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他惊讶的是,柳叔明第一时间便接见了他。
身材高大的老人正襟危坐的坐在堂上的木椅上。他两鬓斑白,面sè却是红润有光。花白的胡子和他的头发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老人脸上的皱纹爬满了他的面颊,可他的眼神却依旧犀利无比。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神sè严肃。看上去就像是他依旧在战场上随时准备出征一般。
书墨恭敬的坐在他的身边,他的神sè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桌上摆放着的一个红sè的木盒,木盒边上便是用布条包裹起来的长剑洛云。这两样便是剑尊柳易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两样东西。
厅中的气氛有些凝重。女人和小孩先前就被柳叔明轰了出去,此时堂上只有书墨和他两个人。
“那么,他死了?”
老人语气低沉,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却有一种威严之感。
“是。”书墨艰难的回答道,他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老人面前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其他的话。毕竟老人亲弟弟的骨灰和遗物就放在桌上,他作为柳易的弟子,也要为此负责。
柳叔明盯着红木盒子,沉默不语。书墨感受到了屋内气氛的凝重,他看到老人眯起双眼,可他看不清那双眼睛之中到底是什么情感。
老人缓缓伸手拿起木盒,将它捧在手中仔细的抚摸着,似乎是在感受着自己的弟弟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骨灰。然后他面无表情的将木盒放下,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
书墨愕然。他设想过很多情况。老泪纵横的,大发雷霆的,缄默不语的。可他却没能想到柳叔明对柳易的死居然能够这么平静的接受。
他看上去毫无悲伤之感。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柳叔明平静的岔开了话题,书墨看了看置于桌上的骨灰盒和长剑洛云,又看了看柳叔明,一时间竟没能意识到老人在向他问话。
“您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突然有些不能接受,或许在他看来,柳叔明应该抱着骨灰盒痛哭流涕然后发誓一定会帮柳易报仇才是他认可的结局。
“我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柳叔明说,他的声音中满是沧桑,“修行人的事情,我无法触及。他当时选择去凌剑阁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得善终,现在他死了,我还能让这捧飞灰活过来不成?
书墨嘴唇有些发干,修行人的事情归修行人管,无论是皇帝还是将军都无法插手。这是当初就规定好的事实。而修行人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可少年却不想接受这点。
“您难道不想……替他报仇?”他低声说道,“他可是你亲弟弟。”
柳叔明看着少年,说道,“朝廷设立了御监司管理修行人的事情,说是管理,到不如说是妥协。就算我能调动御监司的人,我还真能报仇不成?
“他选择了凌剑阁,选择了成为一个修行人。从此他的死活,再也与我无关。十年前他带你来到此地,无非是想让我在他死后多照看着点你。这些年,我官拜大将军,也不曾听到他在江湖中有什么消息。想来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看透了。”
可是——
书墨还想说些什么,但柳叔明却闭上了眼睛,显然他不想在听到书墨为了此事而争执。少年便也只能作罢。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老人再次问道,“如果你有意进入御监司,我倒是可以为你打通关系。但其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少年摇头拒绝道,“不,我没有呆在望京的打算。他让我将他的剑带去凌剑阁,在此之前我会先去一趟青阳山。毕竟他原本打算是和我去青阳山参加祭礼的……不过,如果您要留下这把剑,我想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老人长叹一声,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洛云。他将布条一层层解开,随着破烂的布条落地,藏在之中的长剑便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他轻轻的拔出古剑洛云。一道银光在他脸上闪耀而过。柳叔明的眼神似乎也随着这把长剑的出鞘而变得犀利起来。他将洛云在空中虚化一刀,长剑低鸣,仿佛在为那位身前贵为剑尊的男子而哀嚎。
柳叔明摇摇头,收剑回鞘,将洛云递给书墨,“不,你将它带去凌剑阁吧。他既然选择让这剑回到凌剑阁,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书墨双手捧过洛云,默然无言。他原本打算若是柳叔明要留下这把剑,他便将洛云交给柳叔明。凌剑阁那边的事情他倒没有考虑多少。
“你不愿进御监司?”柳叔明再次问道,“像你这样的修行人,在朝廷做事应该很适合,你为何不为朝廷效力?”
为朝廷效力?书墨摇头,说道:“我暂时没这个想法。他生前委托我的事情我会一件一件的做完。至于以后的事情,我需要考虑考虑。”
他不是傻子,柳叔明替朝廷做事,自然是想要拉拢一些修行人。更何况他还是剑尊的弟子?他响起漠枯那rì所说的话,那句“顺其自然”又蹦入了少年的脑海。他突然想起那个有关天劫的传言。或许朝廷之中也或多或少流传着这个传言,所以柳叔明才会想要招募他为朝廷做事。
“你能改主意更好。”柳叔明叹气道,“你说你要去青阳山,准备何时动身?”
“过几rì吧。”书墨说,“距离青阳山的元rì祭礼还有一段时间,我不急。在腊月初八前赶到就行。”
“若是你愿意和御监司的人同行,我可以为你引荐。”柳叔明说,“青阳祭礼是修行人中一件大事。朝廷每年都会派出御监司的人去青阳山,你可以和他们同去。”
书墨想了想,也便答应了。既然只是同行,他也不怕御监司的人拉他入伙。他到了青阳山还能受他们胁迫不成?
“如此甚好。”柳叔明闭上双眼说道,老人的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少年便知道,是时候结束这场谈话了。
“那我就先告退了,您节哀。”书墨轻轻的说道,站起身微鞠一躬。柳叔明略一点头,招了招手,立刻就从门外上前一名侍女为书墨指路。
“过一段时间我差人带你去御监司,这段时间你也颇为劳累,先在京中好好休息休息吧。”
柳叔明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果断而不容置喙,这名年事已高的将军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钢铁一般,永远也不会悲伤。可书墨确信当他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他看到柳叔明的手再一次抚上了那个红sè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