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西湖。
侍从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楚自熙身后一群带着斗篷的人:“阁下，请问你们这是？”
“来找你们当家的。”
“这个，恕小人直言，我们当家的近日里身体不适，不见....”
话音未落，路过的侍从中恰有人认出了楚自熙，忙将那堵在门口的侍从一把拉开，对着楚自熙行了一礼:“阁下请进。”
楚自熙点了点头，领着人走了进去，还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细碎的讨论声。
“你做什么放他们进去！李老先生明明已经要...”
“前段时间李老先生总是询问我们那位阁下有没有前来拜访，你还敢拦着？还有......”
楚自熙面色自若地继续走着，中途平静地开口:“恒歌，这里没有敌人。”
“对不起主上，属下失态了。”恒歌闻言散了手中凝结的法术，道:“只是，已经很久没有碰见过敢阻拦主上的人了.....”
楚自熙瞥了一眼身旁的萧战，心中漠然道:敢阻拦我的算什么？敢罚我抄写的人就在我的旁边。
到了李致的房门前，侍奉在外的侍女还是之前那个小侍女，她看着楚自熙，眉间染着一股忧郁，福了福身子，轻力推开了李致的房门。
楚自熙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他轻叹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房里油灯未点，一片昏暗，沉闷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只余嘎吱嘎吱的木椅摇动声，徐徐回荡在这偌大的地方。
楚自熙停了脚步，侧头看了一眼恒歌，恒歌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句，走过去用灵火点燃了油灯。
小小的火焰摇曳，渐而涨大腾升，将一片不小的地段照得通亮。
磕着眼皮的李致唔了一声，努力地将眼睛撩开一条缝，开口，沙哑:“....白天了？”
“白天了，该起了。”恒歌走到了李致的面前，半蹲下身:“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什么交易？”看不清面前是什么人，直觉上应当不是李家的人，李致皱了皱眉头:“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恒歌将李致的手拉过，摊开在面前，又将自己的手盖在了李致的手上，摩挲着干燥如枯柴的肌肤，渐渐上抬。
先是白色的小光点，随后凝成绿色的枝杈，花苞微含在两人相对的掌心间旋转，仿佛感受到了李致心中的滔天巨浪，瓣尖轻挑，花苞绽放。
一瓣、两瓣、三瓣、四瓣、五瓣。
“这是.....”李致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哆嗦着嘴皮，双手微捧着掉落在他手里那看似平凡无奇的白色小花，感受着花中久违的灵力，眼泪不住地往外冒着，抬眼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恒歌。
“十朵花换一条你做的秋水鱼。”恒歌收回手，揭开了斗篷，道:“还算数吗？”
“算数，算数。”李致忙不迭地点头，哽咽出声:“算数啊，这辈子都算数。”
他彻底睁开了眼，看着恒歌:“你是.....”
“薛游歌。”恒歌笑道:“变了很多吧？”
“没变！”李致哈哈笑着:“没变，还是这样的俊，长恒呢，长恒那孩子去哪了？”
“......”恒歌的脸僵了一下，他轻声道:“我惹他生气，他不愿陪我来了。”
“怎么不愿来了？”李致睁大眼，道:“连我的鱼都不愿来吃了？”
“他最喜欢吃你做的鱼，哪能不愿？”恒歌道:“你多做一份，我带回去给他。”
“好，马上啊，马上我就去我给你们做鱼。”李致撑着扶手缓缓站起，张望到恒歌身后的人，呆愣着:“你们是？”
“好久不见了李叔叔。”有人立时撩开了斗篷，眼眶微红地看着老态尽显的李致:“想吃你做的鱼了。”
“你是....你是王树！”李致猛然回忆起了以前那个总喜欢缠着他的小小身影，激动得热泪盈眶，忙转眼看着另外的人，殷切的目光不知是在期盼什么。
“是啊，以前三天没尝到就馋，这都多少个三天了。”有人同样撩开了斗篷，呜咽道:“都快馋死了。”
“是啊，是啊，连着上一次答应我们的份，这次您可得多做点。”
“您还记得小德子这牛胃吧？两三条绝对不够吃！”
“你就会挤兑我，哪回我的不是被你争去了一半？”
“后来你不也抢回去了么！”
李致就这么笑眼看着，也是泪眼看着，笑中带泪，泪里含笑，似是总也看不够一般认真地看着他们争吵嬉闹的样子，不住地念:“好，好，好。”
又朝外吼了一声，气若洪钟:“来人，设宴！！”
不知何时开始，李致开始排斥做菜，先前那一次秋水鱼宴若不是因为李家的人被背后势力逼得没办法，千万般请求才让李致松口，怕是李致连刀把手都不会碰一下。
所以当李家子孙一听说李致要亲手持刀的事后，均都感到十分震惊，而等他们火急火燎赶到现场，又意外地被人拦了下来，只能远远地看见李致正与什么人聊得尽兴，笑得畅快异常——一如当年模样。
不过那边的欢声笑语倒与楚自熙这边严正以待仿佛危机一触即发的凝重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主上布菜一直是我的职责，何时需要你来插手了？”夹菜的筷子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在一起，恒歌阴狠地看着对面的人。
“我为自己的师父添菜，难道还需要征求你的同意？”萧战冷眼回视。
“呵，在那里的时候就从来没见你叫过主上一声师父，现在又来充什么徒弟？说出这话你都不嫌害臊？”一筷子鱼肉将已经塞得满满的碗更添了一分饱涨。
“你这叛徒都能有脸拾起几百年前的职责，我又如何不能叫一声师父？”同时一筷子压了下去。
“废物！”
“叛徒。”
仿佛有电火花在两人之间‘滋啦’直响，不肯退让的性子让双方的视线如即将开火的大炮般集结在了楚自熙面前已经摇摇欲坠的‘小山’上。
“主上，尝尝这山椒青笋。”
“师父，尝尝这椒盐小排。”
“主上，尝尝这糖醋白菜。”
“师父，尝尝这麻婆豆腐。”
“主上，尝尝这....”
“师父，尝尝这.....”
楚自熙拿着筷子神色麻木地在面前堆积得越来越高的‘小山’上停顿了许久，终是放弃般地将筷子搁置一旁，端茶轻抿。
这状况自然也被身旁密切注意着的两人发现。
恒歌一声喝斥:“废物你捣什么乱，要是把主上整得没有胃口了你又该当何罪！”
萧战冷目抬眼:“似乎由始至终捣乱的一直都是你？叛徒。”
恒歌最听不得的就是那‘叛徒’两字，更何况连番三次地被这样叫，终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一筷子朝萧战的面上刺去。
萧战本身的修为其实和恒歌相差无几，若不是先前被恒歌那番刺心的话扰乱了心神鹿死谁手还说不定，此刻见恒歌先一步下手，自然就没留余力地回招。
饭桌立时成了战场，撩起的灵力余波将桌上的碗筷震得晃动不止，于是又是‘啪嚓’一声，饭菜飞溅。
微偏头躲过飞射过来的一块排骨，再一低头躲过迸溅的瓷碗，楚自熙抿尽了茶盏中的茶水，手中灵力环绕在茶盏周围，唤了一声:“恒歌。”
“属下在！”边对招边向楚自熙的位置慢慢挪去。
萧战不经意地看了楚自熙一眼，与恒歌对招的筷子上圈了几丝威赫的雷霆。
“手摊开。”楚自熙道:“在我面前。”
恒歌不解，却依言乖乖地将手摊开。
楚自熙将施了灵力的茶盏放在他的手心:“拿好了，别掉了。”
“主上？”恒歌的不解更重了一分，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手中的茶盏，随即，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狠狠颤动起来，牙齿直打颤，仿佛面临极度恐惧中的样子。
“主上上上上——！”
“嗯。”一筷子将萧战向恒歌袭来的一招打偏，楚自熙甩了甩被震得有些疼痛的手。这两人还真是实打实地下狠手，没一点虚的。
萧战也停了手，看着楚自熙。
楚自熙瞥他一眼，没说什么。萧战的眸色暗了又暗，却无奈那是自己放在心尖的人，只能将加重的怒火投在恒歌的身上，只是等他看清恒歌的现状时，嘴角不自禁地抽动了一下。
此时的恒歌，唇齿泛白，额上冷汗直冒，死死地盯着手中被他抖得不断跳跃的茶盏，仿佛那是吃人的猛兽一般，哆嗦得不成样子:“主上、主上、主上，属下知道错了了了——！”
“还闹么？”楚自熙重新拿了个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不闹了，不闹了！主上——”泣音都有了。
手腕微转，杯中的茶叶也随之律动起来，等到恒歌临近崩溃边缘的时候楚自熙方才开了口:“拿去丢了罢。”
恒歌瞬间没了踪影。
全场立时寂静了一会。
楚自熙对另一桌的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看了一眼努力忍笑的某人:“还笑？”
萧战敛了嘴角笑意，神色自若地伸手将楚自熙面前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开，再施了个清洁术将残渣油渍卷去。
楚自熙的脸色稍微缓下了几分，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品尝这食之不易的饭食。
“你用了幻术。”萧战道:“他看到了什么？”
“昂，老鼠罢了。”发现味道确实不错，楚自熙又夹了一筷子:“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会怕老鼠怕到那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