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军在城外安营扎寨,把城头上的人都吓坏了。好在几位官员通过千里镜看到,城外的髡匪人数并不多,也就二三百的样子,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短毛匪初来乍到,立足未稳,我们应该杀出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话的是何仁山的族弟何义山。此人刚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相凶悍,虬髯横生,人长得虎背熊腰,腰间别着两把板斧,如果没有那根辫子,活脱脱的李逵再生。
“七弟休得胡言!此事华大人自有计较。”何仁山开口喝止了这个傻大个的莽撞言论,“此股髡匪人数虽少,焉知不是诱敌之计,冒然出击岂不是自投罗网?”
华延杰虽然没打算主动出击,但也不想打击民团的士气,便勉励道:“义山壮士勇气可嘉,有他在此我东莞必固若金汤。”不过他的真实想法是等全县民团聚齐,把这股短毛匪驱离就行了。他也怕惹恼了对方,引得对方倾巢来攻,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于是光复军只管修筑营地,而城头上的人也就这么看着,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又过了一个小时,光复军的宿营地总算修建完毕,营地的外围是一圈战壕,两挺马克沁机枪一左一右在正面形成交叉火力,迫击炮布置在营地的中心,陈威赋相信以这样的火力配置,就是来上一万冷兵器的敌人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 茫然四顾,城头上的混乱让他心中悲凉,髡匪才开了几炮,这两千人就作鸟兽散,指望他们守城,让知县大人有些绝望。还有就是这髡匪的炮打得又快又准,没看到喷火冒烟,炮弹就落了下来。幸好打的是纸片,如果是真的炮弹,自已还不得交代在这里。收拾好心情,华知县发现很多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很快,一份《告粤省同胞书》送到了他面前。“此乃妖言惑众,”华延杰一目十行的看完这份文告,抖动着宣传单,怒不可遏的大吼道,“快来人!把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都烧了!”掉落在城头的只是小部分,更多的已经顺风飘进了城里,华延杰又急令三班衙役前去收缴,不得让此妖言在城中扩散。
何仁山也拿着一份《告粤省同胞书》在看。这篇文告虽然浅白,也很少用典,但道理说得明白。满清以异族治中华,本身得国不正,二百年来朝政昏庸,官场黑暗,军队败坏,所以才会一而再的被洋人欺上门。这些问题只要关心时局的人都看得见,只是大多数读书人想的都是如何经世济用,重振朝纲,象洪秀全那样打算全部推倒重来的毕竟是少数。而且洪秀全以洋教惑众,荼害圣门,是天下圣门弟子的头号敌人。只是这髡匪打的“兴复中华”的旗号,在读书人中的号召力自然不是发匪能比的,而且他们新近又连番大败英夷,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如果他们要改朝换代,自己和何家该如何应对,这倒需要好生思量一番。看到衙役开始收缴宣传单,他偷偷把手中这份揣进了怀里。
城上众人的表现让幸存者们再次应证了“民团面对现代化军队就是乌合之众”的道理。显示武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需要安抚城内官民百姓的情绪,以免有哪个愣头青跑出城来送死,那样就有违此次行动的初衷了。
城外的髡匪开过几炮后就没动静了,看营地里飘起的炊烟,对方多半正在埋锅造饭。四散的民团也陆续被收拢回来,大家都在等着髡匪的后招。突然从髡匪营地里有很大的人声传来,搞得大家又是一阵惊慌。说话的人用的是广府白话,虽然中间隔着两里地,但声音还是清晰可闻。那人说的明白,髡匪此次北上意在威慑广州的英国人,并无意与东莞为敌,让城内的百姓不必惊慌。同时正告城内的官员,要认清现实,不可为满清作伥,当心最后自绝于人民云云。
髡匪无意攻打县城,这让华延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最后的一段话让他很不舒服。什么叫认清现实?什么叫自绝于人民?从古至今造反的无不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但是谁又会当真?
髡匪虽说最后还是要打东莞的主意,但那应该是摆平英国人以后的事了。起码半年内不会有所动作,半年以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也许英夷灭了髡匪,也许髡匪虽胜则损兵折将,再要不就合广州一府之力发十万义勇,髡匪就算个个是铜浇铁铸的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再者说了,自己在咸丰朝初就做过一任东莞县令,本来调任南海,结果因为何碌之乱又被调了回来。说起来自己这已经三任都快满了,只要自己赶在髡匪攻过来之前调任,那事情就和自己没关系了。看样子要到吏部活动一下,想办法调出广东,哪怕调去西北都好过在东南数省担惊受怕。
光复军虽然信誉一向很好,但华延杰也不敢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便吩咐壮班民团不得下城。同时吩咐做饭,让团丁饱餐一顿,现在他们是知县大人最后的保障,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吩咐停当,华延杰领着一干下属吏员回到城门楼内,他今天是准备住在这里了。自有仆役送上热茶来压惊,跟着他进屋的都是左右亲近之人,于是师爷小声问道:“东翁,这城外的髡匪怎生处置?”
“那还能怎么办?自然是等他们明天自己滚蛋咯!”华延杰重重的把杯具在茶几上一顿,言语完全没了平rì的儒雅。
“东翁休恼!为今之计,还须与城外的髡匪虚应一二。”师爷仿佛没有听出自己雇主的语气一样,继续说道。
华延杰脸上怒气一闪而逝,师爷跟着自己多年,最是老成稳重,如此说话必有他的道理。略一沉吟,为官多年的经验就让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髡匪意图染指广州,不管他们与英夷是战是和,时常过境东莞是少不了的。明rì这伙走了,焉知后rì另一伙不来,自己只盼他们不来攻打,万万不敢招惹他们。如果能与髡匪达成默契,让他们过境东莞时从远离县城的地方经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再说了,为官之道在于瞒上不瞒下,只要上司和军机处不知道自己与髡匪暗中交通就行了。知县大人敢肯定,四乡的士绅与髡匪多半暗中有勾结,要不然为什么髡匪进了东莞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了寮步县里才接到消息。难道四乡的那些土财主眼睛都瞎了吗?
把事情想明白之后,华知县的脸sè变得和缓下来。“先生深谋远虑,可有良策教我?”
因为左右皆是心腹之人,师爷也无须慎言。“东翁,入夜之后可以遣一巧言善辩之人,前往髡匪营中,赐以金帛。此辈难免见钱眼开,再许以诸般好处,到时彼等自是无不答应。”
“如此甚好!”华延杰立刻变得喜笑颜开,“只是派何人前往呢?”
师爷把目光投向屋内众人,后者纷纷低下头。开什么玩笑?深入敌营这种事情谁愿意去,无功而返还是好的,被拿来祭旗就太冤枉了。师爷扫视一周,遇到的都是躲闪的目光,转回头,却发现华知县看自己的目光甚是殷切,于是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就听到华延杰和颜悦sè的说道:“先生素有苏秦张仪之才,如此大事,舍先生其谁。”
一瞬间,师爷的脑海里冒出“作茧自缚”这个成语,人也变得张口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弱弱的冒出一句,“学生年老体弱,恐有负东翁所托。”其实师爷才四十来岁,离年老还远着呢!
“不妨事,”华延杰浑不在意的说道,“我一会儿命赵捕头护送你前往便是。赵捕头有万夫不当之勇,定能护你周全。”
不提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师爷,被拉去陪绑的赵捕头也是有苦说不出。前面光复军开炮的时候,史国安就差点儿建言开城投降,幸亏自己及时拉住,不然说不定师兄弟二人现在已经身陷囫圄了。虽然听说光复军一贯善待降人,但自己以敌使的身份上门,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待遇了。只是上官有命,岂容自己推脱,现在是战时,守土官是可以行军法的。只得躬身道,“属下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让两个出死的人下去准备,华知县又把本县的士绅招集进来。要厚赐髡匪,少不得要这些人出血,知县大人两袖清风,哪里拿得出钱来?听完知县大人婉转的表明了意图,士绅们照例是一个劲的哭穷,仿佛自己已经到了吃糠咽菜的地步。自己倒霉也不让别人轻松的师爷发话了,“战端一开,少不得粮饷、赏银、抚恤,到时候几千几万两都止不住。全因为你们现在舍不得几百两银子。”
广东士绅多有经商,这笔帐还是算得清楚的。一直没开口的何仁山说道:“庞师爷所言甚是。我何家情愿报效五十两。”有人带头,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士绅们三十二十,十两八两一凑,最后凑了四百多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