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黄光周明白这番话的意思,马当归叫来自己的副官——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少尉。“你送黄先生到后面去休息,不要怠慢他了!”少尉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黄先生,这边请!”
此时黄光周已经有些失魂落魄,早上起床还是一县父母官,才到中午就变阶下囚了。巨大的身份落差,让这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正当黄光周准备随士兵离开时,一个娇小的人影从后堂冲了出来,护在他的面前。“不准你们抓我爹爹!”
突然窜出来的人把大家吓了一跳,不下三十支步枪同时指向了目标。不过随即大家都松了口气,来的却原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萝莉。乌黑的眼睛瞪得浑圆,嘟着嘴,粉嫩的小脸因为鼓着腮帮子而变成了一个大苹果。插满珠花的双髻头,一身红绸小旗装,活脱脱一个中国版芭比娃。只是她现在的样子却象一只好斗的小公鸡,瞪视着准备抓走她父亲的坏人。
面对突发状况,少尉首先做出了反应。他半蹲到小姑娘面前,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小妹妹你是什么人呀?”
小姑娘用沉默回答他。
“不要怕,大哥哥不是坏人。”
还是没有回答。
“大哥哥只是请你爹爹到我们那里去做客。”
换来一对白眼和周围鄙视的目光。
“来!大哥哥请你吃糖!”不甘心的少尉笑得愈加甜了,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然后递到小姑娘面前。浓郁的香味刺激着小姑娘的嗅觉,很多人都看到她做了个吞咽唾液的动作,不过最后她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真萌!”少尉也不气馁,收回巧克力,伸手要去捏小姑娘的脸蛋。
“马进!”因为原时空残酷的生存环境,幸存者里没有十四岁以下的儿童,大家突然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自然都起了爱护之心。少尉的动作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忘了他现在身处在一个封建礼教和早婚盛行的时空,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到了嫁人年纪,而他的动作已经可以归入“耍流氓”的行为了。看到旁边的黄光周已经面sè铁青、怒气冲冲,申政委连忙喝止了少尉伸出的“魔爪”。
“马进,你先送黄先生和黄小姐下去休息,不要让人sāo扰他们!”马当归这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刚才的行动有一个很大的漏洞,部队只控制了外围,未对县衙内部进行清理。如果刚才冲出来的是一个“人弹”,那今天就要损失惨重了。在面对变异人的时候,大家都是非常谨慎小心的,为什么面对十九世纪的土著就这么麻痹大意呢?说到底还是骄傲自满的情绪在做祟,觉得古代人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于是惰xìng自生。这个问题下次开会需要重点提出来!不然以后还会吃亏。
黄光周顺从的被带回了后院,申政委自告奋勇去给他做思想工作。马当归坐到公案之后知县的座位,现在他已经算是这座城市的主宰者了。不多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被马进带了来。其人一进大堂就跪伏在地,以至于马当归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马当归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表示臣服的中年人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说道:“不用跪了,起来说话!”中年闻言也就起了身,抖了抖下襟,也抬起了头来。少校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中年人三柳长髯,一身青衫,保养得还不错,也符合清装片里知识分子的形象。只是在少校锐利的目光下有点不知所措。马当归咳嗽一下,然后问道:“你就是本县的师爷?”
“正是,正是。学生方从则,去年为黄大人礼聘到此,专为他cāo持钱粮事物。”师爷的官话带着很重的口气,但大家都听得明白。
马当归心念一动,猜到一事,便问道;“你是浙江人?”
“正是,正是。学生是浙江绍兴人氏。”方从则的态度毕恭毕敬,让马当归心情愉快。
“还以为你是湖州人呢!”旁边一个胖胖的、军服上没有军衔的年轻人调侃道。
“惭愧!惭愧!学生名字中之‘则’字,为‘以身作则’之‘则’,非‘哲夫成城’之‘哲’。在下之名与方文端公之名同音,不过巧合而已。”方从则语速不急不徐,却暗暗心惊:这伙乱贼也非不学无辈呀!
马当归也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插话打断歪楼的两个人。“方先生,你知道我们叫你来干什么吗?”
“还请大王吩咐!”方从则拱了拱手,愈加显得恭敬了。
“方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本军不是什么替天行道的山大王,也与那些‘反清复明’的天地会没有瓜葛,而是以复兴中华、重光大汉河山为己任的光复军。”被人当成土匪让马当归很无奈,不得不再次做出解释。
“是,是,学生愚昧。”方从则看看四周,这些所谓光复军的兵士虽然穿着花里胡哨,但个个衣束齐整、jīng神饱满,手持的洋枪更非鸟铳可比。和他们比起来,虎门的水师,屯门、大鹏的绿营才象土匪。只是这“复兴中华”之语,坐实了他们反贼的名头,现在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于是拱手道:“但凭大帅吩咐!”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
看到下面一干人脸憋得象个包子,新鲜出炉的马大帅也懒得纠正称谓了。“本军现已接管了新安的治权,既然你熟悉本城情况,就要好好协助本军工作。rì后复兴华夏,再造神州,你就是开国的功臣了!”
方从则此时哪里还理得清是从龙还是从贼,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应。等到上面的大帅吩咐他去召集本城的官弁吏员、六房书办、三班衙役,他才如蒙大赦,急忙应承而去。马当归安排了两个士兵跟着他,既是保护,也有监视他的意思。
方从则出了县衙,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身后的士兵。他已知道现在四门被堵,也不敢打逃跑的主意,只得老老实实的去办差。走了两条街,除了一队巡逻的士兵,再没遇到一个人。看他们行伍整齐、纪律严明的样子,心中不觉暗暗佩服。街道两边的墙上贴着一些纸条,上面写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光复汉家河山”这类大逆不道的话。正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锣响,有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不远处一股烟柱腾空而起。
没过多久,街边转角跑来三个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褂。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污迹。领头的一个右手握着把杀猪刀,刀上还带有血迹,左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米口袋;后面两人都手持斧头,一人身上缠着几件女人衣服,另一人手里提着个铜盆。三人一脸穷凶极恶的表情,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方师爷被吓一跳,马上停下脚步,身后的两名士兵跑了上来,端枪瞄准三人。“不许动!放下武器!”
三人转身想跑,两支步枪同时响了。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两枪都向着那个领头的招呼。只见他惨叫一声,大脚暴出一朵血花,接着人便扑倒在地。
另二人还想逃走,迎面又来了十几个士兵,把两人来了个瓮中捉鳖。两人一看逃走无望,扔掉手中的东西,双手抱头跪伏在地,嘴里同时大喊大叫。
士兵们虽然大多都在广东生活了一段时间,但都只懂作为广东官话的白话,其他地方的土语就完全不了解了,也不明白两人在喊什么。方师爷看出了士兵的困惑,解说道:“这两个大天二在求总爷饶命!”带队的军士皱了皱眉,上面也没交代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是抓起来还是直接枪毙来震慑其他坏分子,真是伤脑筋呀!中枪的暴徒如杀猪般的嚎叫,在地上翻来滚去的死命挣扎,毕竟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以前面对的完全没有思想,只知道杀戮的变异人。还是先把他们抓起来,要杀要剐等上面决定。
没受伤的两个暴徒被提拎起来,两双手被用扎带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人轿,抬着受伤的暴徒被押走了。方师爷领着两名士兵继续去办他的差事,向前走了没多远,就路过了案发现场。被打劫的一家肉铺,方师爷认识这家的东主,本地人,姓齐,从曾祖一代就在城里卖肉,因长得富态,人称“大肚齐”。此时这齐屠夫正躺在自家店铺门口的地上,光着上身,两眼紧闭,面无血sè,肚子上有一三寸长的刀口,正直往外冒血,看着甚是吓人。一名士兵用纱布去堵伤口,却哪里堵得住,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他的家小瘫坐在一边,只知道哭嚎。
方师爷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士兵跑了过来。这名士兵没有携带武器,只是背着一个皮做的小箱子,倒和大夫的药箱差不多大小,左臂上戴着一个白布箍,上面画着一个红sè的十字。看到来人,大肚齐身边的士兵自动让开了位置。后来的士兵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拿开大肚齐伤口上的纱布,把瓶里的白sè粉末洒在伤口上,只见倾刻之间血就止住了。医务兵摸了摸伤者的颈部,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对其他人说道:“还有救,快找东西把他抬到医院去!”其他士兵拆下肉铺的门板,把大肚齐放在上面抬着就走,大肚齐的老婆眼看着当家的还有救,也顾不得家了,拉上仈jiǔ岁的儿子就跟着去了。
看着远去的一群人,方师爷啧啧称奇。“活死人,肉白骨,真乃神药也!”按捺不住好奇,向他的“保镖”打听,“敢问这是什么仙药?”
“云南白药。”
“云南白药?!”方师爷不确定自己有否听错,云南他是知道的,在广西的西北面,但白药就没听说过了。转念想到这伙“反贼”的大头目还在衙门等着自己,只好收起好奇心,继续去完成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