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襄阳城位于飞马牧场东北,汉水西岸,背靠大巴山,对岸是樊城,顺流直下,一rì可到汉水下游的小城汉南,过了汉南便是竟陵。
隋初置襄州为襄阳郡,辖襄阳、樊城及周边的谷城,宜城、南漳、保康诸县,自杨广幸江都之后,两湖盗匪四起,政吏虚设,权力大多落入地方豪强之手,襄阳城的钱独关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与竟陵的方泽滔原为隋将不同,钱独关此人无官无职,出身便是汉水派的龙头老大,成名之后又转做丝绸生意,黑白两道都极有面子,因此才在襄阳太守挂冠而逃之后,被当地富绅帮会推举为一城之主,也算是众望所归。
而钱独关此人,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襄阳地处要害,实力不足,是以根本不动争霸天下的脑筋,一不招兵买马,二不禁通南北,只把持着襄、樊二城,设卡收税,不显山不露水周旋的在各大势力之间,维持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局面。
黄昏时分,牧场的军队到了离襄阳城五里外一个名叫双沟的小镇,先期到达的柳宗道已在此驻留两rì,而镇上的百姓听说大军到来,逃得十室九空,只留下几名老弱病残,关门闭户不敢出面,整个镇子还有七八十间房屋,分别安排给商秀洵等牧场头面人物,以及数千名护卫亲军,其余军士只好在镇内镇外扎营野宿,到了二更天才安排完毕,人马嘈杂之声堪堪停息。连绵不断的牛油火把,反shè着雨滴光芒,又将夜空照得昏黄浮动,远近可见。
杨浩与左孝友、虚行之、花翎子以及四百亲军占据了一座两进地祠堂,左孝友放心不下自己的军队,陪着杨浩安顿好后,又冒雨前去查看。期间副执事吴言带人送来饭食,简简单单的一碗肉汤。两张面饼,还冒着腾腾热气,对在雨中行军了一整天的众人来说,充腹之余,犹能暖胃驱寒,吃得都十分满意,花翎子特地多要了一碗。将面饼撕成碎片,泡在肉汤里,躲在一边去喂隼鸟。
杨浩一边用饭,一边问起商秀洵的情况,吴言道是场主还在整顿军队,稍后还要与柳宗道等人议事,大概要忙到很晚,殿下若有什么需要。自己可以从中联络。
吴言身为大执事梁治的副手,此次随行,任务就是照顾商秀洵等人的饮食起居,相当于半个管家,对杨浩这种重要客人,自然不敢有失恭敬。
“那就有劳吴兄了!”杨浩随口道了声谢。
用完晚餐。吴言将碗碟收拾好,行礼退下,由虚行之送出门去。杨浩抱起双手,站在正堂外地滴水檐下,候虚行之回转,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看如何?”
“唉,根本就是手忙脚乱!”虚行之摇了摇头,站到杨浩身边,捋须叹道:“牧场根本没有大队行军地经验,幸好还有个小镇为依托。若是全部野外宿营。只怕营帐还没扎好,就被人乘雨突袭。一战而溃了!”
“商秀洵一介女流,能做到如此,已然很不错了!”杨浩皱了皱眉,又道:“长夜漫漫,不如我们下盘棋吧!”
“也好,明rì就要到襄阳,临战之际,以棋养神,诚为上策!”虚行之欣然应允,与杨浩一同转回厅内,自有亲军拿出随身携带的棋盘棋子,给两人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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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商秀洵巡视完各营,才带着柳宗道等人转回充作临时帅帐的一间废弃客栈,守候已久的吴言连忙使人摆上吃食,商秀洵却是面沉如水,撩衣落座,便道:“吴副执事,去请秦王殿下过来议事!”
吴言连忙躬身领令,退出栈外去找杨浩,剩下的柳宗道、许杨、商鹏、商鹤几人围座在大厅长桌两侧,面前都摆着食物,虽然都有些饥肠辘辘,然而商秀洵不动,牧场家法森严,众人也只好继续枯坐。
“柳执事!”商秀洵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除了谷城和宜城,别的地方呢,难道就真的找不到一艘船吗?”
柳宗道面有惭sè地起身道:“场主,汉水中游的船只都被钱独关收括一尽,下游正在打仗,若想找船,只好往上游再走五十里,到丹江一带去找!”
“那架设浮桥呢?”商秀洵又问道。
“已经在襄阳城外架了一条!”柳宗道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只是连rìyīn雨,水位上涨,又被淹没了!”
“那就继续架!”商秀洵微怒道:“另外再派人往丹江找船,若是连汉水都渡不过去,我们怎么攻打竟陵,天赐战机,稍纵即逝,绝不能耽搁在这里!”
“是!”柳宗赶紧答应,拱手行了一礼,便出外去安排人手。
柳宗道一走,三执事许杨也有些坐不住了,欠了欠身道:“场主,我去安排岗哨巡逻之事,襄阳城近在咫尺,恐怕钱独关会有动作!”
“去吧!”商秀洵有些疲倦的挥挥手,许杨也退了出去。
商鹏与商鹤对视了一眼,年轻纪稍大一些的商鹏开口道:“场主,行军布阵,yù速则不达,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商秀洵一言不发的呆坐在原位,商鹏和商鹤见状,也只好站起身,拱手行礼,双双退了出去,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商秀洵孤零零的一个,几只明烛,将她的影子晃动到板壁之上,伴着沙沙雨声,一样飘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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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临战之际,以棋养神,对吧!”
祠堂正堂之内,一副棋盘之上黑白交错。两条大龙正在zhōng yāng激烈厮杀,杨浩忽然伸出一手,在半空中隔住虚行之将落未落地手腕。后者两根手指间兀自夹着一枚白子,微带错愕地答道:“不错,古来大将行阵,都常备棋盘棋子,取得正是这个道理!”
“那就是了!”杨浩理所当然的道:“所以这一子你必须让我。否则乱我心境,以至连累三军。你承担不起!”
“那又怎能同rì可语!”虚行之却并不收回手臂,眉头一皱道:“纹秤论战,讲得就是公平竟争,你棋差一着,怪得谁来,让棋?很没品的!”
“跟我讲品是吧!”杨浩神sè一正:“论职位,我是主帅。你是幕僚,论地位,我是王爷,你是寒门,我为尊,你为卑,在情在理,你都该让我!”
“岂有此理!”虚行之将手臂一缩:“富贵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此圣人大道,学生卑则卑矣,总还有一身傲骨,焉能趋炎附势!”抖腕便要向盘中拍落,眼看这一子落定。中间便要提起一大片黑子,杨浩猛然探手下去,哗啦将全盘搅散。
“这盘不算,我们重下一盘好了!“杨浩一脸平静的开始分棋,虚行之一颗白子拍到一半,便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投子于壶,摇头叹道:”殿下的棋艺,已经是天下无敌。学生难以奉陪。天sè已晚,还是不要下了罢!”
“怎么。输不起啊!”杨浩随口揶揄,又往盘上安好座子,先下了一枚黑子,点在天元位上,催促道:“继续,继续,这盘我一定不会让你了!”
正说话间,门外亲兵领着吴言走了进来,虚行之如见救星,忙不迭起身离位,热情地拱手迎上前道:“啊,吴兄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吴言被他弄得一楞,连忙也拱手还礼,又向坐在棋盘前的杨浩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场主派我来,请殿下前去议事!”
“议事?”杨浩从棋局上抬起头,愕然道:“三更半夜,有什么事好议的!”
“这个……”吴言筹措言词,小心地道:“似乎场主心情不太好,有些怪罪柳二执事办事不力!”
“柳宗道办事不力……”杨浩漫不经意的道:“那也是你们牧场的家务事,本王去了又有何用,还请吴执事转告你们场主,就说本王伤势发作,已经休息了!”
“啊?”吴言当场一呆,心道:“这岂不是当面说谎!”想了想又道:“殿下,军情为重,小人实在作不了主!”
“这么晚了,本王实在没什么jīng神议事!”杨浩皱眉道:“明天早上再说,还不行吗?”
“那……那……”吴言迟疑道:“那小人就只有原话回禀场主,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正是如此!”杨浩不耐烦的道:“去吧,去吧!”
“是,小人告退!”吴言再度躬身一礼,转身正要退出,一只脚刚刚跨上门槛,杨浩忽然道:“等等,替我给你们场主带句话!”
吴言急忙转回身,只听杨浩道:“就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该怎么走,明天自有分晓!”
“明天?”吴言一头雾水,却见杨浩说完这句话后,又埋头棋局,专心打谱,情知再问不出什么,便道:“小人一定将话带到!”说罢再度转身,正要跨出门槛,忽听一把声音道:“不用带话了,我已经过来了,当面聆听殿下教诲!”
堂上的吴言、虚行之和几名亲兵都扭头看去,只见外面的夜雨之中,商秀洵身披雨蓑,正沿着台阶走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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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主!”
“商场主!”
吴言和虚行之都上前见礼,吴言双手接过商秀洵地雨蓑,虚行之一挥手示意,几名亲兵都识趣地退出正堂外,花翎子也抱着飞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靠在门框的立柱上,不声不响地看着众人。
“原来是场主芳驾,有失远迎,何以深夜至此!”杨浩扔下指间的黑子,抬头向商秀洵看去。
商秀洵来到棋盘对面,敛衣落坐。不动声sè的道:“既然殿下不愿前去议事,秀洵只好移船就岸,过来向殿下请教,适才听殿下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却不知道这山在何处,路在何处!”
“哈!”杨浩哑然失笑:“区区戏言,何必当真。只是想替场主宽心罢了!”
“兵凶战危,焉可儿戏!”商秀洵轻蹙双眉。不悦地道:“我牧场此番倾力出兵,为自己,也为殿下,为何殿下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哪里的话?”杨浩讪讪道:“场主的安排布置,都是井井有条,本王也实在无由插嘴,一切全凭场主调遣就是。况且我毕竟是客人,怎好喧宾夺主,!”
“哼!”商秀洵微现一丝怒sè:“难道秀洵在殿下眼中,只是一个量窄不能容人之辈么,甚至连一句建议都不屑提起!”
杨浩却没想到商秀洵竟会发火,呆了一呆,向虚行之使了个眼sè,虚行之会意。拉了吴言一把,双双退出门外,花翎子也跟着走了出去,虚行之又转身将两扇门板带上。
待众人离去,商秀洵眼中怒火才渐渐消散,闷闷地坐在一边。杨浩察颜观s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秀洵,当rì我初见你时,在四大寇的重围之中兀自镇定如常,为何现在干戈未动,只不过离牧场稍远,却反而乱了心思?“
“那不一样!”商秀洵心烦意乱的道。
“有什么不同?”杨浩淡然道:“都是存亡之间,死生之道,输赢不过是一条xìng命,为将者。首先就要把自身置之度外。才能冷静的面对各种变化,所谓将为军胆。泰山崩于前而sè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最基本地素质!”
“此战关系我牧场兴衰,历代祖先的心血!”商秀洵沉声道:“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稍有差池,我便是死了,也没有脸面见历代祖先于地下……”
“你想得太严重了!”杨浩赶紧插言打断,道:“我问你,你此番带了多少兵马?”
“……四万余人!”商秀洵迟疑了一下,才答道。
“对啊,四万多人!”杨浩道:“这是什么概念?竟陵地方泽滔已经败亡,襄阳钱独关不过是个地方大豪,辅公佑的江淮军,跟四大寇正打得你死我活,放眼汉水两岸,还有哪方势力可以与你这四万养jīng蓄锐的子弟兵相抗衡?”
商秀洵顿时一楞,杨浩又道:“你现在正是以无厚之刃,入有间之隙,所谓游刃有余,换做旁人,早就横行霸道,耀武扬威,你却在这里疑神疑鬼,真是何苦来哉!”
“可是……”商秀洵迟疑了一下,道:“可是我们要攻打竟陵,必需先渡过汉水,然而附近的船只都被钱独关搜刮一空,搭建浮桥又因汉水水位高涨,困难重重,再拖延下去,万一竟陵情势有变,我们怎么办,班师回城,白走一趟?”
“钱独关竟然这样做?”杨浩眉头一扬,沉默了一阵,又倾了倾身形,意味深长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直接攻打襄阳?”
“攻打襄阳?”商秀洵微吃一惊道:“这怎么可能,襄阳城高池深,夹山带水,易守难攻,钱独关又素得人心,再说,他手上还有殿下的人质……”
“人质可以先缓一步!”杨浩沉吟道:“我们只说襄阳城的形势,钱独关所依仗地,无非是以原汉水派为基础的民兵团,充其量不过一万多人,硬攻的话,他们凭城而守,自然是下下之策,不过所谓铁打地襄阳,纸糊地樊城,我们可以分兵两路,我自带一万兵马绕道汉水上游,攻袭樊城,只要樊城一失,襄阳孤城一座,必定人心不稳,我们再使间细潜入城中,强攻诱降双管其下,襄阳城易主也非难事!”
“不对!”商秀洵细细盘算了一会儿,否决道:“就算一切顺利,等我们拿下襄阳,竟陵的战事也早已结束,江淮军若渡过汉水,乘虚进攻牧场,我们拿下襄阳,又有什么用?”
“牧场有峡谷天险,又有大巴山阻隔,与普通城池不一样!”杨浩道:“辅公佑又是疲战之师,只要牧场坚守不出,当能支持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乘这个机会拿下竟陵,联合杜伏威压逼辅公佑,让他不战自溃!”
“还有yīn癸派呢?”商秀洵神sè凝重:“魔门中人yīn险毒辣,防不胜防,万一牧场有个闪失……你这是叫我拿牧场冒险?”
“胜负乃兵家常事!”杨浩语气平淡地道:“就算牧场被江淮军攻破,我们占据竟陵襄阳,又联合杜伏威,再重新把牧场夺回来,也是易如反掌。重新建立起来的飞马牧场,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兴旺!”
“你……真是这样想地?”商秀洵目中露出一丝寒光,牢牢的盯向杨浩。
“当然不是!”杨浩轻描淡写的一挥手:“我只是就事论事,纸上谈兵,哪有那么容易就攻下襄阳的,不说钱独关的多年经营,光是yīn癸派参与其间,就很让人头大,他这次明目张胆的下贴相邀,又搜刮沿江船只,摆明了就是跟我们为敌,若不是早已有所准备,怎么如此有恃无恐!”
“不错!”商秀洵地神sè渐趋缓和,淡淡的道:“钱独关这人一向山藏海纳,为人处事都是手段高明,当rì他被推为襄阳城主,曾经连续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将前任太守的遗弊一一清理,一举稳定襄阳民心,而据宗道的探子回报,钱独关这些rì却很少在城主府露面,一直窝在他小妾白清儿的别园里,甚至昨天,城门关税还提高了一成,事出非常,必有蹊跷,我们更要小心从事才好!”
“所以我才建议你,直接攻打襄阳!”杨浩拈起一颗黑子,拍在棋盘上面:“不管他有什么yīn谋诡计,只要一打,就都会出来了!”
“怎么说?”商秀洵不解的道。
“就像这样!”杨浩又放下一粒白子:“我现在叫吃,你怎么办!”
棋盘上三粒白子围住黑子,形成一个虎口,商秀洵略看了一眼,便提起一粒黑子拍下:“我长出来!”
“我扳!”杨浩又当头落下一颗白子。
“我继续长!”商秀洵往下方填上一颗黑子。
“你看,这样不就什么都出来了!”杨浩微微一笑,将手上一把白子一粒粒丢入棋盒:“下棋与打仗差不多,我下子,你得应子,我出招,你得接招,只要看招而动,兵法也不外如是!”
商秀洵兀带着一丝不解,放下棋子,蹙眉不语。
这时堂外却响起叩门之声,随后虚行之推门而入,身后却跟着柳宗道和许扬,走上前分别向杨浩和商秀洵行过礼,柳宗道道:“场主,钱独关使者,在营外报名求见!”
商秀洵微微一楞,杨浩却哈哈笑道:“接招之人来了!”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河南狂士郑石如!”柳宗道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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