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离谢客宴开始还差一刻钟的时候,萧战才将楚自熙‘叫醒’。
“没睡好?”看见楚自熙眼中起了一层淡淡的晕色,萧战微皱了眉头。
楚自熙以手扶额,闻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萧战,转过了头整理自己的仪容,冷不丁地问道:“萧战,你有没有想过何时成家?”
萧战的身体顿了一顿,淡然道:“等追到他之后。”
“若是......你一直追不到,你当如何?”
“那就一直追。”萧战抬眼,语气中含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偏执:“致死而已。”
楚自熙的手僵了那么一瞬,又不动声色抚平了刚才被自己扯出的皱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再喜欢......也不值得你将自己的一生都折进去。”
“若没了他,那这一生不活也罢。”萧战平静看了一眼楚自熙:“而且,既然你这个大我百岁以上的‘老前辈’都还未成家,我又急什么?”
“......”‘老前辈’楚自熙微微一笑:“老?”
“......阅历深见识远寿命长德高望重的前辈。”萧战偏过头。
楚自熙忙右手作拳抵在嘴边忍住将要溢出的笑声,半响终是抑止不住,抖动着肩膀笑着看向萧战,眼中略过一抹复杂:“好了不闹了,快刀李就留这几天,我还有点事想问他,先过去吧。”
关于虚族被屠时现场所遗留下来的不属于虚族的灵力。
谢客宴上,快刀李一反过去常态地没有持刀,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偏僻的角落,满目苍凉地看着台上忙活着的弟子,仿佛瞬间就老了好几十岁。
“李师傅。”
快刀李慢慢回头,很久才看清眼前的人,多年不曾笑,嘴角扯出来的弧度更像是哭:“原来是两位小友,何事?”
“虽说有些唐突,但晚辈想问一下,李师傅以前可曾听自己的族人讲述过一些关于族内的传闻?”
听到族人两字,快刀李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了下来,仔细想了一想后道:“年月太久,我又不在族内长居,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那可曾有不是虚族的人时常去虚族的领地?”
“我去虚族的时候未曾见过,应当是没有的,但也不确定。”
楚自熙换了种问法:“他们可有经常出去置办货物?”
“很少有,族人们似乎一直在避着外人。”如父亲不能带母亲回去一样,他亦不能带自己妻子或是打杂的小厮回去,所以给那些孩童带的礼物都得亲自去送。
“虚族人每日都在做着些什么?族内开有哪些店面?”
“大多时间修炼切磋,偶尔品茗书画。店面的话,酒与粮食居多,我小时候还曾去讨要过。有着铁匠铺,也有书屋,医馆,舞坊。”似是在回味当时的美好,快刀李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虚族是否存在着禁地?像是坚决不让人进入,有侍卫把守之类的地方。”
“禁地?这倒无,只是强令孩童们不能随意乱跑捣乱,对大人却没什么过多约束的地方。”快刀李顿了一下:“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族内似乎有一条规定,就是已行冠礼且灵力强大的虚族人必须在每年隆冬之前赶回虚族,过完冬才可离去,我的祖母就是其中之一。”
“你的族人......去了之后,他们的遗体?”
快刀李捏紧了木椅,半响苦笑了一声:“本该按族内的习俗,以虚族灵力凝成的灵火火化,选一处阳光明媚之地埋下那人的骨灰,再种下由亲人催生出的虚灵花,这样的虚灵花可开七日,期间人们均可祭奠。”
“本该?”
“我没能力凝成灵火,也没能力催生出虚灵花,后来......无涯门介入此事,让我勿需再查,也禁止任何人进入虚族的领地。”快刀李沉声道:“结果他们就给了我这么一个答复!”
“无涯门?”楚自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多谢李师傅,那晚辈们便先告退了。”
李致扣着木椅扶手的手指停滞了一瞬,直到楚自熙走出几步之后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地散在风声中:“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身上的药香味加重了。”已经离得远了,萧战才开口说道。
“能想象到他遭受过什么样的威胁,为了活得长久慢慢寻找当年的真相,用丹药堆积自己的寿命......”楚自熙沉吟道:“看来他是认定了此事与无涯门有关,只是他依附的势力远不及无涯门,也没打算帮他。”
“不过李致怎么会知道你打算帮他?”
“他知道‘你’打算帮他,而不是‘我’。”楚自熙无奈一笑:“故意将那番话说得如此伤感,是为了让身为玄天宗三长老且威名远扬的你动容。以你的性子,这些年该是做了不少好事广为人道吧?”
“......”萧战转移了话题:“虚族会将灵力低微的人送出领地,那除了快刀李的其余人呢?”
“毕竟虚族只出了这么一个快刀李。”楚自熙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可惜:“低微的灵力使得他们活不了太长时间,与外人结合产下的子嗣中属于虚族的血脉只会越来越稀薄,他们不会有像快刀李这般与虚族强烈的羁绊。虚族排斥外人,却不阻碍族内人的选择,一旦离去,除非像快刀李这般执着,基本就是世世代代彻底地离开了。”
“没有客栈代表不欢迎外人,避世却不缺日常所需的东西且店面齐全是有人或是势力在提供,虚族一定是在为什么人或势力在做事,但让灵力强大的人定期回族的举动着实怪异了一些......”楚自熙抬头看了看天色,侧头看向萧战:“我们先去一趟虚族的领地。”
“嗯。”萧战顺势点了点头,眼看着宴席正好结束,众人已经散开,便伸手捏了个法决准备将飞剑召出,恰在此时,一个稍显急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阁下,阁下请留步!”
楚自熙微一扬眉,却发现一个老者直直地冲到了萧战面前,神情十分激动:“先前秋水鱼宴上未能记起,您,您就是玄雷尊者吧?”
一个老人对着一个年轻男子说‘您’的场面稍显喜庆,楚自熙表情戏谑地看着面色淡淡的萧战:“玄雷尊者?”
萧战侧头轻咳了一声,偏移了视线。
其实楚自熙早在那些宗卷中翻到了萧战的名号,此刻问出不过是兴起调笑罢了,如今见萧战这副局促的模样,心里不免觉得有趣。
见萧战并未答话,老者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阁下?”
“刘老,玄雷尊者萧战可是传说中能够以一人之力阻挡十万魔物的绝世强者,怎么可能跟一个筑基期的小白脸混在一起来这劳什子的秋水......”异常不耐烦中带着些许嘲意的声音传来,却是戛然而止。
楚自熙瞥了一眼仿佛被掐住了脖颈无法喘气而满脸涨红的锦衣青年,对萧战奇道:“你当真阻挡过十万魔物?”
萧战淡定地摇了摇头:“没,他们乱传的,只有一万。”
“那也不错了。”楚自熙点了点头,一般人怕是以一敌一都困难。
萧战抿了抿唇,嘴角逐渐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事到如此老者怎么还不明白面前这人真的就是玄雷尊者萧战,他扶着痛苦得直翻白眼的青年对萧战焦急地恳求道:“尊者,尊者,少爷他只是顽劣了些,并无坏心,请尊者手下留情!”
“若他真有什么坏心,也不只这点小教训了。”楚自熙悠悠地笑了一声,对着萧战说道:“他们应当有什么要事找你,先给他解了吧。”
得到释放的青年因喉中突然灌满了空气而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老人一边感激地道谢,一边伸手忙着给青年拍背安抚。
伤了别人还会因没有杀对方而得到感谢,这是强者的特权。
“说起来我们似乎还有过一面之缘。”楚自熙来到青年的面前,单膝曲下半蹲着身,笑看着刚还桀骜不逊现已被呛得满目泪花的青年,嘴角轻扬,与对方平视:“还记得我吗?”
“咳咳......”青年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半睁着眼模模糊糊地看清了面前是什么人,顿时睁大了双眼指着楚自熙惊讶叫道:“是你?!”
“是我。”楚自熙轻笑了一声,本来他对这想法天真过头的青年没什么好感,不过在跟萧战游玩的第二天被那戏班子的人拦下不住道谢,得知青年赔了足够他们一辈子花销的钱财后也对这青年的想法稍微有了点改观。
青年似是想到先前被驳面子的事情,登时对着楚自熙怒目而视,却在接触到萧战瞥来的暗沉目光中瞬间息声,半响小声地探问道:“你真的是萧战?”
“嗯,他就是那个你们传说中的萧战。”知道萧战不会回答,楚自熙便顺便代答了:“你们找他不会就只想目睹一下传说中人物的风采吧?”
“当然不是,我们,我们......”青年咬了咬唇,显然是对着自己之前称为小白脸的楚自熙有些难堪。
“我们还有些事等着处理。”楚自熙轻力拍了拍青年的脸蛋,站起了身嘴角轻勾:“可没兴趣听你一直这么‘我们’下去。”
“!”被调戏了的青年脸颊霎时间再度涨为了通红,愤怒得支吾不出话来。
“十分抱歉打扰了阁下,但我们确实是有正事相求,只是这里着实不是能够说话的地方。”一旁的老人见状再忍不住开口,苦笑着说道。
楚自熙看了眼四周因刚才那番的动静纷纷侧目却又被‘萧战’这个名字给吓回了头去的众人,点了点头对老人说道:“那便去我们那说吧。”
于是几人便回了楚自熙他们暂居的地方。
“你们居然住这么好的地方?”青年惊奇地拿手攀着窗沿向外看去:“这住处,这风景,这位置......掌柜的也太偏心了吧!”
“要是你爹来了,也这个待遇。”楚自熙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全身突然僵硬了的青年笑道:“对吧,易小公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年转过身来,语气声充满了警惕和紧张。
“这世上能让元婴期的人当家仆的人不多,能带着一身法宝到处跑的人也不多,不过最重要的——”楚自熙垫了垫手中的玉牌:“能带着无涯门掌门亲传弟子信物的人现今只有两人。”这还是翻看那些宗卷翻出来的。
“那不是......快还我!”猛地一个扑身却被楚自熙轻松躲了过去,想到之前楚自熙对他拍脸的时候手似乎往自己怀中前倾了一下,青年双眼发红:“你这无耻的小贼!”
“这位少爷,有些事你得搞清楚。”楚自熙拽着玉牌的红缨逗着扑来扑去的青年:“其一,我只是借用一观,确定贸然接近的你们是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歹人,确认完了自然还你。其二,无涯门作为三大修真门派之一,这就是你求人时身为掌门嫡子兼亲传弟子所有的态度?”
听见这话,萧战伸手将有几次几乎要触碰到楚自熙的青年一把拎开,随手扔给了一旁站着的老仆。
“可恶!”青年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欲要再起,却被老人沉声喝住:“少爷,你想想掌门,想想大少爷!”
青年立时像遭受到了什么重击一般僵住了身,他沉默了一会,一把推开托着他的老人,踉跄起身,脸上虽有着怒火但也收敛了很多,冷冷说道:“我只在意爹,那个人渣从来都不是我哥,我管他死活。”
“阁下确认了这么久,可确认好了?”青年侧过头对着楚自熙,说道:“若是好了,便请将东西还我。”
倒是有些意外这易怒的青年能够沉得住气,楚自熙也不多做为难,将手中的东西抛给了青年。
青年顺手接了,低低道了声谢,又用一种极度悲哀的神情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猛然转身朝萧战跪了下来,将地面磕得极脆极响。
“晚辈易子然,恳求尊者救我无涯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