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丁香劈好了柴,把斧头放到一边,她蹲下身子,把细小的碎柴拾到筐子里。
妞妞注意到沈丁香的手——因为整天做粗活,她的一双手上满是皴皱,再不是男人们欣赏的那种“十指尖尖如玉葱”的手了。不过,沈丁香也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欣赏她了。
忽然,妞妞想起一件事,问沈丁香:“沈姐姐,对面的‘东来顺’酒楼里经常有漂亮姐姐进进出出,但是有位个子小小的、喜欢穿绿裙的姐姐显得很特别——她来的次数最多,却又不像是陪客人喝酒的;刚刚我看到她跟我大哥柴会生说话,两人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似乎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沈丁香想了想,说:“您说的是如意姑娘吧?”
“她是谁,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呢?”妞妞好奇地问。
沈丁香迟疑了一下,说:“大姐儿,我本不该跟您说这些;可是既然您问到了,我还是告诉您吧。那位如意姑娘,姓柳,也是群芳楼的一位姐妹,在‘梁州十二钗’中排名第十……令堂兄柴大少爷,是她的恩客。”
“哦?!”妞妞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人们都说柴会生聪明狡诈,虽然整天在灯红酒绿之中,却没有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是去过群芳楼,而且还有位相好的。
沈丁香对妞妞苦笑,说:“大姐儿,如意是有些痴心妄想的。她跟柴大少爷已经好了两年多了,为了柴大少爷她不肯接别的客人,因此没少挨花老板的打。若不是她歌舞才艺出众,花老板早把她随便卖个人家了。”
“她想嫁给我堂哥?”妞妞奇道。
沈丁香点头。又说:“最近她的日子不好过,恐怕也扛不了多久了——若是柴大少爷不能为她赎身,花老板必定会把她卖到别处去。”她又叹息。“最近群芳楼里的老姐妹们,日子都不好过——各地闹水患、蝗灾的多,逃荒的人多了起来,卖儿卖女的也多,群芳楼里又进了不少新人……”
原来,粉头这一行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沈丁香尴尬地笑笑,说:“对不起大姐儿,您是好人家的女儿,您不该跟我这种人聊天,也不该听这些不该听的事。”
妞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我又不是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听得听不得的;便是大家闺秀也该了解世情,否则不成了只会吃白饭的傻子?”她又说。“据我所知,那些当红的姑娘们,地位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花老板还是要哄着她们的。否则她们可能会领一批人出去,傍个地痞匪首,再立一个山头——那样一来。花老板可就尴尬了。”
沈丁香一楞,她没想到林妞妞会知道这些内情。
妞妞一笑,说:“我打听过花老板的发家史,她当初就是这样发起来的。当年著名的‘斧头帮’的帮主,便是她的相好;后来‘斧头帮’末落了,却不知现在是谁在给她撑腰。”
沈丁香说:“‘斧头帮’是完了。但是原来的帮主马奎,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地位的——花老板还是倚仗着马帮主的余威。”
妞妞一楞:“哦,斧头帮的帮主还在?”
这可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崔明珍和宋英豪完了。“斧头帮”也就跟着完了。而且她当时也听说,官府也拿了几个在城里闹得比较欢的混混开了刀。没想到,“斧头帮”的帮主却没事,而且在江湖上还有一定的势力。
“斧头帮”不灭,恐怕宋英豪就还有些势力。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妞妞想到这里,面色变了一变。不过她不想让沈丁香发现她的心思。于是她故意开玩笑道:“真是很难想像,当年的花老板也是位绝代佳人呢!”
沈丁香也是一笑,她说:“花老板艺名‘赛春花’,当年确实是位美人。只是现在身材走样罢了。”
妞妞跟着大笑。
笑着笑着,妞妞忽然问道:“沈姐姐是否像如意姑娘一样,有自己喜欢的人呢?”
沈丁香一楞,随后她低了下头,又摇了摇脑袋,说:“我本来是想出家的,可是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佛门也难容。我还是先自己修行、消消罪孽再说吧。”原来,沈丁香执意要做粗活,是立意苦修的意思。她对今生已没什么希望,便想修成来世。
“可是上次的展销会上,有位从辽河来的药材商,他送了你一块玉佩,对你似乎很倾心的模样。”妞妞说。
沈丁香面上一红,她对那位药材商人还有些印象。那人三四十岁模样,四方大脸、身材魁梧,倒也算是一表人材。她帮他说成交易后,他给的佣金不是铜钱,而是一块精美玉佩,显然他对她印象颇佳,有意深入交往。
但是沈丁香当场就叫大娃把玉佩还给了那人,随后匆忙走开了。
妞妞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大娃特意跑过来问妞妞,那药材商人的做为算不算对沈姑娘不恭敬?妞妞否定了,大娃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用让小龙咬人了。
其实妞妞当时好惋惜,那块上等玉佩能卖不少钱呢,不要白不要啊!
这会儿又提起那件事来,沈丁香淡淡地说:“管他是什么心思,我总无心便是了。”
妞妞点点头,表示理解。
沈丁香背起筐子,打算把柴送到灶上去。
忽然,妞妞又问:“沈姐姐,你现在跟群芳楼的人还有联系吗?你对群芳楼现在的情况,好像还是很了解的嘛!”
沈丁香面上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她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忽然,她放下筐子,“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妞妞跟前。
这下来得太突然了,妞妞吓了一跳。她忙向旁边一闪,说:“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你快起来。”
沈丁香却低头跪着却不肯起来。当她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说:“大姐儿,我对不起您——您好意收留了我,我本该一心向好,可是我却仍然跟群芳楼的人有来往!”
妞妞笑道:“跟故人来往也不算什么罪过啊,你何至于此?”
就在这时,小翠从外面回来了。小翠平常寸步不离妞妞,今天特殊,她去陪招娣逛街了。因为招娣过年就要跟马拴柱结婚了,她要陪招娣置办一些嫁妆用品。
其实招娣和马拴柱年龄也都还小,应该再放几年。但是马拴柱最近在鲁城生意越做越好,有成为年轻富翁的趋势。拴柱家的人怕拴柱在外面有钱后学坏了,想找个人约束着他;而招娣家里的人则怕栓柱有钱后不要招娣了。所以两家决定给他们早点儿结婚,随后让招娣跟着拴柱去鲁城,让招娣把拴柱看紧了。
刚刚小翠陪招娣在银楼订了两件首饰,随后便各自回家了。她回来一进门,就正好看到沈丁香跪在妞妞跟前哭。
小翠一直怀疑沈丁香是狐狸精。她怕沈丁香给妞妞下什么咒,忙快走几步过来,问:“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妞妞笑道:“沈姐姐定是有什么为难事吧。”随后她又对沈丁香说,“我累了,我要回房歇会儿,沈姐姐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跟小翠说罢。”
随后妞妞走了,把沈丁香交给了小翠。
妞妞回房呆了一会儿,小翠就进来了。
小翠已经跟沈丁香问明了情况,特来回禀给妞妞知道。
原来,就在前几日,群芳里曾经伺候过沈丁香的那个小丫头,名叫小燕的,来找过沈丁香。说是群芳楼里,一位名叫何秋玉的姑娘病得不行了,被花老板扔在柴房里等死。于是沈丁香这几日来,总是趁大家不注意,带着吃食和熬好的汤药出去,到群芳楼探望秋玉姑娘。
妞妞问:“这位秋玉姑娘跟沈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小翠说:“这位秋玉姑娘,也是‘梁州十二钗’之一,名列第十二,她是沈姑娘要好的姐妹。当时沈姑娘能从群芳楼里逃出来,便是秋玉姑娘暗中帮的忙。只是怕被花老板发现责罚,自从沈姑娘逃出来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过。”
小翠又说:“前两日,我看到沈姑娘买药、熬药了,还以为她自己要吃呢,却原来是给别人熬的。”
“哦,原来是这样。”妞妞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她想带一群人出去‘另立山头’呢!”
原来,妞妞发现沈丁香这几日行为反常,还以她傍上了什么男人,原来是顾念着从前要好的姐妹。其实妞妞对沈丁香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闲得没事,才随便打听一下。
可是沈丁香却以为,自己既已从良,在茶楼里做着正当工作,便不该再跟群芳楼的人打交道,带累了茶楼的名声。所以刚才妞妞一问她,她便怕了,忙跪在妞妞面前请罪。
妞妞说:“人不能不讲义气,沈姑娘想照顾秋玉姑娘也是应该的。小翠你告诉沈姑娘,我不责怪她。”说着,妞妞找出十两银子的银票,让小翠拿给沈丁香,让沈丁香给秋玉姑娘多买些上的好药品和滋补品。
小翠拿着银票,却没有立即去办。她迟疑了一下,侧着头打量妞妞,说:“大姐儿,我听了沈姑娘的哭诉之后,也挺同情她和秋玉姑娘的遭遇的……您说,我们没中她的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