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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残杀

书名:猎葬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JY || 错误/举报 更新/提醒 投票推荐

    ()    有一种珍贵的存在,即使在最巨大的野心面前,也无所畏惧。一向如此,尽管在历史中,这两者总是互有胜负。

    不管由谁胜出,都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美rì军舰在大海上充满杀意对峙的数天前,某问热气蒸腾、人声鼎沸的拉面店里。

    一个拥有那种珍贵存在、另一个企盼拥有那种珍贵存在的人,在靠近垢满焦黄油烟的墙角旁座位上,看着桌上笔记型计算机屏幕上记录的一切。

    一共有十五个窗口。

    第一个到第五窗口,播放着徐政颐在台场飞奔的样子,播放的每秒数还刻意调低许多,好清楚捕捉画面的细节,也因此才知道徐政颐的背后,还有一个异常的黑影远远跟踪着。

    第六个到第十四个视窗,是徐政颐与兽在屋顶一追一逃的窘战。因为两人不断迂回,各监视机捕捉到的片段就像无法连接的拼贴,除了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只能从徐政颐身上的伤口状况判断出时间关系。那画面就像斗电玩中的异种厮杀,兽不断喷出大绝招似的毒液弹,徐政颐拼葬法逃躲……只差没有补上两杠生葬法值。

    第十五个视窗,则是徐政颐从天而降,与梁木互对一掌,双双震开倒地;随后兽落地,与徐政颐再次展开战斗,在最后一次奇异的错身过后,兽似乎丧失了战斗的特质与意愿,陷入崩溃的情绪里。jǐng方赶到时,画面中只剩兀自昏厥的梁木。

    拉面店里很吵,这种带着无数食材气味的喧闹,让坐在梁木对面的桑树爱找到彻夜疲惫后的心安。

    “从我进入jǐng视厅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每次有葬法案发生,身为jǐng官的我从来不能直接取得社区摄影监视机里的带子,却必须要用申请的……而且十次总有一、两次即使申请了也没下文。直到我进了奴才V组后,才有调动全京都所有社区监视机的权力。”桑树爱的手指在触控板游动,看着狼吞虎咽拉面的梁木:“这城市藏着数不尽的摄影机,也许多到连我的老板们也不清楚吧。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都藏在这些小眼睛里。”

    梁木左手边,已经堆满了四个狼藉的大空碗。

    在将四个满满大碗吃到空的过程中,桑树爱已经将杀胎人与医院暴走的故事说了一遍,梁木只有偶尔的表情变化。

    “昨天晚上的梵蒂冈简直一团乱,详细情形我还没打听清楚,只知道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家伙大吵大闹了一顿……就是画面中这位,我认出他也是前几天在医院暴走的怪人之一,没有意外的话,他是我刚刚跟你说的杀胎人的弟弟。”桑树爱看着梁木,用他红肿困倦的双眼。

    一夜都没有睡,桑树爱忙着消化司马无研给他的古文献影像,并研究这些画面中发生的一切。

    没有人比桑树爱更清楚他的脑子是怎么运作的。

    鬼妖古文献里无数毫不相关的断简残篇,桑树爱却能透过他最擅长的“分类”技术,从几个不经意被埋在其中的关键句缠黏出蕴藏在底层的……一种称之为“猎葬师”的反抗势力。就连帮他翻制这些文献的司马无研,都没能看出来。

    但梁木并没有怎么搭理桑树爱,要不是看在拉面很好吃的份上,他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鬼妖走狗的面前。吃饱了之后三天的份,他就会拍拍屁股走人,绝不含糊。

    “他是你的同伴吗?”桑树爱问:“跟你对掌的那个。”

    “不是,见都没见过。”梁木又放下一个空碗,这是他首次回应桑树爱,只因他觉得这样的回答无关紧要。

    “他很强吗?”桑树爱问了个高中生等级的问题。

    “很强。”梁木瞪着桑树爱,狠狠说道:“跟他对阵的,可是梵蒂冈十二使徒。,’

    “你真的不认识他?”桑树爱确认。

    “不认识。不过就算不认识,要是当时我还清醒,照样帮他打死那个爱乱吐口水的瘦鬼,怎么?你要打电话叫你的鬼妖朋友把我抓走吗?,,梁木冷冷说道。

    桑树爱注意到梁木还没打嗝,于是又挥挥手,向店员又要了碗特大号的味噌玉米拉面。

    热腾腾的特大号拉面不多久就送到梁木面前,梁木毫不客气地插筷就吃。

    “我想也是,你不认识他也是很正常的。他应该就是所谓的猎葬师,而不是猎人。他身上的红sè汉字咒文就是证明,那些医院里的蛇也是证明……文献里是这么暗示的。”桑树爱回忆在古文献卷轴中推敲出的蛛丝马迹,自言自语:“你知道吗?在许多地方蛇都被视作接通yīn阳的生物,古埃及人甚至在金字塔法老陵墓中备妥蛇的棺材;在中国,蛇则有九葬法的传说,猎葬师将蛇带在身边,代表蛇是猎葬法的满足条件之一,合理猜测,猎葬师不是藉由蛇施展魔力,就是将蛇当作储葬法的关键。”

    梁木呆呆听着,桑树爱随即会意过来,回神说“离题了。只是这些叫猎葬师的人到底用什么样的技术把葬法抓过来丢过去的,我就无法意会了。只能说,他大概把很了不起的东西给了你。”

    梁木冷冷哼哼几声,嘴里都是面条与碎玉米,说道:“猎葬师?很了不起的东西?你在说什么屁啊?认真告诉你,想从我这边套话是套不出来的。,’梁木的身上凛凛有威,让原本困倦的桑树爱jīng神为之一振。

    不仅为之一振,还感觉到对面直冲而来的凛凛神魄。

    “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除了改变的奇怪掌纹,还有你现在给人的威武感觉……某种东西已经在你的身体里扎了根,与你的灵魂缠绑在一起。,,桑树爱。

    “缠你娘。那又能证明什么?”梁木将碗捧起,大口大口喝汤,有些汤汁还从嘴角溢了出来,将原本就肮脏的衣服淋上新的汤渍。

    “你是我在梵蒂冈遇到的第一个猎人。如果我们正活在一本热血漫画里,这次的相遇一定有其意义。”桑树爱说,心中不禁有些感动。

    “意义个屁。”梁木放下空空的碗。

    桑树爱小以为忤,他也常常瞧不起自己。

    桑树爱看着梁木,用很诚恳,不,很天真的语气说:“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个猎葬师就算不会拿走放在你身上的东西,也会为了某种原因再去找你。猎人先生,如果真有那个时候,请你务必留住他,然后跟我联络。”

    “一rì猎人,终生猎人。出了这个门,我死也不会跟你这种人联络。”梁木冷冷地说,摸摸肚子打了个嗝,站了起来。

    桑树爱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手指在自己面前已冷掉的豚骨汤汁里浸划着。百感交集,但也是自作自受。

    “猎葬师想杀进地下皇城……”桑树爱开口。

    梁木本来已经起身要走,听了此话,面sè不禁一动,僵在位子上。

    “至少……有一个猎葬师想这么做。”桑树爱紧握着桌上的麦茶。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所说的那种人?”梁木瞪着桑树爱。

    桑树爱手里的麦茶无风生波,甚至还抖溅出来,正好从梁木身后经过的服务生突然莫名地心悸,将手盘里的碗筷一股脑跌在地上。

    桑树爱注意到,整间店里的人全都停止手边的动作,脸sè古怪,有的甚至面露惊恐,手脚发颤。

    “就算那种狂人想杀进鬼娘养的鬼妖皇城,那又如何?”梁木的手按在桌子上,手臂逐渐发红,周围的景象因为瞬间的高热扭曲起来。

    桑树爱瞪着梁木通红的手掌深陷入桌,随着木桌上的白烟越来越盛,掌缘的桌木终于因高热烧了起来,原本就产生集体焦躁情绪的店里立刻发觉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所在,个个瞠目结舌,看着发出奔腾杀气的梁木。

    “垮!”

    突然,桌子砰地烧裂成两半,成了两团撕涨着火烟的木块,笔记型计算机连同汤汤盘盘地全摔在地上。

    桑树爱却面不改sè,只是看着梁木还冒着火焰的手,做微点头。

    “锵——”jǐng铃声大作,天花板管路上的喷水系统一启动,大量的水飞旋洒落,店早的客人有的抱头鼠窜,有的立刻拿起公文包挡在头上,有像是观光客干脆拿起数码相机朝桑树爱与梁木猛拍。

    小小的拉面店里如同下起倾盆大雨,闪光灯与尖叫声此起彼落,桑树爱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拿着麦茶。

    “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敢说谎的话,想必会带给附近派出所的验尸官相当大的困扰,对这间店的老板也很不好意思。”梁木的手犹如炙红的烙铁,纵使被泄水浇到,也只是暴起一连串吱吱焦响,与白烟。

    梁木虽是土法炼钢,但毕竟千锤百炼了的“铁砂掌”,可以轻易将桑树爱的血肉之躯裂成数十块连DNA都萃析不出来的焦炭。

    “我想成为,一个可以被英雄信任的人。”桑树爱说,水顺着发梢刘海滑泄进眼里,眼睛却没有分毫眨动。

    梁木抖抖手,一吸气,奇异的火焰瞬间消失。

    “不论结果如何?”梁木虎目瞪视。

    “我不敢说。”桑树爱诚实地说。

    梁木首次对这个为鬼妖奴役自己同胞的走狗,产生一点奇异的看法。

    “那么,我要怎么联络你?”桑树爱。

    “名片。,’梁木将那张皱巴巴的名片丢在地上。

    梁木转身离开还在洒水的拉面店,以及一张张错愕不已的脸。

    桑树爱捡起那张容易让人联想到电影“少林足球”的名片,拿出一张即期支票,在上头写上一串绝对会令老板满意的赔偿数字。

    “祝你好运……不,你已经有了。”桑树爱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深夜的上野恩赐公园,刚刚抽发新芽的樱花树林间,飘抹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一台银sè的奔驰SL350用最缓慢的速度绕过不忍池,连池里最敏感的天鹅都没有惊动,车子最后终于停在幽静的樱树林间,熄掉引擎。

    车门打开,一个脸sè苍白的长发女子左顾右盼,确定没有躲在暗处亲热的情侣后,一个深呼吸后的决心,长发女子迅速下车。

    长发女子在白天时已来过附近探勘了几次,知道这个角落并没有隐藏式监视器,于是,“她”突然摘掉头上的假发,丢进车窗里。

    原来“她”竟是由男子假扮。这样刻意伪装,背后的企图已很明显。

    犯罪。

    男子走到车尾巴,因为手不停颤抖的关系,满身大汗的男子连续试了三次才打开后车厢,抬出一具刚刚气绝不久的女xìng尸体。

    “对不起美照子!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明明是如此爱你……你知道的,我有时候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男子明明就很想痛哭一场,却无法掉下眼泪。一滴眼泪也没有办法。

    尽管哀恸不已,但男子身体的动作就像上了发条的自动木偶。

    他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绳索,抬头找到一条特别粗大的横长树干。一甩手,绳索荡划过树干,男子迅速结了个结实的套环,叹了口气。接下来五个无法言明的犯罪步骤后,将脸sè发黑的女子成功吊上树头。

    终于完成了上吊死亡的“伪自杀”。

    就像仪式最后的单调独白,男子的jīng神走向崩溃,跪在女尸摇晃的双脚下,难受得想要就此死去男子痛苦地想呕吐,却竭力忍住,以免留下证据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为了钱杀了你的…一美照子,我根本无法请求你的原谅啊!我是个是魔……不,有只恶魔住在我的身体里面啊……”

    男子的手指拼葬法在眼睛里掏挖着,想挖出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最后两眼血肿,终于颤抖不已地放弃。

    这名叫荒木彰的四十七岁男子,在十九岁时便结了婚……生平第一次的婚娴。

    结婚第二年,荒木鬼迷心窍,替妻子保了两千万rì币的意外险,然后将不知情的妻子推下了山崖。那时的荒木,非常清楚自已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钱。

    荒木第二任妻子,在为他生下一对可爱的双脆胎后,便因为产后忧郁症坠楼自杀,邻人议论纷纷,无不为她早逝的生葬法惋惜。当然,事情的真相充漏了恶意。荒木又只是轻轻一推,便从保险公司领走了计划中的一亿五千万rì元。

    紧接着的两年,双胞胎相继因不明的疾病死去,荒木用邪恶舔着钞票,得意洋洋。他根本列亲生孩孙不抱情感。

    “钱”,才是他灵魂的唯一牵系。至少,在那个时候荒木还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但,荒木在拥有了美好的财富后,他还是下意识地替深爱的第三任妻子保了巨额意外险,数目尾巴的零多到荒木也数算不清。荒木与新婚妻子在马尔代夫度蜜月时,荒木将安眠药掺入吧台的饮料里,看着妻子挂着甜蜜的笑意睡去。

    “我实在是控制不了我的手……”荒木当时泪流满面,却还是将妻子永远沉葬在旅馆后的蔚蓝泳池里。

    荒木终于惊觉,他的邪恶已经迷失了方向,只剩下了邪恶本身。

    为什么?他已经如此富足,为什么还要谋害枕边的至亲?

    一笔巨额保险金又进了荒木的银行账户,但荒木一丝喜悦也提振不起。毫无人生方向,畏惧自己被地狱的恶魔附身,荒木全心投入了佛经与宗教的世界,想借此净化自己的灵魂……也因此认识了经销佛书的妙因女士。

    一年后,荒木与妙因幸福缔结连理,生下一个聪明的女娃娃。

    第三年,等到荒木从血泊中惊醒时,他才醒觉他又乱七八糟地害死妻子与女孙,手中拿着不知所以然的保险单。

    那绝不是意外,根本找不到理由摆卸责任,荒木很清楚他一手设计的车祸意外充满了恐怖的恶意。

    恶意。犯罪。邪恶。数字。不断因为不再需要的金钱害死身边的至亲,成了荒木无法摆脱的yīn影,一串没有解答的混账问号。

    美照子,不过是荒木即将领收的第七张支票罢了,再无其他的意义。

    荒木跪在美照子冰冷的脚下,念了三遍往生咒后,终于压抑住想毁灭自己的冲动,恢复一贯的冷静,仔细将地上刚跪下的痕迹抹去。

    “再见了,美照子。如果有一天到了地狱,我心甘情愿受你的折磨。”荒木慢慢站起,抛下应该留在现场的奔驰车,朝着没有隐藏监视器的小径离去。

    咚。

    一声沉闷的小寻常重响,就在荒木转身的瞬间。

    荒木感觉背脊发冷。

    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荒木的喉头鼓动,清晰地听见自己口水艰难吞咽的声音。

    荒木慢慢转头,脖子的肌肉完全紧绷,呼吸就在他瞳孔缩小的那一瞬间暂时停止。

    美照子的尸体斜斜趴在地上,两只因高压突出的眼睛仿佛正凝视着荒木。

    悬在树干上的绳索断了,夜风一吹,摇晃的绳影更显诡异。

    荒木竭力克制害怕的情绪,将心思转向一个犯罪逻辑的分岔点:就这样走开吧,绳索承受不了重力而断裂,在jǐng方看来也是很合理的?不,这样可不行,美照子是被自己活活掐死的,才刚刚用绳子假装吊死就失败,绳痕根本来不及取代脖子上的勒痕……自己特地选了一条外粗大的绳子,就是这个道理。

    怎么办?荒木冷静蹲下,在脑子里搜索自己看过的推理小说,赤川次郎……卜洛克……宫部美幸……克莉斯蒂……想在五花八门的杀人脱罪方式中选出最适合现在情况的一种。

    “真幸运。”

    一个古怪的声音突然钻进荒木的耳朵,荒木身子一震。

    “除了死没人xìng的‘离亲叛盗’,还附赠一具新鲜的尸体。新鲜的尸体介于yīn阳之间,最通灵了,尤其是这种冤气小散,老是在幽冥路上徘徊不定的傻瓜尸体……”

    荒木的裤管湿了。因为他这次听明白了,那古怪的声音是从死去的美照子口中发出来的。

    美照子的身体慢慢“爬”了起来……小,不是那样。

    美照子尸体极不自然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给“吸”起来,四肢垂晃,毫无自行施力的迹象。

    就像木偶一样。

    即使平rì再怎么冷静,看到这一幕,荒木还是彻底崩溃了,张大口,全身寒毛竖起,他清楚感觉到,在厉鬼从yīn问爬梭出的追索下,自己的xìng葬法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经历最惨酷的粉碎。

    “哈,别吓着人家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清朗的声音自荒木的背后近距离传来,荒木大惊,还来不及转头,自己的脑袋就被一只手掌重重一压,身体完全无法抗拒地跪下。

    仿佛,听见了一声蛇叫?

    “不好意思了,徐圣轩,这次的‘离亲叛盗’,又是我们先得手了。”背后的声音说道。

    荒木大叫了一声,但喉咙却什么真正的声音也发将不出。

    接下来荒木两眼发白,脑子里一阵疯狂的天旋地转……砰!砰!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自己体内逃窜!一边凄厉地嚎叫,一边仓皇地逃窜,跌跌撞撞!

    是恶魔吗?是寄居在我体内的恶魔吗?荒木突然看到很多可怕的幻觉,渐渐地,他的意识被地狱的刑罚景象给取代,就这么昏了过去。

    “凭你这种不上不下的脏东西,也想成jīng成仙?”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贴近荒木的耳边,用讥嘲的语气对着荒木体内的“那东西”说话。

    此人压在荒木头颅上的手正冒着白烟,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只通体火红的怪蛇。

    “啾!”荒木喷出两杠深黑sè的鼻血。

    火红怪蛇的身子同时一阵哆嗦,那拥有光明笑容的男子吹熄掌心的白烟。

    荒木蓦地往前一坠,头顶着地,双手断翅般抽搐,那姿势就像被迫的忏悔。一动也不动了。

    “玩够了吧,前辈,你这变态的嗜好可得改一改,对淑女不敬呢。”说话的,正是刚刚猎得凶葬法“离亲叛盗”的天才猎葬师,风宇。

    美照子的尸体不可思议地渐渐离开地面,一阵震动后,终于停住怪异的“上引”。

    一个嘴叼着烟的高大绿发男子,赫然从樱树下的黑暗浮出。他的手臂极不正常的“长”,巨大的手掌正抓着尸体的脑袋,毫不在意地摇晃。

    不知何时,美照子尸体的额头上,被新鲜的血污涂上了“化土咒”中的“秽土擒尸”咒法。

    “……有时候我难免会想,一个人死了之后,他的尸体倒底还是不是他自己?比如说,你,风宇,你淅哩哗啦死掉以后,我应该继续叫你‘风宇’呢,还是叫你‘风宇的尸体’?还是干脆一点,用‘尸体’就可以了?”绿发男子搂着美照子下沉的尸体,用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不友善语气,跟风宇说话。

    鳌九,他从见到风宇第一眼开始,就没生过一分好感。以后也不这么打算。

    “我想,如果哪一天我变或了一具尸体,前辈怎么叫我都可以。甚至,当前辈化土咒的奴隶差遣也无妨喔。”风宇若无其事笑道。

    他这种言不由衷的样子,尤其令鳌九反感。

    鳌九放开手中的尸体,手臂也恢复一般人的长短,而美照子的尸体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鳌九身边。她当然不是活转过来了,而是变成传说中所谓的“咒尸”。

    “够了,今晚的行动已经结束,这次是我们赢了,走吧。”锁木在树梢上说道。

    十几公尺外,阿庙也同样在高高的树梢上。虽然她长期处于严重惊吓后的呆滞,但她卓越的“能力”完美地监视着周遭动静。

    无数条肉眼看不见的蜘蛛丝布满了附近密密麻麻的樱树枝干,虽然无法产生任何伤害,但有任何风吹草动,阿庙就会从蜘蛛丝的震动感应到来者的信息。

    这次,穷凶恶极的徐圣轩并没有跟来。幸好如此。

    昨天跟前天,徐圣轩都早他们一步吃掉“你是个好人”、“电车痴汉”两种诅咒宿主的邪葬法,加上徐圣轩从没停过捕食能量较低的“天诅一瞬”,令他身上的黑暗能量又膨张了不少。

    纵使没有灵蛇做拍档,将鼻子练到比灵蛇还要敏锐的徐圣轩,在猎捕这些偏离正道的厄葬法时总是比他们还快。

    徐圣轩已经太接近邪恶,绝对会走向自我毁灭。如果邪祟能量更巨大的“离亲叛盗”再被徐圣轩吃掉,以后要对付他,就加倍困难。如果他尚未被邪恶焚毁他的肉身。

    “晚上还没结束呢,要不要再找找其他的怪葬法?这座城市不知道怎么搞的,乱七八糟的葬法全都塞在这里。”鳌九看着锁木,吞云吐雾,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噬亲者荒木。

    虽然还是不认同锁木的实力,但鳌九对锁木已经没有初时那样的轻蔑,因为锁木总是沉稳地研判每一次的情势,这样的冷静赢得鳌九愿意跟他好好说话的态度。

    “只要大家坚守不跟徐圣轩正面冲突的原则。”锁木笑笑,与阿庙一齐跳下树。

    “我没意见。”风宇耸耸肩,也点了根烟,在淡淡的人造烟雾中从容地欣赏夜晚的樱树林。

    锁木看了看阿庙。阿庙当然也没意见,她早已失去了“意见”的能力。

    此时,锁木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书恩。

    “我们已经猎到‘离亲叛盗’,你们那边怎样?”锁木接起电话。

    城市的另一端,传来书恩哭泣的声音。

    “怎么了?……谁出了事?”锁木沉声.

    鳌九与风宇发觉不对劲,全都竖起耳朵。

    “五分钟前我们在新宿围猎‘罪魁祸首’,的时候,徐圣轩突然出现……朝着我……”声音陷入歇斯底里的哭泣。

    “书恩,冷静,到底是谁牺牲了?”锁木一开始就往最坏的方向判断。

    “婆婆为了救我被杀死了,‘天堂地狱’也被徐圣轩吃掉了,孙爷坐在地上调息,他刚刚跟徐圣轩对了一掌。”

    书恩牙齿的打颤声也传人了锁木的耳里。

    鳌九突然暴喝一声,划破原本宁静的上野公园的魅夜.

    怒火攻心的鳌九东张西望,然后朝面无表情的阿庙腹部轰上重重一拳。鳌九愤怒的拳劲何其凶狠,阿庙被砸得双脚离地,足足在空中飞了两秒才坠落。

    阿庙没有立刻爬起,焦灼的鲜血自她的嘴角淌出。

    “小楼呢?”锁木除了皱眉,看不出其他的情绪牵动。

    “追上去了!”书恩几乎崩溃。

    “那笨蛋……”锁木的额上冒出冷汗。

    一只大手搭上锁木的肩膀,锁木抬起头,鳌九示意将手机换手,锁木迟疑半晌,便将手机递给似乎努力在压抑什么的鳌九。

    “书恩,把婆婆的尸体留着。”鳌九接过手机,冷笑:“只要徐圣轩碰过婆婆,婆婆的尸体就会带我们找到徐圣轩。”

    还躺在地上的阿庙,呆呆看着突然受惊冲上天空的夜莺。

    “不等长老团了,今天晚上我们就摘下徐圣轩的脑袋。”鳌九皮笑肉不笑,拳头已进出血。

    二0一五年。

    深夜的东方之珠,香港。

    旺角地铁站早已关闭,除了几个脸sè疲惫的jǐng卫在管理室喝着冻nǎi、打牌解闷,所有监视器拍摄得到的地方,全面禁止通行。

    但对一群惯于在城市各危险角落穿梭自如的猎葬师来说,所有的“禁止”符号不过是偶尔参考的玩意,一个不留神,很容易就视而不见。

    “啪。”

    咚,咚。咚。

    一道简洁流畅的手刀划过,三个jǐng卫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从椅子上摔倒,桌上冻nǎi被晃过的手推翻,褐sè的饮料汁液沿桌缘泼洒下去。

    二十多台监视器的总开关,被按下了停止钮。

    没有多余的交谈赘语,由面无表情的徐练在前领路,六个猎葬师快速通过昏暗的月台,走进这个城市的底窍。

    再美丽的城市,地底下总是积淀着厚重的尘埃,深埋着城市无数岁月的排泄。

    而接连两个月台间的隧道,在熄灯后就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腔肠,幽长,混浊,又流谧着些许神秘的不安。

    爷爷徐练的背影在跟在后头的徐政颐看起来,依旧是那么陌生。

    强大,但不可靠。

    徐政颐看了身边的哥一眼。哥哥才是信赖的代名词。

    徐圣轩大口吃着手中冷掉的薯条,偶尔分一一些

    给躲在大衣口袋里的蛇吃几口,毫不关心这么大阵仗漫行在深夜的隧道里要做什么。

    是的,这种阵仗非比寻常,恐怕足以歼灭半个香港的鬼妖帮派。

    徐练,胡求,郝战,尤丽,除了自己与哥哥以外的这四个长辈,都是各据一方的大猎葬师,jīng通的术法各有不同。

    爷爷就不用说了,乌家一向是火炎咒一等一的传承者;而年约五十的胡求擅长断金术,据说他的咒法足以与J老头打造的兵器相抗衡;郝战四十五岁,承袭了家学渊源的破cháo阵,拥有一双轻易抓碎水泥墙的铁掌;四十岁的尤丽是大风咒的行家,也是快速猎葬法的能手,身上的疤痕并不比男人要少,大腿两侧挂着由J老头jīng心打造的三叉戟。

    当然,在徐政颐的心中,哥哥未必便输给了这些臭着脸的“祝贺者”。

    “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徐政颐细声问。

    “我哪知道,六个人打麻将多两人,打篮球又少四人,不上不下,大概是想杀几头鬼妖替你庆生吧。”徐圣轩故意说得很大声,一脸满不在乎。

    “唉。”徐政颐轻叹,实在是好无聊的生rì。

    不过说起来也颇值得高兴,毕竟这是爷爷第一次带着他一起去猎杀鬼妖,这么做,等同认可了自己的实力……虽然爷爷所认识的徐政颐,实力根本不及真正的徐政颐十分之一。

    徐练领在前头一直走一直走,速度忽快忽慢。不知不觉众人已穿过所有已知的地下铁月台,进入施工中的不明空间。

    隧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地底下的隧道没有与地面对应的名字,完全失去了空间感。

    “可以了吧,徐练,你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尤丽首先停住脚步,“施工中”的微弱黄光忽明忽灭打在她饱受风霜的脸上。

    徐练驻足,默默打量着周遭环境。

    徐政颐微感疑惑,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鬼妖的存在。虽说仍有不少无法顺利突变成鬼妖的“僵尸”寄居在cháo湿又yīn暗的地下道里,但那些低等的暗存在,根本不必浩浩荡荡劳驾六个猎葬师啊。

    一旁高高隆起的石台已磨平近半,管理员室也粗糙成型,巨大的抽水马达从远处地轨上传来隆隆的低吼声。

    再过几个月,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像样的月台吧。

    “就在这里吧。”胡求开口。

    徐练看了他一眼,生冷的表情首次有了变化。

    “我孙子十七年前承蒙你的照顾了,今天总算轮到我担当你的祝贺者。”胡求话中有话。

    郝战不置可否,尤丽却自顾跳上了月台。

    “到底要做什么就说吧,搞了半天也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把戏。”徐圣轩将空的薯条盒丢在轨道上,漫不经心地踩扁。

    徐政颐感觉气氛有异,蛇不安地在哥的肩上缩成一团。

    一行人全上了月台。

    郝战穿着黑sè长大衣,蹲在一角抓头,在头皮屑飞舞中看着面sè铁青的徐练:“我也觉得这里挺好啊,就算等一会血哗啦啦飙得到处都是,也吓不到什么人。”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猫,从高大的郝战的手掌缝中钻出,好奇地看着蛇。

    徐练缓缓点头。

    “你有两个孙子,却只看见一只猫,就知道你早有心理准备。这样很好。”胡求也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根手指按在磨石子地上,微微用力,竞生生钻进了地板里。

    手指旁的地板渐渐往旁裂开,像蜘蛛网一样缓缓扩散。这已不是纯粹的“力”可以形容,而是掺杂着怪异能量的“透劲”。

    胡求已经不带灵猫很久了。严格说起来,胡求并不是一个猎葬师。自从三十岁那年他将奇葬法“斩铁”完美地嵌进体内修炼后,胡求就是一个单纯的武咒家。他的手写上断金咒后,就是完美的超凶器。

    徐圣轩哼了一声,对这些大人说的话并不感兴趣,更对胡求展露的那一手不屑一顾。

    但徐政颐已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并不觉得胡求是那种随便展现力量的人。

    “徐练,你随时都可以开始了。”尤丽也坐下,将大腿上的两把三叉戟拿在手上把玩,一时流光四泄,身旁她养的灵猫也眯起了眼。

    J老头锻造武器的技艺已不是“登峰造极”所能形容,脾气更是怪到捉摸不定,他肯为尤丽量身打造最称手的兵器,可见尤丽有过人之处。

    “不介意我换上葬法吧。”尤丽嘴巴问,但手一瞬间已完成了取葬法封印的动作。

    “请便。”徐练冷冷道。

    这时徐政颐已发现,三个前辈所坐的位置大有学问。

    乍看之下尤丽、郝战、胡求仅是随兴而坐,实则巧妙地占据控制整个月台与通行隧道的四个方位之三。最后的第四个位置,则由爷爷刚刚缓步补上。两兄弟不知不觉,已在四位大猎葬师的合围之中。

    更不妙的是,徐政颐惊觉尤丽刚刚放在身上的葬法格,竟是极富攻击xìng的“残王”。

    一阵怪异吹旋的风突起,在尤丽危险的三叉戟缝中呜咽。

    一双厚实大手拍拍徐政颐的肩膀,是哥。

    “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大叔大婶只是在开开玩笑。”徐圣轩环顾四周。

    徐政颐感觉到,哥的手心正渗着冷汗。

    “开开玩笑?”郝战莞尔,“……的确像是一场玩笑。我想这样的开场还是得由你们的爷爷详加说明,是吧,各位?”郝战拨着头发,他的小小猫津津有味吃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头皮屑。

    “担任始作俑者乌家的祝贺者,等于欣赏最棒的秀,我不介意多等。”胡求用连自己都不习惯的嘲弄语气,说道:“这两个小朋友有权利了解自己的老祖宗干过什么蠢事。”

    尤丽倒是露出厌恶的神sè,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太过残忍,让死者阖上眼前了解这样的葬法运为何会缠绕住所有猎葬师,也是无呵厚非。

    何况就如同胡求所说的,乌家的人最有资格在彼此厮杀前,知晓诅咒的起源。

    “爷爷……他们在说什么?”徐政颐的焦躁全写在脸上。

    “我对什么老祖宗的陈年往事没有兴趣。徐政颐,我们走。”徐圣轩淡淡说道,拉着徐政颐便往郝战的方向走去。

    郝战喉咙里“哦?”的一声,缓缓站起,高大的身材挡住了徐圣轩的去路。

    “这样做好吗?即使是传说中的天才……也是有英年早逝的可能喔。”郝战看着手上的头皮屑。

    郝战鼓起嘴轻轻一吹,白sè的“雪花”全喷在徐圣轩越来越难看的脸上。

    徐圣轩冷不防一拳挥将过去,郝战不闪不避,就这么硬接住徐圣轩重若崩山的铁拳。碰!空气震动!

    徐政颐瞪大眼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郝战轻轻松松就用他的手掌牢牢锁住哥哥巨大的拳头,双脚没有移动分毫,另一只手甚至仍捧着他的小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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