀念。
正若有所思之际,忽然一个人影半空中飞落在地,单膝下跪道:“三爷!”
杨浩思绪一顿,愕然止步,险些一掌打去。那人已掀起斗笠,露出一张熟悉的容貌:“三爷,是我啊!”
“宣永?”杨浩当场楞住。
(PS:小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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