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八点还没到,“新同志”们就陆陆续续来县衙上班了。马当归、申行时他们也才刚刚起床,看到人差不多来齐了,只得提早来到县衙大堂。看到两个大头目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刚才还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公务员们都安静了不来。
典史熊卯俊今天穿了件粗麻短褂。他本来就是不入流的官,也没官服可穿,平时都是穿一件鸦青sè的马褂。如今新朝新气象,自然不能再身着前朝服sè,连没有顶戴花翎的凉帽也不戴了,直接是一顶本地特有的竹笠。一是显示除旧布新,二是遮掩那不伦不类的发型。其他人也和他差不多打扮,所有人都没有光着头的,有几个衙役以布巾裹头,活象一个印度阿三。除了几个书办还穿着长衫,剩下的人都是一身短打扮,有人的短褂显得不合身,明显不是本人的衣服。聪明人都知道服饰应该与光复军保持一致,只是没有洋装,不得不找几件短褂来滥竽充数。紧跟领导脚步是官场第一奥义,古今皆然。
方从则可能昨晚没有睡好,不仅最后一个到场,而且一直哈欠不断。衣着还是昨天那一身,站在前面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弄得方师爷暗暗懊恼:这下要给几位上官留下坏映象了。
看着下面“心向革命”的“新同志”们,大家不由觉得好笑。在原来的时空,49年后,上海那些整天西装革履的资本家们马上就换上了中山装,与今rì的景象何其相似。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马当归开始今天的开场白。“诸位同志的革命热情蛮高的嘛!这一点很好,希望大家继续保持!革命就是要满怀激情,尸位素餐之辈会被清除出革命队伍,因为我们不需要……”马当归的讲话新词很多,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大体意思还是明白,无非是要大家用心任事,不然就会被踢出衙门。至于丢了差事会有什么后果,没人愿意去试验一下。
马当归提纲挈领的讲完,接着就由申行时来详细解说相关的政策法规。因为事关自己的身家xìng命,众人都听得十分专心。
申行时首先宣布,从即rì起,不管原来是衙门的“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转入试用期,三个月后无过错就可以转入正式编制。目前各人的职务不变,试用期满之后再择优升迁,薪水也保持目前的水平,等定下正式编制后再做调整。最后申行时郑重提醒,或者说jǐng告。“我知道诸位除了正式的薪俸外,还有各种规费收入,而且这才是大头。不过从今往后,在光复军的统治区,一切陈规陋习全部禁绝。至于你们减少的收入,等试用期结束后,会把大家的薪俸提高到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程度。我们的政策是高薪养廉,你们以前干过什么光复军zhèng fǔ一律不管,但rì后若再有贪脏枉法、徇私舞弊、包娼弊赌的行为,必将严罚不怠!”话语中腾腾杀气让众人感到胆寒,吾为鱼肉,人为刀俎,对可能损害他们利益的政策也不敢提出异议。
申行时大棒已经挥出,胡萝卜也接着抛了出来。“昨天时间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给大家发放应有的福利。各位既然已经加入光复军,以后的衣食住行皆有光复军提供。一会儿我就让人给大家丈量身材,然后给大家发放衣物。”小恩小惠暂时安慰了一下众多受伤的心灵,不少人相互交换着眼sè。
一群士兵抬着东西进来了。最前面的两个抬着一台奇怪的西洋摆钟,说它奇怪是因为没有看到它的钟摆,而且计时的表盘是斜向着天的;一个士兵在墙上挂起一张条幅,上面画满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山字;另一个士兵在照壁后面挂起一块红布,搞得堂上众人莫明其妙,光复军这是要重新装修县衙吗?
接下来的工作由马进主持,他让前县衙公务员们排好队,先给大家拍张照做份档案,再给大家做个体检,最后再发衣服。
方师爷排在了第一个,他被要求站到红布前面,然后面向大家。接着就看到马进拿着一个小盒子,对着他口中喊道:“表情自然点儿!眼睛看我这里。注意!不要眨眼!”方师爷只得拼命的睁大眼睛。
就在方师爷迷惑不解,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个小盒子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方师爷下意识的用手去阻挡,就听到马进说,“好了。”
等到视力恢复了正常,方师爷看到一张小纸片从那个盒子下面吐了出来。马进拿在手里甩了两下,然后举在面前仔细端详,“手艺还不错,没有变型。”马进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出于好奇,方师爷凑了过去,结果被他看到的东西吓得差点儿昏过去。小纸片有半本书大小,背面全黑,正面却印着八个小人头像。方师爷仔细一看,却正是自己的头像,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这……这是……?”联想到刚才那道白sè闪光,方师爷有不好的预感。“这难道是我的二魂六魄?”想到自己只剩一魂一魄,方师爷胸口一窒,身体摇摇yù坠。
马进一把扶住方师爷,手中的照片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看清照片的内容,听到方师爷的话之后议论纷纷,慢慢鼓噪起来。
“哎呀!这是摄魂之术呀!”
“那莫不是浑元金斗?”
“方师爷心术不正,被摄了魂魄,已经死了……”
谣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播着。虽然已经估计到照相技术会引起各种迷信的猜测,但是没相到方师爷这么没用,竟然吓昏过去了。申行时高举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家不要紧张,这叫照相,不是什么摄魂之术!”说着走到红布前,对马进道:“给我来一张!”
申行时举着自己的大头照在惊疑不定的众人面前展示了一遍,总算消灭了恐慌和谣言。再多的解释也没有一次身体例行的效果好。
方从则也清醒了过来。等他情绪平静之后,被带到一张书桌前,桌后坐着一名士兵,面前放着一叠带有图格的白纸,最上面的一张的左上角正贴着自己的小头像。士兵示意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就坐,然后问道:“你的姓名?”
“学生姓方,名从则,字秉义……”方从则连忙自我介绍。
“从则是哪两个字?”
“从心所yù之从,以身做则之则。”想了想,他又怕士兵不明白,便解释道:“从字是左右两个人,则字左边一个宝贝的贝字……”
“我知道怎么写。”文化水平遭到质疑的士兵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又询问了方从则的籍贯、民族、出生年月。方从则生于道光十三年五月廿四rì,士兵拿出一张对照表查找了一番,然后在表格上填写1833年7月11rì。接下又问到个人经历和家庭情况,方从则父母已经过世多年,因嫂嫂不容,才与兄长分家另过。分的那点儿家产早已坐吃山空,之后只得出来做幕友为生。当下也没什么顾忌,都一一照直说了。
趁着士兵书写的空当,方从则抬头四顾,发现很多人正排队等待照相,而已经照好的则拿着自己的照片,坐到另几个充当笔帖式的士兵面前。士兵从八个小头像中剪下一个贴在表格上,然后开始记录各人的情况。方从则猜测这是登记每个人的家世履历,满清朝廷也有这套制度,不过只针对有品阶的官员。没想到光复军做得这么细致,连那些帮闭做公的也要登记造册。
履历要求很详细,不仅几岁开蒙,何时进学,何时中举悉数问明,连蒙师是谁,座师是谁也一个不落的记录在案。家庭情况更是要求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嫂子是何处人氏,侄女是何年出生,这些问题让方从则有不好的联想。
因为经历比较复杂,方从则登记用的时间比别人都长,等他登记完毕,已经有好些人早就结束了,这些人又分成几处在排队,方从则也自觉的排在了一条队尾。排队的人被要求一个个站到那个奇怪的西洋钟的底座上,然后就看到表盘上的指针开始旋转,接着有士兵从表盘前抽出一根铁杆,用铁杆顶部弯折的一节小枝在被摆弄的人的头一下,就算大功告成了。观察了一会儿,方从则看出点名堂。这是在测量身高和体重。记录身高还理解,每个官员的告身上都要写明身长几尺,只是这记录体重又是为了什么呢?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以前只见过卖猪要称重量的。
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不多会儿就轮到方从则了。等到铁枝在头过之后,他听到士兵间的对话。“体重五十二公斤,身高一米六七。这个算是最高的了,那些老广一个个跟rì本人似的,估计平均身高最多一米五。还有那个典史,身高才一米五五,体重倒有一百二,整个人都是方的。哈哈……”方师爷虽然不知道公斤是多重,米又是多长,不过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自己的身形算是出类拔萃了。
其后还有一些奇怪的测量让方从则百思不得其解。蒙住一只眼睛,站在十尺之外看那张条幅上横七竖八的山字,要求说出士兵指着的山字的朝向。可惜方从则只看得清最上面几排大的。“左眼0.6,右眼0.8。”士兵一边念一边把数据记录在案,方从则不明白什么意思,也对小数完全没有概念。
最后是丈量身形。方从则象个木偶一样,让士兵拿着皮尺在身上量来量去,量颈围的时候让他一阵阵紧张,以为要对他行环首之刑。
完成这一切之后,众人都领到新的公服。师爷方从则、典史熊卯俊以及各房书办都领到三套洋服:浅sè短袖衬衣,深sè西裤,皮鞋一双皮带一条,外加一顶白sè的塑料盔式帽;而快班、皂班的衙役领到的是蓝sè的制服,黑sè的小帽前面有一个长帽檐,衣服的左臂上有一个小布块,上面有一些看不懂的图案和两个字:治安,快班的捕手们还每人领到一根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拐子做为武器;至于人数最多的壮班,配发的制服是浅绿sè的,铁扣的皮带,武器是齐眉棍。因为广东公历五月的天气已算初夏,气温在25到30摄氏度之间,所以就直接发的是夏装,另每人还发了三套内衣裤,连袜子也发了三双,让从没享受过“劳保制度”的前满清“公务员”们小小震憾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