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半点儿不假。
魏国公府不说是一门忠烈,至少包括老国公沈鸿渊在内的几位在朝任职的长辈,对圣人是绝对无二心的,想让这样的世家造反通敌,难如登天。
再者,沈鸿渊投军前,全家均被金兵贼军所杀,剩余五服之内的亲戚也寥寥无几,可谓与外敌有着血海深仇,他侍奉两代君主,能有眼下的风光地位,便是依靠四个字‘本分忠君’。凡沈府子孙无论男女,自幼开蒙俱由老国公亲自训话,家中聘请的教习先生也是长子沈仲挑选,政见一致,颇有思想见解之人。
如果子孙不成器,不管血缘多近,老国公就头一个会阻止其入仕,与其冒着子孙将来长歪祸害国家的危险,还不如将那势头扼杀在摇篮里头,左右安身立命的法子多呢。而幼子沈原虽说脾性暴了点儿,办事偶尔不知轻重,但却绝不会做出这等侮辱门楣的举动。
魏国公府的宅子还离着皇城仅一墙之隔,正是保护皇室的最后一道关卡,可见先皇对他信任,如今沈原将军因为彻查走私军械一案,怕是触了某些朝廷大员的逆鳞,阻了人财路,居然被反泼上这么一盆子脏水,简直不知所谓。
沈昙一路思考自己离开京兆府前,是否忽略了什么要紧的线索,当时着手查理的案件尚没理清楚,但到手的信息和佐证,确实禀明了钦差,包括四叔那边儿,也派荆越送去一份。
尽管还不足以证明那副将军无罪,起码不该绕了圈子连沈原都牵扯进去。
行至魏国公府大门前,老国公院中的管事和几个仆从已经在台阶上候着了。
这沈大公子别的毛病没有,能吃苦受罪,只一点儿,不喜丫鬟在身边乱转,是以家里头安排他起居时,能用上小仆便不指望丫头的。
沈昙从马上下来,把手中缰绳往前来接马的仆从手中一丢,疾步迈进了大门,沈靖和商陆在后头紧紧跟着,老管事点头说了句‘大公子辛苦’,而后又压低了声音道:“三殿下造访,这会儿正和老主人在前厅叙话,您若要去的话,小的得提前进去通报一声。”
三皇子李琛是刘贵仪所生,样貌性格颇像圣上,才学治国也不比太子逊色多少,特别是在用兵一途很有灵性,早些年没封太子时,宫里不少人还猜测圣人会立李琛接班,可到底是输在了‘长子为先’和出身上头,刘贵仪娘家再有势力,仍是不能和皇后相抗衡的。
沈昙不耐烦和那些个皇子皇女打交道,但刚下了科考,按道理是要到长辈房里汇报一番,再加上四叔沈原被诬陷,此时李琛登门八成是代表圣人前来,他倒想听听是何种证据,让钦差斗着胆子报沈家四爷通敌卖国的罪。
“我先回去一趟,劳烦和祖父说我少顷就到。”沈昙回说。
盛夏十分,在考棚里头呆上三日,饶是天仙下凡的人儿也浑身透着股味道,沈昙应试轻松,身上只多些汗渍,若他晚几步走出贡院,便能知道自己这副体面模样在考生里头是何等鹤立鸡群。
三省居临缓坡,周围树木繁茂,沈昙半刻没耽搁的在浴房洗漱完毕,换了件薄衫便去见祖父,头发水渍拧了几下,一路行来已晾的差不多,在房门前随意抓起束在脑后,便推门进了去。
厅中,老国公坐于上位,身后悬挂着一副青松白鹤图,三皇子李琛就在对面,见沈昙进门随即拱手笑道:“沈大公子安否。”
沈昙与这位三皇子接触不多,故而抱拳做礼,笑了笑道:“托殿下的福,一切均安。”随后与祖父和沈仲打过招呼,径直找了张椅子落座。
皇子驾临,沈昙科考这事儿理所当然的推至其后,老国公单问了句便不再提及,反倒是李琛有意多说两句:“本宫观沈公子成竹在胸,精气十足,想来此次试卷是做的极为顺手,要提前祝沈公子独占鳌头,日后大展宏图了。”
沈昙十分敷衍的同他客气道:“在下虽才学浅薄,不过也希望能借殿下吉言。”
“沈公子不必自谦,既然能投再顾氏门下为弟子,区区秋试岂不是手到擒来的?”李沈哈哈笑着摆了摆手:“用不着妄自菲薄。”
“既然如此。”沈昙从善如流的颔首笑道:“在下只能夸赞殿下有眼光了。”这便是承认自己考得好,而李琛美言于他,便是伯乐相中千里马。
三皇子对他不按常理出牌的言语吃惊了下,迅速调整了语气,没再继续与沈昙交锋,而是回头对老国公道:“您这嫡长孙果然不是池中物。”
沈昙刚刚下考,李琛没多打扰,不久便告辞而去。
“祖父,三殿下前来可是为四叔的事儿?”沈昙眉峰一挑,语气不佳的问。
“是也,估摸着圣人还眷顾着点儿我这老家伙的掩面。”老国公面儿上瞧不出喜怒,伸手从旁边的桌案上端着茶盅喝了口,留意看的话,便能发现右手衣袖下头隐约露出来那条一指粗细的刀疤,沈鸿渊一生戎马,打下多少胜仗,身上便留了多少伤疤。
沈昙嗤笑了声:“这是扇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你这小子。”沈仲刚送三殿下归来,迎面就听见自家儿子乱放狂言,当即呵斥道:“祸从口出,别把西北那点野脾性带到家里头来。”
在沈仲面前,沈昙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见祖父似乎精神不济,便劝了他回去歇息。
厅中侍候的丫鬟下人都被打发出去,沈原招手让他坐下,良久才严肃的开了口:“我知你四叔一直差遣你办些杂事,也从未询问过,但此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方才三殿下是奉了圣人的意思过来透些信儿,说钦差找到的证据确凿,乃是你四叔与吐蕃一部皇室的通信,人证则是西北大营中另外一位副将,军械之事,你到底了解多少?”
沈昙思考许久,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末了摸着下巴道:“儿子留在京兆府查案那么多天,半点消息也未曾听说,怕是有人故意到最后关头陷害四叔,当时他那些旧部,几个忠心的部将大都被革职待查了。”
言外之意,如果真是暗中之人计划周密的下了套子,就要从京师如今几位权臣入手查看了,换做地位不到的,没那个把握给沈原使绊子还做的滴水不漏。
沈仲将细节记下,便让沈昙少搀和些,紧接着话题一转,语重心长道:“前几日我不在府上,后来倒是听你娘说了,你欲向顾家七姑娘提亲?”
秋闱每一场之间可休息一日,沈昙是从城外直接进了贡院考试,头场出来,回府便和祖母他们提了想娶顾青竹为妻的意思。外头她和赵怀信的传言闹的沸沸扬扬,假以时日,假的怕也传成真的了,毕竟圣人对于小辈婚事的态度十分让人摸不到头脑,今天想拉着配了五皇子,明儿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出手已经晚了一步,沈昙可受不了再迟则生变。
“没错。”沈昙目光坚决:“儿子要取顾七姑娘。”
当日初闻自家长孙有了意中人,萧老夫人真真高兴的说不出话了,沈昙从小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跟着沈原在军里头混,家里头老人无论怎么说,楞是不管用。
他回汴梁后,老夫人也试着打探过沈昙意思,提了几位城中闺秀,在老夫人看来,自家孙儿在外头呆惯了,约莫不喜欢中规中矩的闺秀,所以尽挑些活泼开朗,又喜爱骑射的。没成想到最后,人家自己选得一位如此出色的姑娘,简直让几位长辈喜不自胜。
至于金明池那事,赵家都不怕和圣人抢媳妇儿,沈家又怎会没这气魄?
只是沈原这风波在即,问题是大是小还无法定论,冒然去顾府提亲,又怕凭白让人家多虑。要在前朝,通敌卖国可是诛九族的重罪,现今律法修缮皇帝仁慈,倒没那天子一怒,尸横遍野的情状了。
加上圣人肯派三皇子前来,便是透着不信沈原会犯此罪的意思,但形式仍然要走的,即便这样,魏国公府的荣光一时也会黯淡,再此时去顾家提亲,着实不占天时。
沈仲了解自己这独子,既然能向家人回禀,意味着吃了秤砣跌了心的,于是很是为难的叹道:“若说家世底蕴,咱们虽占着魏国公府的头衔,却不如顾家那种流芳百世的名门望族,七姑娘为父见过,确确实实是这汴梁闺秀中的翘楚,你若想娶她,咱们家没人会不同意。”
沈昙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垂眸道:“父亲是顾虑四叔一案会让我沈家一蹶不振?”
沈仲道:“并非全是,咱们家基业哪儿能那么容易撼动?只是换做是我的闺女,管你再好,家宅不安我也不会轻易让女儿嫁出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沈仲此言也是出于对顾家姑娘的重视,人好好的闺阁姑娘,还未嫁进来,就凭白让人家担惊受怕?
“我明白您的话。”沈昙神色凝重:“可圣人已有将她许给五皇子的意思,加上赵家公子与我相争,腹背受敌,再拖的话儿子甚不放心。”
沈仲瞥他一眼,瞧着儿子为情所困的样子,摸了摸沈昙后脑:“顾家大夫人登门谢你引荐那稳婆,你娘旁敲侧击的问过,顾家尚未对赵家提亲做回应,恐怕就是想借着赵家的势,暂时挡了圣上的好意,所以急并不能成事,从长计议才对。”
可无论怎样取舍,当务之急应是和顾青竹见上一面,择日不如撞日,沈昙回了三省居,喊人制备了简单礼品,骑马直接去了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