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下楼,秦香怜就找祠堂去。
在路上,有人看出了她大概想去的地方,微微奇怪,悄悄地紧随着;有人猜出了她的大概结局,关上门,从窗缝里冷眼窥视。她稍有察觉,就不自在,可整衣敛容,自忖又没有什么不对。回顾了两次,无奈只是博得许多惊羡目光,却怎么也摆脱不掉。就轻嗔薄怒瞪了几眼。
祠堂门敞开着。这时天已微灰,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走进去,只见天井上一片净洁,设着尊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供奉香火。两边偏厅都紧扣着,中间正殿静悄悄的,一览无遗,除了一碑立在神龛上表功勋的刻文,再也引不起注意。什么秋叶落叶的,一片也没有。
她还意识不到被骗,轻轻地唤了起来,“秋叶先生,你在哪里呀?”
祠堂里静悄悄的,她轻声着,显得很清澈。
“秋叶先生,秋叶先生,”她又喊“你在哪里呀……”喊到一半果然有回应——
却是“叽叽喳喳”的,像是什么动物在磨牙。
喜得她连忙转身,循声去瞧,道:“秋……”还以为是本人回应,没想才说得一个字,她立马花容凝固,戛然而止——
只见一只门面宽的黑蝙蝠,倒挂在屋梁上。两颗琉璃盏一样的眼球,几乎要决裂开。和自己相距不到三尺,张牙舞爪着,喷出阵阵腥气——
猛吃一大惊,她失声道:“恶……”掉头就跑。
往正殿里冲。
正殿zhōng yāng神龛下设着一张香案,外围围了一圈佛印纹帷幔。
她顾不得细看,慌慌张张,掀起帷幔就往里钻,也没看得太清楚,结果实实地磕了一大香额,边捂住痛处边往里面爬——爬到最里面,再无计可施,只好抱膝着蜷缩成一团,一边颤着腿一边提防,一边又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现在想想,刚刚进来时已经在它底下经过,早就身陷险境,竟浑然不知。稍稍迟些,不就被它扑到了脸上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忽然,“伏”一声,外面一个闷响。
不一会,一枚过时硬币慢悠悠地滚进来。钻过了帷幔,轻轻在她脚趾上碰了一下,好像一个短促的蝴蝶吻,就停住了。
她奇怪凝视着硬币,像是被它所吸引。什么时候帷幔被卷起也不知,只等到一只温柔安静的手悄悄地来,轻轻地在她脚尖处拾取,她才猛然醒悟,以为在劫难逃,就要大喊,好在惊鸿一瞥下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你?”她问。
正是刚才楼上的那个少年。
少年微微点头。
秦香怜道:“你……”只见他虽着木屐而无声,虽着素袍而拘静,冉冉淡淡,若流水,如行云,一言一行,全是神韵。
“你干嘛要骗我?这里哪里有什么秋叶?”她抑制不住怒嗔。
少年把帷幔平摊回原样,往殿外走去。
秦香怜忽然像是悟出了什么,又奇又疑,追了出来。出到外面,眼角瞥见天井西侧多了什么,转望过去——
但见那黑蝙蝠像软泥一样,摞成一堆。看不出哪里受了伤,怎么受伤。扭头过来,她静静地道:“你就是秋叶”。
秋叶微微点头,点上烟,抽了两口,往外走去。
秦香怜定定站着,瞧着他吸烟的侧脸,内心澎湃。
一会儿,惊魂甫定,她忙唤:“等等我,秋叶先生,帮帮我”跟了出去。
出来就看见一批置身事外的好事者,都是冷眼观看事变。
见到祠堂一下子出来了两个,都是讶异不已,畏畏缩缩的,他们上来打听,道:“怎么样了”?
秦香怜奇道:“什么怎么样了?”
一人道:“恶灵啊。”
秦香怜一怔,黛眉紧蹙,道:“被铲除了。”原来个个都晓得内中乾坤,却袖手旁观,看她置身险境,险些奔赴黄泉。
那人更奇怪了,一叠声问:“除掉了?怎么除掉的?谁除掉的?”
秦香怜不理他,流盼秋叶。
秋叶道:“阿姨除掉了。”
秦香怜愣住。
早有几个调皮捣蛋的跑进祠堂去,忐忐忑忑的查看,欢天喜地出来,大声嚷嚷,道:“死了死了,它死了。”惹得众人围观。
又有几个大胆的进去,也是这么出来,大家这才相信,连忙围过来对秦香怜拜谢。有的趁机称赞她生得俊,倒能跟他们家那麻脸的二丫比一比。
秦香怜见他们都只感激自己,反倒把秋叶冷落了。猛然醒悟“阿姨”这个称呼,登时面上飞红。想,在楼上时口误,对他姐姐长,姐姐短的,他倒还没忘。见秋叶转进了不远处的拐角,连忙拨开群众,生怕丢了他踪影,对大家道:“不,不是我,我不是,你们弄错了,弄错了,借过……”甩开众人,去追秋叶。
等到和秋叶并肩而行,她说道:“您怎么叫我‘阿姨’呢?我真有那么老吗”?
秋叶倒不是耍嘴皮子的,平淡得像一泓甘泉,道:“还好”。
秦香怜道:“还好是?呃……我想说,您真的很年轻,我没想过,我听他们说您武艺高强。”
秋叶道:“还好。”
秦香怜道:“您真的很年轻哎。”
秋叶道:“你怕不怕我?”
秦香怜微微奇怪道:“怕?为什么要怕?”想了想,猛吸一大口冷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关于身份的事,又稳下来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搪塞的措辞,才讪讪的道:“您真的杀过……”
秋叶道:“你找我什么事?”
秦香怜连忙将相片取出,恭恭敬敬地递上,道:“是姐……”才说到这里,秋叶已望巷子口走去。她急道:“秋叶先生?”
秋叶道:“有事说出来就行了,我不看的”
秦香怜道:“哦……是这样的,我家里出现了恶灵,姐姐被杀害了”
秋叶道:“狩灵的话去龙归,那里有很优秀的狩灵师。”
秦香怜立马不好意思起来,道:“我钱……我是说,我……我好像资金不足呢。”
秋叶道:“我收费也不便宜。”
秦香怜惊道:“啊……那您收多少呀?”
秋叶不回答。
秦香怜嚅嗫道:“我听说,您很随便,给钱就要,不给就不要”
秋叶道:“谁说?”
秦香怜抖擞了jīng神,应道:“是唐山寺”。她以为他认得他。
秋叶道:“他告诉你我在这里?”
秦香怜连忙点头,道:“嗯!对”
秋叶道:“我有自己的事忙,没空……”
秦香怜以为“唐山寺”三字奏效了,听出了一丝契机,喜道:“我可以等呀,等多久都没问题。”
秋叶:“……”
秦香怜见他沉默,央求道:“好不好?”
秋叶道:“……相片”
秦香怜一喜,连忙递过去。
秋叶接来看时,只大致看了一眼,就像有些在意,问道:“遗体在不在”?
秦香怜小心地道:“这么说,您愿意帮我了?”
秋叶道:“遗体”
秦香怜道:“火化了……”
秋叶还照片回去。秦香怜却哪里肯接?边揉衣角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软声道:“不要了……帮帮我……”
秋叶不愿强人所难,她既然不收,他总不好硬塞,就先拿着,转出了巷子。
秦香怜窃喜,忙不迭跟随,心里嘀咕:姐姐原来说的没错,好男人都怕这招。可怜兮兮的哀求……我是不是有点无耻了?可姐姐的事……
出了巷子,秋叶找进电话亭,拨了一串儿数字,候着。
不一会,电话那头懒懒的一个声音道:“喂?哪位?”
秋叶道:“酒家见。”
那边像是没听清楚,问道:“你谁啊?找哪位啊?”
秋叶道:“酒家见”。正要搁下话筒,那边又问:“你是谁啊?说话啊”。
秋叶仍然道:“酒家见。”
那边仍是懒洋洋的,道:“说什么?不说话啊?不说话我挂电话了。”
秋叶:“……”
秦香怜奇怪,为什么秋叶先生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呢?难怪人家没认出他,不想理。想到这里,只听秋叶道:“我好像还欠你几个铜板,欠几个了?记不清几了。”说完那边立马积极起来,连声道:“哇?有这种事?你在哪里?酒店见是不是?好的好的,我马上到马上到,马上到啊”不等秋叶回应,早在那边扣上了听筒。
秦香怜:“…………”
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