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王府。
裴意懒懒的倚在榻上,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望着屋内四角生着几个烧得旺旺的火盆,臭老头不是说这边气候极好么,怎地到快到三月了,还会这么冷。前几个月正是下雪极冷的时候,韩地居然突然接到了木棉令,她真是不愿出门,只想待在这暖和的屋子里,可那是师祖的东西,她必须得拿回来,若是那人死了……裴意闭了闭眼,韩地对她而言就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不能,也不想韩地的名声坏掉,至少不能坏在她手里。接连着好几天半夜顶着风雪摸进了李家庄,等李公子病好了,她差不多也要倒下了。
看着床榻上动弹不得的她,萧煌宇气的跳脚,点着她鼻子骂她是个泥菩萨,自己半死不活了还要去渡别人。裴意苦笑,上一世她从未觉得身体康健有什么稀奇,也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身体,这一世,她生来便是病怏怏的,若不是运气好,碰到师父,她这具皮囊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不过身体好又怎么样,上一世她还不是……
“小姐”檀清在榻前福了福身,打断了裴意的神思,“白宇传消息过来,最近有人在打探韩地圣子的消息。”裴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是北祈国太子。”檀清接着说道。“北祈国九皇子可能拖不了多久了。”
“为何传祈太子的消息过来。”裴意淡淡地问道。祈国太子找她也不是一两天了,祈太子与九皇子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九皇子自小体弱,一直在四处寻医,祈国手中必然是没有令牌的,既然如此,白宇不会无缘故的把消息传过来。
“祈国那边传来的消息,祈太子手下得了一颗薄雪草。白宇的意思是,小姐要不要跟祈太子做个交易。”薄雪草通常长在海拔极高的雪山岩石地表上,因而极为稀少,阁中一直在四处寻找,有了薄雪草,再找到木天蓼,小姐的药方就可以配齐了。
裴意慢慢直起身子,薄雪草么……其实她从未想要治好自己,药方上的药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找齐的,她这一世,便是偷来的,何苦再要大家为她四处奔走。转头看着檀清眼睛亮亮的,一向沉稳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裴意垂下眼帘:“九皇子也需要薄雪草么。”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若非如此,莫说在皇宫里,便是天宫,他们也会想办法取来吧。
檀清抿唇笑了笑:“是,薄雪草便是祈太子为九皇子寻来续命的药。若是祈九皇子提前服用了……”
裴意抬手止住了檀清的话,仔细想了想,点点头:“此事我已知晓,告知下面的人,近日要小心行事。”那个人,不过十来岁便有翻云覆雨之势,如今祈国仍是祈皇在位,恐怕大权都握在这位太子爷手上,贸然上门……不可。她一个人便罢了……她不想连累其他人。
檀清欣喜的应了,退了出去。只要小姐答应了就好!她与白宇都担心小姐不同意,没有木棉令,小姐根本不会出手。只要小姐答应了,这事便成了一大半。小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檀清想着,笑着走出房门,小姐的病一定会好的。新历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宜嫁娶。
虽说只是侧妃,因着是太后赐婚,新娘出身又好,倒是不必寻常人家娶正妻排场来得小。
嫁妆从尚书府浩浩荡荡的绵延了一条长街,引得路上行人议论纷纷。
“啧啧,不亏皇家的媳妇儿,排头可真够大的。”
“那可不,还不过是个侧妃而已呢。”
“我听隔壁王大妈的侄子的表弟说,轿子里这位啊,本来是要做正妃的,可惜前几年砺王身体不好……”
“砺王妃入府三年也没见着生出一儿半女的,这又抬了侧妃,真是可怜……”
“我呸,你少装模作样了,人家再怎么可怜也是皇家媳妇儿,还用得着你来可怜,赶紧守你的摊子去吧……”
……
……
卢青青坐在新房中看着身上粉色的喜服恨恨的绞着帕子,她是太后的亲外孙女,是尚书府的嫡亲小姐,竟然只能给人做妾。侧妃,不就是妾么。听说那个王妃,不过是个山野女子,出生不好,身子也不好,嫁进王府三年,没有子嗣就罢了,居然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哼,她必然是生的极丑的,必然是丑的。太后,实在太小题大做了,这种低贱的女子,也配让她上心么,值得她卢青青在意的,只有王妃的位置,只要她进了府,正妃的位置早晚会被她夺过来。这么想着,她的心里又舒服了不少。
“嘉敏,去看看王爷怎么还不来。”卢青青扬声对屋里的丫头说道。
“是。”小丫头行了礼,退出了房。
新郎此刻正翘着腿,坐在在清涧院的屋里。“绿芜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萧煌宇嘴里塞满了桃花糕,口齿不清的说,“小意儿,新郎你安排好了吧?”
裴意手里拿着本游记,侧身倚在贵妃榻上,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萧煌宇灌了口水,瞥了裴意一眼,悠悠的叹了口气:“哎,爷的清白啊。”
绿芜苦着脸看着萧煌宇:“爷,您的清白早在流芳居就没了。”转过头不看脸色又青又白的萧煌宇,绿芜苦哈哈的看着榻上的裴意:“小姐,好小姐,你就饶了我吧。要不您就罚我练一个时辰的功夫。”
裴意盯着书页抿唇想了一会,素手轻轻翻过一页,“加五页。”绿芜“嗷”了一声,险些一头撞在手旁的矮柜上,爬起来又继续苦哈哈的抄经书。每次做错事,小姐就罚她抄经书,她这种咋咋呼呼的性子,一刻不动就要命,一抄这种东西就跟死过一次似的。
“檀清,去看看墨言的那边的情况,还有,记得让嬷嬷明天早上去提醒提醒卢侧妃王府的规矩。”裴意说罢看向萧煌宇,“你真要这么安排?听说卢青青也是京城三美之一呢。”
萧煌宇浓眉高高的挑起,想起流芳居三字,拿起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没有出声。
“唔,真是可惜了一个大美人。”裴意放下手里的书本,修长白玉般的手指接过绿芙递过来的杯盏,优雅地滑着杯盖,神情淡漠,并没有半分怜惜之意。以卢尚书这些年的作为来看,卢家,迟早要处置掉,卢青青进不进府,她的结局……都会一样。
卢青青望着铜镜中含羞带怯的脸,嘴角得意的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昨晚为何她睡过去了,对王爷何时来的并无印象,但是早上浑身的酸痛感,以及喜帕上的落红,她知道自己离王妃之位又近了一步。只要有了子嗣,她就要太后做主把她扶正,最好是休了那个女人。
“卢侧妃,王府的嬷嬷来了。”小丫头屈膝禀报。
卢青青把手中的步摇重重拍在桌子上:“不许叫卢侧妃!告诉他们,都不准叫卢侧妃!再听到我就撕了你的嘴!”
小丫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卢青青,“咚”的一声跪倒了地上:“是,是……”
嘉敏为难地看着卢青青,这可不是在尚书府,侧妃娘娘还是这么一意孤行的,这里可没人宠着她,让着她!上头有王妃,有王爷,说白了,她可算不得这府里的正经主子!
嘉敏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娘娘,是不是让府里的嬷嬷先进来,说不定有什么事呢。”
“嗯。让她进来吧”卢青青转过身,应了一声,“还不滚出去!”小丫头哆哆嗦嗦的行了礼,退出了房门。
不出片刻,一个穿深蓝对襟襦裙的嬷嬷被引了进来。嬷嬷低头缓步走到卢青青面前,屈膝福了福身:“奴婢薛氏,见过卢侧妃娘娘。”卢青青笑着上前扶起薛嬷嬷:“薛妈妈客气了,青青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情指望妈妈指点呢。嘉敏,快扶薛妈妈坐下。”
薛嬷嬷退后半步,避开了卢青青的手:“侧妃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是奉王爷之名来跟侧妃娘娘说说府里的规矩的。”
卢青青眼里滑过一丝恼怒,这贱婢,真是不知好歹。卢青青回身坐下:“既然是王爷嘱咐的,还劳请妈妈好好跟青青说道说道。”
“是。王爷说了,王妃娘娘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府里姬妾侧妃不必早晚去给娘娘请安,侧妃娘娘没事最好待在西苑,不要四处走动,王妃的院子,没有王爷或者王妃的吮许不能随意进出。侧妃娘娘有事可以直接回了管家或者紫菀大丫头。府里最忌嚼主子舌根,还请侧妃娘娘院子里的人谨言慎行。”薛嬷嬷面无表情的回了话,“若无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卢青青从薛嬷嬷一番话里回过神时,屋里只剩她和侍女了。这些规矩听上去是向着王妃的,可是不主中馈,不管姬妾,王妃不就是个空架子吗?这府里的王妃,到底王爷重视还是不重视?母亲说得对,和男人的宠爱比起来,名分都是其次!有了宠爱,何愁没有名分。
听说这王妃是两年前为砺王冲喜娶过来的,府外的人几乎没人见过,果真是神秘得很……不行,她还是得去探探。
碧池曲径,小桥流水,弯曲的桥廊逶迤曲折,湖中心的阁楼,精巧华美。
站在亭中,俯可以看湖水白莲,仰可观蓝天浮云,湖岸上皆是坐落在树木花丛中的亭台楼阁,风景如画。
卢青青走在桥廊上,心里为这里的草木建筑感到惊艳。这个偏院并不大,可是可以看出来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布置过的。转过一簇花丛,垂花门渐渐显露了出来。卢青青上前一步,柔柔出声:“这位小哥,烦你向王妃禀报,妾身来给王妃请安。”
黑衣小厮抱着剑一声不吭。
卢青青咬了咬唇:“王妃可是恼青青来晚了,青青一直惦记着来给王妃请安,可是……昨晚……王爷他……”卢青青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抬眼偷偷看了屋里一眼。
黑衣小厮抱着剑一声不吭。
卢青青像是卯足了劲儿的一拳挥在了空中,这人,莫不是哑巴?罢了罢了,卢青青优雅地提着裙裾,一脚跨过了门栏,身后的侍女突然尖叫了起来。一阵冷风袭来,卢青青感到了脖子上的凉意,她慢慢的垂下头,看见脖子前横着明晃晃的剑脸唰的一下全白了。“啊!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卢尚书家嫡出的小姐!是太后亲赐的……”卢青青气虚腿软地慌张向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在裙摆上,尖叫着向后倒去。身后的婢女像是被吓住了,竟没人上前扶住她。
待婢女回过神,把灰头土脸的卢青青连拖带抱地扶起来,黑衣小厮的剑已经进了壳,人还是一声不吭的站着,刚刚那一剑像是幻觉。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卢青青一手扶着已经散乱的发髻,一手指着小厮恼怒的尖声叫道。
话毕,卢青青看见黑衣小厮动了。他转身看向卢青青,慢慢抽出剑,轻轻向前挥了挥,似乎在比划哪个角度砍下去更为顺手,比划完,他一字一顿地说:“喧哗者,杀无赦。”
春日的阳光洒下,透过一棵棵苍翠挺拔的松柏枝桠,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微风温柔地拂过众人衣摆,吹起优美的弧度,大片墨绿婆娑摇晃,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
卢青青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一截广袖,再看了看手臂上此起彼伏的一层鸡皮疙瘩,
“啊——”
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在王府上空骤然炸响。卢青青仿若见鬼一般像外逃窜,顾不上仪态,顾不上楚楚风姿,带着侍女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啊——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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