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要好几个月,宁呈森已然没有了耐心,偏小和尚还在继续说:“并且,释安师太有她自己的原则。年逾八旬男性施主不见!年逾花甲男性施主不见!年过而立男性施主亦不见!”
宁呈森眉心聚拢,口气不善:“你直接说她不可能见我就行了!”
话落,脑中又似升腾起什么想法,再次投眸到小和尚身上的时候,直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只见解签老僧就行,好歹香火钱我也捐了,求的签总不能不给我解?”
被质问,小和尚面色略有难堪,指了指中殿的方向:“在那个角落的阁楼处,师傅应该在门口。撄”
年逾八旬不见!年逾花甲不见!年过而立不见!
三十来年的记忆,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感觉到心脏都要脱离控制的地步。如果是舒染,他会有些不可置信,找的如此简单,可是,他不能不多想!
年逾八旬是否指宁四齐?年逾花甲是否指宁振邦和周鸿生?年过而立又是否指他?不管如何,这一趟,他必须去寻个究竟,在小和尚话未落的当口,高大的身躯已是如脚底生风般的向着中殿飞步疾走。
原本他回来只是想找那个老僧,因为他第二次带着米初妍回来大殿,米初妍要求解签的时候,推唐之话老僧虽说的中肯,却能瞧出他面色的不自然偿。
他认为老僧怪异,再加上那个老僧口口声声在念叨见过他,这才独自回来,打算寻个究竟。
然而,小和尚口中的那个释安师太让他联想到舒染,并不仅仅是因为小和尚口中释安师太的所谓原则。更重要的还有,第一次他们在大殿的时候,米初妍摇签,他在雕花屏风的空隙处看见徐暮云跟踪着一道晃动的背影。
人影是谁没有瞧清,闪的太快,但却因为有股熟悉感,让他不由想要拔腿冲过去,然而,又怕独留米初妍在大殿不安全,这才拖着她急急撤离。
只是,去到殿后的时候,连徐暮云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提是那个让他莫名眼熟的背影。如今想来,那个背影会不会是小和尚口中的师太?如果是,他因何觉得熟悉?
寺庙虽大,但他腿长,来来走走好几回不觉得距离有多远,可是这会儿,却因为心急,而觉得几百米的距离也是障碍。
原先的大步不自觉的转为急行,再又转为奔走,去到中殿,顺着小和尚指的方向过去,才发现,原来要上到那层阁楼是有多难。
不过十来级的阶梯,每一个梯口都挤着人,粗略扫看,竟有小百号人,有些是排队来见释安的,有些是要登记约见的,而有些则是纯粹慕名过来凑热闹的。
宁呈森要上去,被那些香客成排成排的挡住路道,齐声皆喊:“不许插队!”
或许是因为那几个原则,来见释安的都是女性,唯独他一个男子出现在此处,既得那些香客的排斥,又得那些香客的劝退。
如此状况下,宁呈森已不能硬闯,如果硬要冲着往上,必然会造成哄乱,搞不好还会发生踩踏,在这样狭小的楼道阶梯,踩踏会发生怎样的后果,作为医生,宁呈森完全可以想象。
偏巧,这层楼梯是唯一能及阁楼的通道,宁呈森长的高,纵有再多人头在他眼皮底下晃动,亦挡不住他的视线。
在他所站的地方,偶尔能见那个老僧在阁楼口上来回行走,接着那些传递而上的登记表,为那些焦急见释安的香客敲定大概时间。
然而,望的再远,也就只有这些而已,阁楼里头的那个释安,他无法穿墙透视。
按压着心底深处的那股焦躁,他不得不选择最末尾的位置,靠着楼梯斑驳木色的楼梯扶手,耐心等候。
其实他可以先返回去跟他们烧烤,算着时间合适了再回来,然而,他又担心他离开的时间,万一阁楼上的人走了,他无处寻。
打电话给瞿安,拜托他帮忙照顾好米初妍。
起初他没有说话,后来听见他行走的脚步声,大约是避开了人群后,才回:“你干什么去了?”
“我在庙里头,一时走不开。”眼睛瞄着阁楼,关注着那里的一举一动,这个电话,便没有那么上心。
大约是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对,瞿安又问:“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你帮我看着她就行。”
“好,我不会让她四处跑的,跑了也必须在我十步之内。”瞿安虽笑,但话里却是慎重。
宁呈森自己知道,瞿安戳兄弟们的软肋从来不留情,可以说,一天不吭友一天难平他在瞿家被念紧箍咒的郁气,但闹归闹,他心中自有掂量。
就如此刻,他明明没有说的太明白,而他却知道他这通电话潜着的含义。虽然他算拿徐暮云来膈应他,而他也确实膈应徐暮云,但这个电话,瞿安却能懂,他让她看着米初妍,是为看米初妍的安全,而并非是看着米初妍的交友状况。
宁呈森喜欢穗城这个地方,有三个原因。
其一,自幼起便从舒染口中知道这座古老国度的古老城市,其实他的祖籍在港城,说起来跟向敬年那一脉还有点牵扯。但他到中国这几年,未曾回去探过长辈口中已修缮五六回的故居,大多时候,他更愿意呆在有母亲足迹的穗城。
其二,除却贺端宸,他这辈子的知己好友都在穗城。
其三,这里有个米初妍。
很多时候他在想,他的人生,只要再寻回母亲,便是无所求。如果已故,给她名正言顺的立碑造墓,如果还在,要带她脱离困境。
当然,这个过程中他亦如现在这般,离不开宁家的财势帮助。
别看他们四周安静,实则,暗处安插了不少人手携在前后左右,万一再有纽约事件的发生,宁振邦安插的那些专业保镖便能够派上用场。
再有,如今的宁呈森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再戒备宁翰邦出其不意的捣乱或陷害。能够掌控宁婕,让其分开安德鲁,对他而言,自然再好不过。另外,伍乐旋毕竟是他前女友,两个人之间的相处长达六年,米初妍曾撞过不止一次伍乐旋的电话,他想要跟米初妍好好走下去,必然得让她清楚明白,伍乐旋从来不会是她的威胁。
伦敦之行,这些目的他都算达到,如今的他,便想安心留在穗城,全心追查母亲的事,除却米家和米初妍,他没有其他后顾之忧。
目光一直都在阁楼处未曾离去,保持昂头的姿势太久,脖颈酸胀。低头,缓解那阵酸胀感,这才瞧见,楼道口的人群不知何时退散了些,而那个老僧,站在楼梯最上端,转着佛珠让香客们改日再来。
宁呈森没想到如此快,随手挡住其中某个香客,客气询问:“释安师太不是一天见十个香客吗?怎么才一会就散了?”
在这个地方,没人知晓他是谁,宁呈森想要知道上边都说了什么话,必须得客气着求人。
被拦下的香客也有参与驱赶原想插队而上的宁呈森,只不过,这会儿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在此地站了如此之久,,不免也信了他的诚心,遂驻步回声:“释安师太身体不适,今天是坚持不下去了,唯有下周末继续了。”
随着香客的这几句话,余下的人群也纷纷叹息着无奈散开,密集的楼道,顷刻间,独剩宁呈森自己。
楼梯有些陡,他依旧三个并作两的上行,行至高处,恰撞从房里出来的老僧。阁楼大门紧闭,而老僧胸前的大佛珠也因他行走的匆忙脚步,而摆动着过大的幅度。
老僧无心去应付宁呈森,然而,却不得不应付。因为,宁呈森的长臂,撑在护栏处,挡去了他的道。
“师太可还在里头?她身体怎么不适?”
在楼下站了半个多小时,又因为焦于见里面的人,宁呈森的面色并不太好。
老僧说话声很缓慢,让人听着便感觉是上了岁数,看着宁呈森,好会儿后才回:“在里头休息,没啥大问题,就是乏了。”
“我是医生,可否进去一见?”
“不可!”老僧想也没想的拒绝:“师太自有她的调理之道,用不着医生。”
“如果我非要见呢?”
“那得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宁呈森哼笑一声:“出家人,怎会开口闭口言尸?”
老僧不动声色,自顾自的在念阿尼陀佛。
“听说我的朋友在大殿曾讨教过你,可否请问,他讨教你什么了?我女朋友让你解签文,为什么不解?”
不管徐暮云跟这位老僧讨教过什么,他都想知道,抛开米初妍,还因为,徐暮云口中的那个故人,那道背影。
“施主,有时候太过执念想要清楚的真相,并不怎么好看,你的朋友未曾讨教过,不过是让老僧不给那位女施主解签文罢了。老僧向师太转述过女施主的签文,师太指点,放下执念,便能安生,生生死死不过是个轮回,只有释然,才能安享余生。”
“什么意思?”
纵是宁呈森,也有无法当下反应的时候,只是因为心中执念着舒染,对老僧这样暗藏玄机的话,难免对号入座。
这么一对号,想要进楼一探究竟的想法更加坚定。
老僧在上,宁呈森在下,鹰眸扫视老僧上下,想要寻个突破口越过他冲上去,却是意外的发现,他那执握佛珠不停转动的拇指指腹往下,有着不同寻常的老茧。
宁呈森微微皱眉。
也许旁人不会知道那种老茧由何而来,但是细看几分,宁呈森能够分辨,那是曾长期执握类似枪支的把状物才会留下的印记。
如此印记出现在一个深山寺庙的和尚手里,是否太怪异?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老僧年轻之时,很有可能混迹道上,亦有可能是当过兵练过枪。
想要进阁楼,也想要试探老僧是否有身手,宁呈森当下越步而上,极快的速度垮过去,脚尖未着地,老僧已经是一个横跨脚,扫荡他的双腿。
那力度,丝毫不像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年老体衰。得亏的是,宁呈森本有防备,再加上从小练过,这才没让老僧的横扫腿得逞。
反身,迅猛出拳,老僧一个后晃身,躲过宁呈森的袭击,再又以鹰击之姿,反勾宁呈森侧脸,同样后退,躲避之余,朝其踢腿。
感觉到了他的能耐,出腿的时候,宁呈森用足了劲,然而,却在脚尖即将要击向老僧腹部之时,顾及其年迈,怕一腿将他踢下楼,略有犹豫。
却未想,因为这半秒的心软,让老僧得了空机,踩着黑色老布鞋的腿,带着狠劲冲过来,直击他的腹部。
宁呈森是有机会躲的,然而,没躲及。
阁楼房门恰有吱呀的开门响动,以为是里面的人要出来,侧首回望,而老僧利用足了这个机会,下足了狠劲,将他踢了出去。
阁楼前狭小而又幽长的走道,宁呈森捂腹倒地。
老僧的力度极大,纵是宁呈森,也忍不住闷哼两声。有过好几秒的忍痛,待回过神,余光瞥见有轻巧的脚步在楼梯间移动。
那一刻,像是触及了宁呈森的神经,浑然不顾身体的痛感,撑地而起,略弯着腰往前追赶:“等等!”
同样是背影,从阁楼里出来的师太,跟他从大殿中看到的那道背影,七分相像,其余三分,是因为当时背影闪得太快,他并不太确定,此与彼,是否同一个人。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的身影,像极了舒染,连那走姿,亦如记忆中的端庄雅态。一身宽松佛装,衬得她身形更为纤小。
然而,任凭宁呈森怎样急呼,师太未曾停步。
她在楼梯中央,他在楼梯顶端,中间隔着身手极好的老僧,宁呈森想要越到她前面看清她的样貌都毫无突破口。
情急之下,唯有紧跟。
或许是脚步仓促,也或许是腹部痛楚,更或许是宁呈森有意为之,陡梯下不过三个,他失脚滑落。
如此梯口,稍微磕碰都难忍疼痛,更何况是宁呈森直接滑落几个梯,若不是老僧及时稳住,估计就得滑至楼下,疼痛在所难免,一个大男人,不是不能忍,但他却没有忍。
因为舒染曾经说过:“我的儿,疼都疼不及,怎可让外人欺负了去。”
那是小时候,顽劣的他在外面跟人打架受了伤,回来她心疼的要命,第二天就带着她去找对方家长算账。
那时候他觉得,母亲如此伟大,小小的身躯,如此温婉知性的女子,却像是潜藏着无穷力量,竟然为了他,跟对方一家子争的脸红脖粗。
事实上那次事件他也并非占足了理,但母亲就是容不得他在外受委屈,他沾沾自喜,却未料,回到家后,母亲才将他训了一番。她说,她为他争这口气纯粹是因为她护短,她护短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但这并不代表他没错!
当时年纪小,不懂母亲的复杂心态,后来长大后才体会,那纯粹是母亲护犊子的一种行为。不管他对,他错,人前,她都不想要看到他受任何人的欺负,但是人后,她懂得教他辩是非。
如果她真的是舒染,或许会因为心疼而留步。而事实上,宁呈森的闷哼声,也确实短暂的留住了师太的脚步。
许是因为师太的主动所为,老僧并未加以阻止他的靠近,而事实上,他滑落阶梯后,距离师太,已是举手可碰。
宁呈森能够辨识舒染的手指,因为她曾许多年许多年不厌其烦的手把手教他弹琴,然而,师太的手指却被藏在宽松的袖口里头。
不过半秒,师太再次步行。
宁呈森着急,忙抬手抓住她的手肘,试探着喊:“妈?”
“施主请自重!”
粗噶的嗓音,犹如男子,俨然不是舒染的声音。舒染的声音,柔婉而又清澈,适合唱歌,也适合细声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