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卫觊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又是天子御建的鸿都门学的生员,血气方刚,从来都没有把等闲人等放在眼中,此时见了刀戟加身,心中也有些畏惧了起来,便忿忿喊道:“凭甚么别人抢了吾卫家的新妇人,汝等还都心生偏向?须知,这大汉江山有一半是吾家祖先打了下来的。”
刘宏还未说话,那张让却又阴测测地问道:“这么说,汝是对当今圣上心存不满了哦。”
卫觊闻言,心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圣上此时就在堂中,顿时背脊之上冷汗淋漓,紧忙拜倒在地,连连顿首,却是不敢再发一声。
堂中寂静一片,半响刘宏缓缓地站了起来,俯视着那堂下跪拜的卫觊,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一直以来,他就极为担忧哪天那些皇室贵胄起来造反,夺了他的位置,所以一直也就暗暗提防着诸王,不想今日一个外戚后代,竟然也敢当众指责他的不是,当下,便怨恨地言道:“朕自登大宝以来,每每思及祖先余泽,莫不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今日长平侯后人竟然当众指摘与朕,看来朕确实是做错了许多事情了……”长平侯便是卫青,光武皇帝的爱妃卫子夫的弟弟。
闻言,旁边诸人纷纷跪倒一地,口中自请罪责,又歌功颂德了一番。刘宏待众人惶恐一片之后,方才幽幽地言道:“长平侯彪炳一生,朕也不难为其后辈,就发落其……”说到这里,却是沉吟了起来。
说实在的,刘宏此时心中也是百般犹豫,这卫觊平素在鸿都门学中颇有才名,又兼为皇亲国戚,本来就是被他作为未来的肱骨之人培养的,此次虽然说有些不敬,然而却事出有因。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因为此事才死了父亲和弟弟,一时冲动,也情有可原。当下,便准备找个近点的地方发落其去清醒一下头脑。
旁边张让可谓是刘宏心中的蛔虫,见得其迟疑,转念一想,便知道了其中因缘,便不待刘宏再说,回身恭然禀道:“此子当众论议江山,腹诽而心谤,视天无圣上,俯地失礼数,辟睨喜堂间,调戏新妇人,言语之间,仗祖宗余荫而欲行不法之事,还望圣上严惩。”
张让此言不可谓不狠毒,腹诽之罪在两汉可谓是最为严苛的条款,即便如那与卫青同一时代的魏其侯窦婴,曾经以平定“吴楚七国叛乱”和正直立朝而名动朝野,后来在与武安侯田虫分相争之时,也因被田虫分加了一条“腹诽而心谤”的罪名,最终被汉武帝砍了。
在场诸人自然晓得这段典故,此时闻听张让的进言,一个个口吸凉气,紧缩着脖子,拜倒在地,任谁也不敢上前为卫觊求情,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扣上了那同谋的罪名。
明溯心中自然十分希望借刘宏的手将这卫觊除去,可方才见其模样,已知其心中所想。眼前虽然张让是铁了心的要帮自己,可毕竟那河东卫家根深叶茂,权势熏天,打了一个河东卫家,那卫青还有其他诸多子嗣在朝野之中。若是自己当众与宦官沆瀣一气,恐怕日后不等其他皇亲国戚发难,便是一些清流志士笔诛口伐,最终怕也是名声扫地,想要做成一番大事从此便难上加难了。
心中思定,当下,明溯也不犹豫,紧忙双膝并行,往前几步,泣不成声地拜言道:“前番因为小子的婚事,已经有一名宫女姐姐不幸命丧刺客手中,今日大喜之日,又有登徒子前来寻事,小子心中确实十分愤慨。然此人身为琰儿前任父兄,纵有千万个不对,也是打烂了皮肉还连着筋骨,小子不忍琰儿难受,还望圣上仁慈……轻轻发落了此人。”明溯这话看似正为那卫觊求情,其实言语之中却是暗暗点明了那百余杀人便是河东卫家所遣。
刘宏闻言,眼神一阵闪烁,心中显然也猜出了结果,当下不再迟疑,先是赞叹道:“卿素来仁义,朕早有耳闻,不想今日又能见其不计前嫌,为仇人求情,卿大仁,当为天下楷模也。”皇帝都开了金口表扬了,诸人自然是拜倒一片,纷纷高呼圣上英明。
待众人马屁拍完,刘宏志得意满地言道:“朕虽非明君,却也晓得是非好歹,辨得善恶忠奸。今日趁此大喜之日,朕便封卿一个仁义侯的名号,也算是一份贺礼吧。”明溯自然口称“小子惶恐,圣上英明”,又是一顿拜谢。
“至于河东卫家,”刘宏回身望着卫觊,淡淡地言道:“这新妇人尚未进门,便算不得卫家之人,然汝等却一直行那宵小之事,罔顾法令,肆意滋事。今日仁义侯大喜之日,见血不祥,朕也就答应了其请求,不再与汝等计较……”
卫觊闻听逃了一劫,心中大喜,忙拜倒在地,连连呼道:“多谢圣上仁慈!”那刘宏却是冷然一笑,继续言道:“且先不要忙着谢朕。汝等死罪既免,那活罪难饶……诏令太常、廷尉,免去长平侯世袭罔替,卫觊笞三百,为宗庙鬼薪。”这后一句话却是对其余人吩咐的。
鬼薪是汉朝有期徒刑的一种,全称为“鬼薪白粲”,内容为男犯为宗庙砍柴,女犯为宗庙择米,刑期为三年,比髡钳城旦舂、完城旦舂略轻一些。笞刑的前身为劓刑,汉文帝时除肉刑改为笞三百,景帝时期减为笞一百。
刘宏此言却是数罪并罚,两刑齐用,虽然没有加上髡刑,却又将时下的笞一百又提升到了三百,委实说明其对河东卫家已经是失望到了极点。当然,也不排除那老卫家的当家老头西归了,刘宏这是人走茶凉,顺带将一个潜在的隐患给清理掉的意思。
闻言,卫觊心中顿时万念俱灰,楞于当场迟迟不能言语。那张让见刘宏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便紧忙示意堂下的禁卫上前架了卫觊送了出去。
好好的一场婚礼,被折腾出诸多事项,说实在,明溯心中不恼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此时却不是他表现的时候。因而,那刘宏宣判卫家步入末路的命运时,他只是默默地伏于地上,静待堂上发话。
“起来吧,”刘宏处理完了老卫家的事情之后,低头一看,却不见明溯的身影,诧异地四下望了一圈,却在人群中发现其老老实实地拜在地上,心中一时好笑,便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今日是仁义侯大喜的日子,倒是朕不好,坏了气氛,想必此时卿定然心中有所怨恨……如此,朕便赐卿几名貌美如花的宫女侍寝,也算是赔罪吧。”
明溯闻言,心中顿时思潮纷纷。这新婚之日,赐新郎美女陪睡,典型的促狭之举,且不说蔡琰心中如何想法,若是收了下来,恐怕从此以后桥玄、刘陶等人也要对自己心生不屑了。此事绝对当不得真!当下,明溯便紧忙连连叩首,恳请刘宏收回成命。
话说这刘宏也确实是个婚礼主持人的料子,方才的场面被整得如此的严肃,转瞬之间,他随口一句话,便将气氛给扭转了回来。闻听刘宏此言,袁逢等人心中暗笑,紧忙附和声称“圣上英明”;桥玄、刘陶诸人却是赶紧拜了下来,口称:“还望圣上三思。”至于那些本来就是来凑人数的,此时更是双袖紧笼,乐于一旁看起来热闹。一时之间,场中热闹异常。
小半个时辰之后,月上柳梢头,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便在一片喧闹之中缓缓到达了尾声。刘宏自然是不会真的留下来喝喜酒的,没了他的盛宴显得格外的热闹,欢呼的雀跃,吟诗的打堆,拼酒的捉对,至于明溯,已经早早的赔了罪儿,失去了踪影。
人约黄昏后,洞屋花烛夜。如此良辰美景,明溯自然是进了洞屋。
听着外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吵闹声响,蔡琰猫在床边,紧绞着裙裾,挺翘的双峰因为紧忙,不断地连绵起伏。明溯大踏步走入屋中时,蔡琰的脸蛋倏然变得殷红一片,低垂的小脸蛋上面,说不清是期盼还是羞涩。
脚步声一步一步的逼近,叩在蔡琰心头,犹如那擂鼓一般巨响。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蔡琰轻轻咬住了自己的贝齿,双目一闭,心中放松地轻叹了一声,和身缓缓地往后躺了下去。
“恭喜侯爷!”突然一声苍老的女声在屋中响起,却原来是那郭胜准备好了的喜娘。此时喜娘将手上的秤儿递了过来,明溯一把抓起,转身之际,突然发现眼前已经失去了蔡琰的身影,心中大惊之下,仔细一找,发现一具玲珑的身躯在颤抖着依偎在被窝上面,顿时觉得好笑,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这么着急啊?”
顿时,屋内屋外笑成了一片,明溯这才意识到,原来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偷窥,顿时惶恐了起来,紧忙回身先给了那老妇人一封喜银,打发了出去,又小心地将门窗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甚么孔屑,这才放心地重新走回床边。
那蔡琰先前激动之下,已经忘记了临行前老娘的吩咐,方才一不小心失了礼数,被听墙角的诸人笑了一番,心中更是羞涩,紧忙欲要坐了起来,不想那明溯却是将秤往案板上一扔,啐然一下将红烛吹灭,回身便是一记虎扑外加咸猪手。蔡琰只觉得眼前突然一暗,转瞬一股男子的气味扑鼻而来,口中只来得及嘤咛了一声,一只大手已经沿着裙边攀登了过来,心中顿时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