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跟那个汉人走？”耶罗慢慢问了出来。
他心中其实翻腾过无数种可能。
那个汉族男子是来接她走的？
还是来给她分配任务的？
他都不在乎了。
那一刻，只要她点头，他就觉得是拥有了世界。
这竟然是一种这样奇妙的满足。
他信她，哪怕她杀了他他仍旧是相信她的。这与她本身无关，爱情就像是午后草原蹁跹的蝴蝶，美丽而盲目，充满了温柔。
沐傅儿抬头看着他，有些茫然无措。
他在等她回应。
她是聪明的，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道：“你放心，我本就不是什么间谍，若真是了，你们怎会发现不了。”
那是，这个笨女人哪有那么多百转的心思，若真是间谍，只怕早就把平贺拿下了吧。
如今……
想到索玛和平贺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
“我信你不会害我，”他声音里有种天生的霸气，“你这点小把戏可伤不到我。”
“那还急着走做什么？”她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过的痕迹，像是浓烈的讽刺，“难不成想让我跟他走？”
耶罗噎了一下，忽然觉得围绕那个汉人来说未必是个好话题，却也被她的话给气着了，冷声道：“你就做梦去吧！”
一行人很快就组队出发，依旧是商旅打扮，却能从全城戒严中嗅到一丝诡异的气息。
“这条路不是出城的路，我当年逃难曾来过济南避难，无意间带人发现了这条路，”耶罗有些感慨，“现在你可知道了？”
沐傅儿有些惊讶，却扭过头不太想要理会他。那种事情，气急败坏的时候羞愧得恨不得死了，如今清醒过来，发现不过如此而已。
她的认知早已不再是养尊处优的贵小姐，更不会理会那些守节之类的笑话，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能让她欣喜的了。
耶罗给了她一缕光。
让她回去，让她正大光明地回去。
她忽然从某种明面上，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夜色匆匆，还未到路口，就被何彦带着一群人围住了。
她如今面对何彦，忽然有些愧疚。
她对不起很多人，尤其是何彦和徐大人。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留下来，才是害了徐大人。
回去，就是军妓。
不回去，不过是女奴。
她如何能面对，在白石一的军营里面，堕落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沐小姐！”何彦在那一厢大喊，眼神发亮，“何某人定会救下你的。”
沐傅儿忽然觉得，有些人是天生就那么单纯善良的，像是何彦。
他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么善良，认定一件事情，就会安静地去做。就像是个孩子。
她不可否认地感到了温暖。
“你姓沐？”耶罗有些吃惊，随即心里开心得很，原来竟然是那个被灭门的沐家最后的女儿！
被灭门的人，被发配做军妓的女子，你还期待她怎么成为间谍？！
他总觉得她身份高贵，书香气质，原来竟然是百年书香的沐府后人。
沐傅儿已然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你们快放了沐小姐！”何彦在那边大吼。
“沐小姐么？”耶罗微微一笑，有些嗜血的感觉，“你现在可以唤她夫人了。她是我的妻。”
沐傅儿本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瞪着他。
何彦噎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不一定是沐傅儿愿意的事情，连忙道：“沐小姐，你可是愿意跟着他的？”
沐傅儿愣了愣，看了看何彦棱角分明的脸庞，又看了看耶罗坚毅的笑意，忽然心倦了，“何大人，徐大人可安好？”
那一瞬间，何彦只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寻觅有些结果。
她还是那个沐小姐，温柔善良，像是永夜里的月亮。
“他很好，”何彦道，“自从上次分离，他很担心你。”
“谢谢你来寻我，”沐傅儿微微一笑，脸色有些苍白，“你知道的，我回不去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何彦有些难过，“你放心，白将军说会为你平反的。”
她的瞳孔猛地瞪大了一丝，却很快恢复平静，“你在这里，而不是他在这里，这就是结果了。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我不想要相信他了。”
她不敢再相信他了。
他的冷漠，他的无情，他转头抱着女人，他放弃了她。
她曾经那么不顾一切地爱他，却被他弃之如履。
有时候，不是想要回头，那个人就永远等在那里的。
她相信他知道了一切，知道了父亲的努力，知道了自己的坚持，可这有什么用，她已然不是那个干净的、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了，而是一个身份不明，被破了身的草原奴隶。
她宁愿永远得不到，也不要这样的委曲求全。
“沐小姐，你还是在怨他？”何彦也听过一些关于白石一和沐傅儿的事情，顺其自然就以为沐傅儿是在怪他。
沐傅儿摇摇头，站在那里，目光忧郁，“何大人，谢谢你了。只是傅儿，再也回不去了。”
“沐小姐！”何彦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他一直想要守护着的，却始终摸不清，看不明的。
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是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却找不到水。
海市蜃楼么。
“这就是命。”沐傅儿摇摇头，忽然对那晚的事情坦然了，这就是命，奴的自由，身体，不过是一种资本而已。
耶罗静静看着他们的交流。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是这样坚强的。
不，也许从很久之前他就发现了，她坚忍不拔，像是沙漠里的胡杨。却生得那样美艳的外表，平白让人爱怜。
“为什么会这样？”何彦有些茫然无措，“我……”
“就当从未遇过我吧，”沐傅儿微微一笑，“我还是你最后见过的那个沐傅儿，对不对？”
她多么希望，还能有一个人这样记得自己，记得曾经干净高贵，坚强温柔的她。
何彦再也说不出些其他，默默带着人偏开一条道，“沐小姐，既然你决定去草原，那我每年会看你一次的，若是你过得不好，就跟我走吧。”
耶罗忽然有些不痛快，却强忍着没有出声。毕竟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无疑是找死。
“好。”沐傅儿点点头，有些感激何彦，在所有人都放弃她的时候，他不离不弃，始终记得。
她被耶罗带着，往草原的方向走去，忽然转过头摘下毡帽，直直看着何彦。
何彦眼睛微红。
就看着她决然地扭过头来，目光清澈，容貌清晰，像是飘着风雪的悬崖上，盛开着的艳丽芙蓉。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她的不舍，她的无能为力，她的决绝。
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深深眷恋的美丽。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济南寻觅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