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突然弄了钱妈妈这一出,郑寡妇也知道不得再拖延下去了,于是,便找来林小桥,与她商议,隔日要带着她一起回一次娘家。
对于这事,林小桥听了之后,显得颇为平静,只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尚未进京之前,她就已经清楚,这回郑寡妇带她来京的目的是为何,再加上这两日,又是裁新衣裳,又是打新首饰的,她哪里就看不出郑寡妇的一番用意呢。
按理说,这次进京郑寡妇本就是,为了回娘家看看而来的,却为了她生生的拖着,迟迟没有行动,其用意为何,林小桥也没有不明白的。
因此,她的心里也是存着满满的感动,也决心不让他们母子俩为难,到了郑府自是会好好表现,即使受到小委屈什么的,也尽量忍忍就过去了。
但若是自己已然尽了力,却还是得不到人家的认可,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她还是对于陈学文母子俩,极有信心的。
第二天,一早的,林小桥就被绿菊叫起了床,一番洗漱过后,郑寡妇亲自坐阵,陪着林小桥梳妆打扮,娘两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是得了郑寡妇的点头满意,结束了漫长的梳妆过程。
瞧着眼前进行装扮后的林小桥,着一件桃红色镶金丝银鼠窄肩锻袄,下身穿一条缕金撒花的洋邹裙,颈上戴着一镶绿宝石璎珞赤金项圈,脚下踩着一双掐金红色羊皮小靴,头上绾了个飞仙髻,戴一套新打的红宝石头面,整个装束,雅致却不失贵气,活脱脱一俏生生的明丽少女,郑寡妇看后也不禁颔首微笑,眼里丝毫不加掩饰的,透着一股满意之色。
用过早饭,二人歇息片刻便要出发了,临出门前,郑寡妇又替她披了件立领毡雪白狐狸毛的大红羽毛缎面斗篷。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郑府,途中郑寡妇间或会与林小桥,聊一些郑府的事情,主要还是说了些郑府现有的几个关键人物,说了说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
郑寡妇尽量使聊天氛围变得轻松,只为了不给小丫头,增添多余的紧张感,而林小桥则是一路静静的听着,并且用心的记下。
车子行到郑府的东侧门停下,郑寡妇扶着林小桥下了马车,一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二门内钱妈妈早已领着几个婆子和丫鬟等在了那里。
一见着郑寡妇,钱妈妈便迎了上来,对着郑寡妇行了个礼,“姑奶奶可算来了!老夫人从昨儿个起就开始盼着了,一夜没睡个安稳觉,今儿个一早就起身了!早上也没什么心思用饭,只粗粗用了两口燕窝粥,便应付过去了,一门心思就盼着姑奶奶快些过来呢!”
郑寡妇忙走上去搀扶起她,听着这些话,面上也不禁染了层戚戚之色,红了眼眶道,“都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累得母亲这些年来牵肠挂肚,今日就是赔罪来的。”
钱妈妈听了这话,也颇为动容,湿了眼眶道,“姑奶奶一走就是这十几年,老夫人真真是日夜思念牵挂着,时时将姑奶奶您挂在嘴边。直至前年见了表孙少爷,得了姑奶奶您的消息,这才些许放下了一颗心。”
郑寡妇越发觉着自己不孝,面上充满了愧疚之色,此时,一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钱妈妈也真是的,哪有还未进门,就将咱们姑奶奶的眼泪招出来的?也不怕咱们老夫人知道了心疼!”
郑寡妇抬眼瞧了那说话的丫鬟一眼,瞧那打扮,应是哪个屋里的大丫鬟,却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时隔这么多年没有回来,这府里的人和事,都已不再是当年那样,就连下人丫鬟们,都不知已经换了几波了。
钱妈妈见着郑寡妇面上疑惑的神色,便冲着方才说话的那丫鬟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被老夫人宠的没了规矩,哪有在姑奶奶面前,这样说话的啊!”,又转身朝着郑寡妇解释道,“姑奶奶,这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檀云,这丫头自幼在老夫人面前伺候,又一向有点小聪明,最会哄着老夫人高兴,便就此得了老夫人的喜欢。就是被宠得没了规矩,还望姑奶奶不要见怪!”
郑寡妇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语气温和的说道,“怎么会呢?我也是一向就喜欢伶俐的小丫头!咱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想必母亲也等得着急了。”
“是是是,姑奶奶说的是,瞧瞧老奴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真是该打!”钱妈妈赔笑说道。
郑寡妇听了这话,并不言语,只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就劳烦钱妈妈和檀云姑娘,在前头引路了!”说罢,便牵着林小桥的手,等着钱妈妈给她引路。
钱妈妈直至此时,才真正注意到了,跟在自己姑奶奶身后的那个小姑娘,杏脸桃腮,长相秀丽,中上之姿,瞧着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着一身京城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和首饰。
钱妈妈悄悄的打量了几眼,恰好与林小桥眼神对上,林小桥当下便回了个得体的浅笑,看的钱妈妈心中一凛,眼神里不禁透出一丝诧异,看来这位林姑娘,并不似传言那样,是个小家碧玉。
瞧着她的穿着举止和气度,竟是哪一样都不比,京里的那些大家闺秀差的,再看看自家姑奶奶一路牵着她的手,维护之意丝毫不带掩饰,钱妈妈思量片刻,便微微冲着林小桥的方向,行了个礼。
林小桥见此,便也按着郑寡妇先前教导,不动声色的还了个半礼后,屏气凝神的跟在郑寡妇身后走着,心里却在想着,这郑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家,竟是如此的富贵之极。
方才自下了马车开始,林小桥便一路跟在郑寡妇的身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郑府的一切,且不说宅子占地面积多广,只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里面树木葱茏,亭台林立,屋舍众多。
一路从侧门走进来,处处都是雕梁画栋,飞檐吊脚,一刻钟后,行至垂花门,又行过穿堂,便看到一座敞亮的院落呈现在眼前。
林小桥亦步亦趋的跟在郑寡妇身后,走过抄手游廊,远远地便瞧见廊下站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丫鬟,一见着她们一行人,门前一个穿着鹅黄色绫袄的丫头,便打起帘子,一脸欣喜的朝着里头喊话,“姑奶奶回来了!”
不时,就见一老妇人被众人簇拥着走了出来,许是因为过于激动,老妇人走起路来都有些踉踉跄跄。
还不待林小桥反应过来,她前面的郑寡妇便一把拉着她,快走几步冲到那老妇人的面前跪下,“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说罢这句,便泪如泉涌,泣不成声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林小桥立在那里很是尴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迅速斟酌过后,她便悄悄的往后移了两步,只等这出亲人团聚的场面过了之后再说。
郑老夫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让她心心念念的大女儿,忙一把将她拉起搂在怀里,母女两立时就哭成一团,十来年的亲情思念,此时此刻只化作一汪泪泉,诉不尽心头的牵肠挂肚。
林小桥默默地看着,这样一副感人的场景,心内也不禁动容,若非情非得已,谁又愿意承受那样的别离与牵挂呢。
“娘,外头风寒大,姑奶奶一路舟马劳顿,估摸着还没歇过劲儿来呢,咱们还是进屋里说吧!”老夫人的大儿媳秦氏,走上前去轻声劝道。
老夫人一听这话,忙摸了眼泪,“对对对,外头风大,咱们娘两进屋再好好说话!”,说罢便紧紧的攥着郑寡妇的手,拉着她欲要往屋里走去。
于是,一众丫鬟婆子的,便也跟着二人走进屋里,林小桥见此,忙紧随脚步,走到郑寡妇的身边,郑寡妇见她跟了过来,便也回之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老夫人被众人搀扶着进了屋里,只这么一瞬的时间,她的情绪也暂时得了些许平复,径直走到罗汉榻上坐下。
安置好了老夫人,郑寡妇这才走至屋子中间跪下,早已有机灵的丫鬟,在那里放置了一个团花软垫,郑寡妇跪在软垫上结结实实的,冲着老夫人磕了头,“不孝女儿给母亲请安了。”
老夫人才平复下去的情绪,此时却又被勾了上来,一时间又是老泪纵横,对着身旁的秦氏道,“快去把她搀起来”,“我哪里就要你请安磕头了,只要你好好的,时常能够陪我说说话,比什么都强”,“你这一走就是十多年,音讯全无,为娘的日夜牵挂忧心,这些年来,我也是时常求神拜佛,只祈求你还活在这世上,有朝一日,老天爷还能让我们母女团聚”,“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为何不回来找爹娘,替你寻个公道,非要一走了之呢!就算是你心里头怨怪你爹,但娘还活着,怎么就这么狠心,一去那么远,还十多年都不给娘送个信呢!”,“儿女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你那是存心在我的心头挖肉啊!”
老夫人捂着帕子,一声声的哭诉着,这些年来她心里的苦痛,而郑寡妇听着这些,也是哭倒在地上,却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解,只一个劲儿的说着,“女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刹那间,场面就已完全混乱起来,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或是去老夫人面前劝慰,或是在郑寡妇身边宽解。
林小桥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禁头疼起来,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看着郑寡妇哭得那么伤心,她也只得暂且先走到郑寡妇的身边,好生的安慰一番。
而老夫人那头,在自己大儿媳的劝说下,也渐渐平复了情绪,看到郑寡妇还跪在地上,忙出声说道,“这是怎么的,不是让把人搀起来吗?你们这些个人,都围在我身边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们姑奶奶扶起来坐下!”
老夫人发话,自有那手脚快的丫鬟婆子走过来扶起郑寡妇,而郑寡妇却跪在地上不起,“女儿不孝,这就跪在这里给母亲请罪!”
这下子,老夫人也是急了,自己走下榻来扶起女儿,“你这是成心要折磨你母亲呢!快点起来,咱们娘俩好好坐着说会儿话!”
郑寡妇听了这话,也不敢再违背老夫人的意思,便顺势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见此,又说,“快再去给你们姑奶奶,拿个厚些的坐垫过来,这天儿还寒得很。”
郑寡妇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股暖流流过,险些控制不住,再次大哭起来,可也不敢再招惹下老夫人的眼泪,便只低着头,站起身来,哽咽道,“谢谢母亲。”
老夫人听了这话,还未来得及说话,此时,秦氏倒笑着说道,“姑奶奶,快别客气了,好生坐着就是,您和老夫人那是亲生的母女,哪里就需要这些了!”
又对屋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说道,“快去打些热水,上些热茶过来!”
于是,接下来又是一阵丫鬟们进进出出的,打来热水,秦氏自是在一旁服侍着老夫人梳洗,郑寡妇原想上前,却是老夫人拦下了,“你好生坐着,过去让丫鬟们服侍着梳洗一下,咱们娘俩在好生说话!”
郑寡妇只得退了回去,由着林小桥就着小丫鬟端着的铜盆,打湿了帕子给她净面洗脸,待到二位主儿收拾妥当,时间又过去了一柱香的工夫。
一番梳洗之间,郑寡妇的情绪算是已经得了真正的平复,看着林小桥在她身边忙来忙去的,便捡了个空当,冲她歉然一笑。
林小桥自是没有怨言,人家亲亲的母女俩,隔了十来年没见面,这乍一见着,眼里自是看不见旁人,只顾着去互诉思念,那也是人之常情,哪里就只得抱歉了,于是,她便悄悄的冲着郑寡妇,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给了她一个理解的眼神,郑寡妇看着,不禁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却没想,娘两这样短暂的眼神交流,却是被坐在上头,已经梳洗妥当了的老夫人看到了,指着她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姑娘吧?”
林小桥不防突然被人问到,倒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郑寡妇轻轻的拽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便神色从容的走到屋子中间,给老夫人大大方方的行了个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回道,“回老夫人,晚辈正是安平镇林家的小女儿。”
到了此时,原本一直被忽略的林小桥,却是被屋里的一众人等,皆以明里暗里的眼光,审视起来,这屋里的人,几乎没有谁不知道,府上的表孙少爷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妻,是姓林的。
且还听说,那姓林的姑娘,只是一家小门户的女儿,众人便都猜想,那林姑娘定是个小家子气的,可是,大家伙打量过后,却很难将自己眼前的这位明朗少女,与那小门小户的姑娘,联系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明眸秀目,琼鼻红唇,皮肤也是润泽白皙,倒是出落了个大气的好模样,而且最难得的是,举手投足间还透着股大气和爽朗,连秦氏看了之后,都不禁点了点头。
而老夫人坐在上头,自也是在不停的审视,且那审视的眼神,还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林小桥第一次被看得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但面上却是丝毫没变,只一直笑意吟吟的站在那里,大大方方的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打量。
老夫人见她如此神色,倒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便笑着开口说道,“好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啊,快走近一些,让我好生瞧瞧。”
林小桥听了这话,便缓缓走上前去,走到老夫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面上依然挂着从容的笑意。
老夫人看了,心里的满意自是又添了一成,冲着她和蔼的问道,“今年多大了啊?可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喜欢做什么消遣啊?”
林小桥微低着头,从容的回答了老夫人的每一个问题,“回老夫人,我今年虚岁十四”,“只略识得几个字,平日里跟着郑婶略读了一些书”,“素日里并无什么特殊的消遣,只在家里帮着我娘处理一些琐事,偶尔兴致来了,也会下厨瞎折腾一番,喜欢捯饬些新鲜的吃食。”
老夫人乐呵呵的听她回完了话,心中大概明白为何自己女儿,如此的维护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了,想必是她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吧,难免感情会不同于旁人,怪不得这丫头举手投足间,依稀有些女儿少时的影子。
既是女儿亲自教导出来的,应是没有差的,此时,老夫人又瞧了眼不卑不亢,神色从容,面上带着谦恭之色的林小桥,心里已有了七成的满意,便随意的说道,“那敢情好,也不知哪天,我这老婆子,能不能有幸尝尝你做的珍馐美味?”
“老夫人说笑了,我也只是平日里闲来瞎折腾而已。若是老夫人不嫌弃,晚辈自是不怕献丑的。”林小桥明显感觉到了,老夫人语气里的松动,便也些许放松了一些,有些俏皮的回话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再瞧着她眉眼盈盈的俏皮模样,倒是难得生出了一丝喜爱之心,面上的笑意也不自觉的加深,“只要你不嫌弃给我这老婆子做吃的,委屈了自己就成。”
“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啊,只出些力气而已,若是做的不行,倒是真正委屈的可是老夫人的舌头。”林小桥继续逗趣道,对于这样哄人开心的事,她做起来,却是一点儿都不费劲儿,谁让她常年在家哄着李氏和郑寡妇,都已是做的十分顺手,就连自己的姥姥,每次见着面,都能让她哄得开怀大笑。
果然,老夫人听她这样说道,笑了起来,“好好好,咱们可说定了啊,要是你不来给我做上几道可口的吃食,我可是不依的啊!”
又转眼看着身旁立着的钱妈妈,说道,“去到我房里,梳妆台上那个紫檀木的盒子拿过来。”
钱妈妈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忙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老夫人看林小桥还站在那里,便又吩咐底下站着的丫鬟,道:“赶紧去端杯茶来,给林姑娘。”
说罢,又对着林小桥和蔼的说道,“别再站着了,咱们都坐着说话。”
林小桥自是不做推托,向老夫人道了声谢后,便走到郑寡妇的下首坐了下来。
接着,老夫人又随意的捡了些话,问过林小桥,林小桥俱是回答的颇为从容,反正只顺着老夫人的喜好来答就是了。
片刻后,钱妈妈捧着个盒子走了进来,此时,老夫人开口道,“将那盒子给林姑娘。”,又笑着冲林小桥说道,“我今儿个可是交了饭钱了啊,可别忘了你答应给我这老婆子做的新鲜吃食。”
林小桥看着自己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顺手打开来看了一眼,见那盒子里却是一整套的珊瑚头面,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她一时间就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下,便看了眼郑寡妇,见她微微颔首,才放下盒子,站起身来,与老夫人道了谢,“谢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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