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楚从何时起,沈昙对于她来说,便如那渔船归的港,倦鸟儿回的巢,即使没有通天的本领,在顾青竹眼中也是无所不能的。
“兴许是被雨水泥石阻着路了。”顾青竹当下微笑道:“之前与程姐姐相见,还听说程大人在钦天监最近忙碌的厉害,西边儿雨水不断。”若非如此,临近科考沈昙还一直不回来,她怕要担心的夜不能寐了。
正值雨季,京兆府至汴梁中间一段官道又临近山峦,年年都会有些泥流灾事,不过害处都不大,临近州县官府组织了排障队,遇着什么第一时间前去排害,老太君有所耳闻的,点头道:“怕是没错,幸而你们归的早,不然这会子再走可没那顺畅路了。”
掰扯完几句,老太君预备着起身去后头小佛堂念那佛经,小书童很有的眼色的行完礼退了下去,顾青竹将调制好的瓜汁牛乳端给她:“祖母先将这个喝完再去,凉热刚好,我听何太医说牛乳养生健体,您不喜膻腥味,里头加了些西瓜汁儿,若是喜欢,孙女儿每日给你调点。”
老太君问了半天话,顾青竹在她斜后面的小桌忙手里活计,还以为瓜是拿来分吃的,惊讶的看着碗里泛着淡淡粉色的牛乳,窝心道:“再没你贴心的了。”
“可不是么。”于妈妈双手交叠在胸前,笑了道:“七姑娘从小便是个孝顺的。”
顾青竹笑了回,看着祖母一点点喝下,没有什么不喜的表情,放了心道:“以后我晚上过来您这,放厨娘熬了牛乳送过来,水果也不拘着这一种,别的都可以试试,何太医说睡前喝上半碗,还能助眠呢。”
小辈尽孝,老太君也不负她的好意,催促顾青竹在暖阁歇歇,晌午在长松苑用饭,另外还找丫鬟去大房捎个信儿,让李氏差人送帖子去魏国公府上,为稳婆的事情好好道谢。沈府回信也快,第二日萧老夫人邀请李氏去府里坐坐。
还有几日正是中秋佳节,街上门店饭楼的门面俱装饰一新,各种水果卖的也多,李氏派人采购了批新鲜瓜果,石榴、梨子、葡萄还有香橙,整整齐齐码放在两个竹篮中。另外,大闸蟹也是刚刚应季而下,离着京师往西不远,有一雁鸣湖,盛产闸蟹,南方所产蟹子运的慢,这个时候雁鸣湖闸蟹倒成了抢手货,顾府上的蟹还是仆役专门出城在湖边看着渔夫捉上来的,各个肥美口感极佳,连府上等不及尝鲜的哥儿们都赞不绝口。
此行宾主尽欢,萧老夫人还没听说自家孙儿操持办了这积福报的事儿,心里头也欣慰。
那稳婆周氏在魏国公府也是挂了号的,老夫人抬举她,族中有小妇人怀孕常招呼她上门诊看,不过自家用还罢,周氏出身平民,若贸然推荐给其他世家恐怕犯了人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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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和八月十五相叠,让素来繁华的汴梁城更加热闹,大户人家府上开始搭建高台,聘请戏班子在中秋夜演戏,普通百姓也纷纷出门采购,吃的用的,家里孩童若看上什么小玩意,长辈也愿意破次例,买来哄他们高兴。
顾府今年喜事都积攒在一块儿了,哪还有精力建台请班子,只吩咐厨房将月饼做足了,提前给下人们放小半天假,让他们也过个团圆节。
科考已经过去两场,这最后三日最是关键,顾青竹在书房为沈昙抄经许愿,顾同山院中的丫鬟赶着进了门,鼻尖跑出了层薄汗,喘了两喘,才说三爷喊她一道出门拜访一位友人。
顾同山受伤时可算九死一生,将养这么久,走路仍是有些勉强,圣人又准了他半年的假,明卓开蒙后得父亲教导的少,如今父子每日俱在一起,正弥补了前些年的光阴,所以平日若没要事,他是不会出府的。
这拜访他人府邸,甚少临时动身前往的,颂平连忙从双开大柜中挑出件熨烫妥的襦裙,伺候着顾青竹换上,喜乐进门还未放下手上的托盘,也被颂平叫来帮忙,还好她发髻梳理的可以见人,再添只头钗便齐全了。
和父亲碰了面,顾青竹方得知要去的许芸新置的院子,顾家一行在泸州叨扰人家良久,前些日子许芸派人送顾二爷的信函,还专程备上份厚礼祝贺刘氏产子,于情于理顾家都要派人去回访一二。
许芸买的宅子在城中东南角的甜水巷里,这附近官绅较少,大都是些做买卖的商户,小院一家挨着一家,茶肆酒楼也近的很。出大门向北行个几百步,巷子口处正临着汴河,两岸垂柳绿意傲人,顾青竹上次瞧见时,还是年后去城外种养园,挨着快活林沿岸走了几里,想当初柳叶才刚刚发了新枝。
众人下车,许芸带着管家在门前迎接,入了京师她也不改习惯,身上穿着麻料素长裙,长发挽在头顶,只插了一通体翠绿的玉簪,虽是女子,竟颇有些魏晋名士的风范。
“顾大人、七姑娘好久不见。”许芸并没行那女子福身之力,倒自如洒脱的拱手招呼:“这位小公子便是大人幼子吧?”
“正是小子明卓。”顾同山颔首,并轻轻推了顾明卓站在身前,介绍道:“这便是爹与你说的许家家主了。”
顾明卓人小却极为懂事,再听说过父亲重伤得人照拂之恩,便记挂着有一日登门致谢,闻言,肃着小脸向许芸施以大礼:“明卓谢许姨出手相救我爹爹。”
来时路上顾青竹提点过胞弟,许家家主虽年纪大,但还未婚配,夫人什么的称呼不可取,可以随她喊一声‘许姨’。
“小公子客气了,快些起来,不愧是汴梁百年世家,顾大人教子有方。”许芸观他言行不输成人,当即便多几分喜欢,双手扶他起了身,笑道:“贵客请。”
顾青竹牵着明卓跟在两人身后,心内赞叹许芸眼光独到,能在这片寻到如此品相的宅院,地方虽说不能与泸州许园相提并论,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映草木,门洞窗格均独具匠心,想来费了不少精力打理的。
烈日高悬,许芸将他们安排在一处水榭间落座,果酒随即由丫鬟端上,还特意为顾青竹备了碗红豆冰汤,明卓面前那碗冰多一点,正是解热消暑的好物。
顾同山与许芸交谈了半个时辰,顺便打听皇商之事她准备的如何,顾家虽无人在户部任职,但既然许家有这个能力,从中引荐也不是大事。
一番旁听下来,顾青竹再次为许芸的博学所折服,不禁感叹自己日后若有她三成,做梦怕都要笑醒的。
中秋事务繁忙,顾同山不欲多打搅,于是在邀请许芸明日到顾府过节后,带着顾青竹姐弟离去。请人来府上过节是老太君的意思,一来尽了地主之谊,二来刘氏与许芸关系甚好,也盼着她能来看看衡哥儿,所以许芸也没多推脱,只说按时赴约拜访。
次日,顾府院墙外巷子里来回窜梭玩耍的孩童一波接着一波,拍手声嬉闹声阵阵传来。
家中来客,李氏专程从顾同山那打听了泸州那边的口味,加上几个当地菜色招待许芸,而她自然也有备而来,挑的礼物几乎是处处称心。也不知从何处得知老太君最近身子不爽利,疲于行走,便从商铺购置一辆四轮车相赠,还嘱咐说单能在平坦的地方使用,以后想转转散步健身,也不愁累的时候还要差人抬软骄了。
席间许芸话语并不多,但每逢开口,说的话儿都让人有春风拂面之感,连老太爷都对她刮目相看,在人走后还多问了两句。
待听说许芸年近四十还未成过亲,老太君心里头可活泛上了,卢氏病逝那么多年,顾同山一直未曾动这方面心思,从前她也说过几次,无奈自家儿子没甚意愿,便搁置了。
“你觉着那许家家主人怎么样?”老太君暗暗想了一回,便问了李氏。
李氏愣了神儿,稍微一转就懂了老太君的深意,蹙眉想了会儿,将她扶到罗汉床上道:“人瞧着是不错,可二爷那边我看也没别的意思,且说她常年经商忙碌,真要娶到家里做主母,两边兼顾就是大问题。”
表面这么说,李氏话中也提醒了老太君,许芸再能干,那也是商贾出身,顾家不重门第,但本家这支还真没有聘商户之女当媳妇的先例。且人家一手挣出的家业,眼下都可以竞争皇商了,恐怕也不愿日后被围困在宅院之中,无法施展抱负。
老太君侧着躺下阖了眼,叹道:“青竹和明卓也大了,同山如今年轻,将来老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安不下心,至于出身,商贾也没甚子,就怕像你说的,人家还不乐意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李氏宽慰她道:“您啊少操些心,好好养着身子就成了。”
中秋后一日,秋闱终于顺利考完了。
贡院门前立的人比开考时还多,不少拉家带口的等在外头,也不顾天气热的慌,人挤人的,前头几圈尚能瞧到大门,最外头的人垫着脚尖也没望到什么,有些脑子活泛的直接踩着上了树,就为着盯着自家主子何时出场。
兵将手拿□□,应是在人群中辟出条小径,好方便下考的学子走路,商陆和沈靖正站在标线以外等着自家公子,而沈昙正是头一个走出来的。
“公子!”商陆笑着迎上前几步,拿过他手中的东西,嘴里道:“您渴不渴?我这带的有水囊,这就给您拿去。”
沈昙写卷费的时辰比其他人少的多,剩余空闲足够补眠,是以精神不错,见商陆小跑着去拿水囊,沉思片刻,蹙起眉问沈靖道:“又出什么事了?”
商陆笑的极为不自然,沈昙一眼便感觉不对。
沈靖犹豫了会儿,开口道:“回公子,是沈原将军那边,从宫里来了信,说钦差查出将军私自贩卖军械到境外,已经上奏皇帝,要定下通敌卖国之罪。”
沈昙沉默半晌,脸上展出个讽刺的笑,目光投向皇城所在的方向,厉声道:“通、敌、卖、国?我魏国公府的人若能做出这等事,圣人那龙椅估计也要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