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饭桌上,楚自熙吃了几口后对身边侍奉的侍女问道:“这菜是谁准备的?”
“回禀公子的话,是李师傅的大弟子。”知晓楚自熙二人乃李致的贵客,侍女立时恭敬地答道,许是少女心性,又贴心地添了一句:“李师傅近日里身体不好,每天一两顿,每顿饭不过小半碗......不能亲自招待两位,望贵客海涵。”
“没事没事,其实这个也挺好吃的,这李师傅的大弟子,倒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风采了。”楚自熙笑着说道。
见贵客不是认为怠慢了他们而不虞,是真心的夸赞,侍女立马松了口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高兴地说道:“多谢贵客夸奖,小师傅若是听见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可是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刀功呢,都磨坏五块菜板了。”
楚自熙听见这句话,笑而不语,只是又往嘴里添了几口菜。
回去的路上,楚自熙步行在前,萧战紧跟在后,映衬在阳光下的两道倒影一高一低,却又紧不分离。
“那小师傅将李致坚韧的心智和过人的天赋都继承下来了,至少当我第一次吃李致做的菜时,可没发现任何能令我满意的地方。”楚自熙的声音有种徐徐道来的缓慢,似是在追忆当年:“可惜的是,作为快刀李毕生心血的秋水鱼,他却没法继承。”
萧战轻轻地嗯了一声,从快刀李将他们请去而楚自熙没有拒绝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这人是下决心管定了这事的。果不其然,楚自熙在说完这句话后抬脚迈出的第三步停了下来。他负手而立,身材削瘦,站立笔直似威威白杨,清风嬉戏着扬起他柔顺的青丝,银白衣摆飘然而起,彰显公子如玉人无双。楚自熙突然转身看着萧战,眉眼轻挑,嘴角微扬,神采奕奕的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利光:“只不过管他何人何事来挡,我必要尝到那真正的西湖秋水鱼。”
“萧战,你会帮我吗?”
萧战眼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楚自熙,他的目光深邃如炬,从头到脚一点一滴,哪怕是一根头发丝的纹理。
“会。”从以前到现在,再到遥远的今后时光里。萧战的目光似泉水般澄澈清明,认认真真地立下了这样的誓言:“无论你做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
次日清晨。
“虚族的人也真是,干什么搞全族隐居这么封闭,都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习性,调查起来都困难。”楚自熙咬着笔头,满脸怨念地盯着面前堆积如山以及萧战又一次拎来的足足有半人高的秘史宗卷,目光发直,脑子晕眩:“这得翻到何年何月啊......”
“虚族并不是什么大族,即使出事也最多被人传道十年。”又一次堆出一个‘小山’,萧战盘膝坐到了楚自熙的对面,将宗卷以年号整理分类,不时抬眼颇为在意地瞄着楚自熙因为挑灯夜读而留下的黑眼圈:“为何要将这几百年的都看完?”
“不,既然李致都说了有人在压下这件事,那么说明当年的真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宗卷中翻出来的。”将眸中的困顿隐去,楚自熙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我翻这些宗卷,只是想找到幸存下来的虚族人罢了。”
萧战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有些不解:“为何要在宗卷中找?”
“我且问你,若是有人杀了你极为重要的人,你会如何?”说着不知翻到了什么的楚自熙微微凝目,他将桌上的其余宗卷一把挥开,拿起身旁布满了线条注笔的宣纸平铺其上,持笔描着宗卷上的内容。
萧战猛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听到声响的楚自熙一惊,诧异地抬头看去。萧战抿唇垂头,整个身体都剧烈颤动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半响又缓缓摇了摇头:“没事......总之不会善罢甘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虽说有些担心,但看萧战反应如此强烈的楚自熙也不好问些什么,只得转移了话题:“虚族人都很在意自己的族民,从他们能够容忍族内人与外人苟合之后产下的半虚族人,还将其养至成年分配活计甚至允许他们不时回去这点便能得知。所以若是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活下来的虚族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萧战轻轻嗯了一声,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
楚自熙终于搁下了笔,无奈一叹:“你极为重要的人是你喜欢的那人吧?既然她还活着,你又何必如此患得患失?”
萧战怔了怔,抬头直直地看向楚自熙,楚自熙被他火热的目光看得发毛,却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萧战的手颤了颤,突然反手用力握住了楚自熙的手,楚自熙有些吃惊,但也耐心地没有甩开。直到很久之后,觉察到楚自熙不自在地动了一动,萧战方才松手,恢复淡然的神情将碎片清理之后重新拿了一个茶盏。
楚自熙不自觉地合拢磨蹭了一下那只残留着萧战手掌余温的手,怔愣之后定了定神,用拇指指腹磨蹭着桌面上的宣纸:“我也是偶然知道一点,外表与常人无异的虚族人虽说因为过于安分而未曾闻名于世,但据说他们族内每一个被钦点的战士都是足以以一挡十的修士,毫无所畏,数百年来无人敢撩其爪牙。”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也是这种心性使然,即使他们受了致命的打击,也会顽强地活下来,若成原野草生生不息。我不信当初没有一个逃脱的虚族人,不知道以他们的习性会有怎样的所作所为,所以才查阅这些宗卷,看看这几百年里有没有出现什么过于异常的事。”
“那你查出来什么没有?”萧战问道。
“查出来了一件事。”楚自熙顿了顿:“当时现场所残留下来的魔气,可能并不属于魔修。”
“为什么这么说?”萧战疑惑道。
“因为地理位置。”楚自熙指向了刚才描下的地图上一点:“这是虚族的领地。”又指了指这一点周围的五个小圈:“具有名望的修真门派。”渐渐移向了最大的那个圈:“以及三大修真门派中排行第二的无涯门。”
萧战了然,除非想不开找死或是实力足以睥睨众生,否则魔修不会轻易踏入修真者的地界。
“听李致说那些虚族人的死法不一各有特色,所以极可能是遭受围攻,既然周围有这么多修真门派,就排除了魔修大肆侵入的可能。”楚自熙揉了揉额角:“不是外因,那就只能是内由了。”
“内由?”
“魔气伪装不得。”说这话时的楚自熙神情有些变化莫测:“我怀疑虚族内藏有大量魔物。”
秋水鱼宴至此又一连持续了三天,楚自熙也在房内翻看宗卷看了整整三天,期间未离过桌子一步,到第三天侍者来通知一个时辰后将会进行谢客宴的时候方才怔愣了一下,回神后拿掌腹按揉了一下酸胀无比的眼,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侍者退下。
楚自熙一手扶桌一手抚额,尝试着站起,双腿因为久不动弹而酸麻异常,只是稍微绷直便似针刺脚掌,两条腿都颤抖了起来。楚自熙只感觉一阵大脑充血,眼前一股黑晕晃来晃去,好半天都没有其余的动作。恰在此时将楚自熙看完的宗卷收拾出去的萧战走了进来,见状想也没想地上前将楚自熙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缩在萧战的怀中,楚自熙嘴角微抽,下意识地要挣扎,身为一个男子却被另一个男子这样抱着,姿势着实羞人了点。
萧战抱紧了怀中动来动去的人,脸皮紧绷似是在忍耐着什么,不过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迅速走到了床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你先睡会。”
“一个时辰后谢客宴,我现在还睡什么?”楚自熙揉了揉额,手掌撑着床面欲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不由得眯了眯眼,瞥向一旁满脸淡然的萧战:“禁锢术?”
萧战给楚自熙脱鞋的手顿了顿,淡淡地回瞥了楚自熙一眼,道:“那放你去谢客宴上睡?”
即使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依旧不停,掌上持着灵力给楚自熙按揉刺痛依旧的脚心,柔和的灵力循环松活着僵劲的肌肉,即使是身体绷紧如石块的楚自熙最后也不免舒服地轻哼了几声,神经得到了解脱,困意立时铺天盖地袭来,眼皮颤动个不停,终是无奈地闭了眼,声音渐小。
“以前你对自己狠到坚持跑上数十天不眠不休的时候,我可都没逼着你休息过......”
确实没逼过,只不过是燃尽了五束*香,让他一连睡了几月时间,至此再不敢将自己练得奄奄一息罢了。
按揉好了的萧战拉起一旁的被子给楚自熙盖上,又仔细掖好被角,坐至床头,一直到楚自熙呼吸均匀后,再不掩眼中的火热,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似是熟睡中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斜日的余晖透窗遍洒,在那俊美的容颜上添了一抹绮丽,萧战也就这么一直看着,如受蛊惑般伸出了手,渐渐探向那人的面庞。
手即刻触摸上的前一瞬,似是觉得窗外阳光过于刺目,楚自熙不安地皱了皱眉头,迷糊地伸手拎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萧战立时抽回了手,又怕楚自熙感到憋闷,忙将被子拉了下来,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背转身的他没有发觉楚自熙隐于被子下略有颤动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