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站中患者的人数不断在增加,已经有人满为患的样子。患者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每天都有扛不下去的人被抬出疫站焚烧掉尸体。围绕在穆挽身边的,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喘息。
已经是慕容骁过世的第三日,穆挽依然在疫站里和朗修和一起忙里忙外。她始终没有闭上眼睛休息过,她害怕休息,害怕睡过去会看到慕容骁对她期盼的眼睛。
这几天穆挽试了十几道药方,可是城中疫症患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澹台颉月一直跟在她身后,乃是寸步不离。他担心,哪一个瞬间,穆挽会突然倒下。而他也只跟着,并不说话。他知道现在的穆挽,不想和任何人交谈。能帮她的方法只有一个,治好疫疾,救起扶风城,而这又谈何容易?
这方穆挽又抓来一副药熬好,将汤药端给一个病情十分严重的患者。那患者早已经神志不清,穆挽只好把汤药半喂半灌的给他喂下去,过了一会儿,这个患者的呼吸竟然顺畅起来。穆挽观察着他的变化,连端药的手都在晃动。
是了,救他们的方法,不就是这个么。
朗修和看着患者,激动的说到,“姐姐,这幅药,起效果了。你是配了什么药方?”他低头看着穆挽手里的陶碗,穆挽手心那道被匕首划破的伤口乍时刺入他的眼里。“姐姐,你的手……”
穆挽恍惚说道,“不过是,治伤寒的药而已。”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疫站中成百上千染了疫疾的人,他们在病痛中苦苦挣扎,只是想活下去。这些,皆是扶风城的子民。
穆挽抬头看了看扶风的天,阳光太过耀眼,刺的她眼疼,险些就要落下泪来。掌心有些疼,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脚步却晃了几晃。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骄阳似火,在毒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她更觉得晕的厉害。好累啊,父君,我就休息一小会儿好不好。终于在几天的不眠不休后,穆挽在阳光下倒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穆挽问自己,这个人的怀抱,为什么让人如此眷恋呢。
渴,渴的难受。
夜里穆挽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听见有人叫她挽挽,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叫她小昭。不知道是谁把手伸过去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不一会儿,又有人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有清甜的液体流入喉间。他伸手拍着她的背,让她安下心来。穆挽才又迷迷糊糊的继续睡下去。
是谁伸手握住她的手?好温暖,谁都好,只是不要放开。
最深的夜,一缕苏合香被窗缝里偷偷溜进的风给吹散。
穆挽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转醒,负责照顾她的慕容挽樱好容易才松了一口气,“姐姐,你总算醒了。”
穆挽揉了揉太阳穴,兴许是谁的太久了,神智一时不清明。她下床大致整理了一下衣裳,恰巧这时穆向阳走了进来,见到穆挽醒了,穆向阳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他说道,“少夫人,少君似乎查出疫疾的源头了,他让您醒来后立即去一趟莫凛侯府,那里似乎有什么问题。”
莫凛侯府?
穆挽听了匆匆赶往莫凛侯府。找出疫疾的源头,或许就能查出疫疾爆发的原因,也就能对症下药,治好疫疾。
莫凛侯府中如今也是一片萧条,偌大的庭院无人打理,花草枯死,蛛网悬梁,穆挽被穆向阳带到一处内院里。
澹台颉月站在一口井边,他拿着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视线落入井里。穆挽走到他身侧,也往井里看了看。
是一具泡发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有尸臭从井底散发出来。穆挽皱了皱眉头,澹台颉月见她并未系上面巾,便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她。
穆挽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帕子,拂开了。而后自己掏出一块素净的手帕来。澹台颉月怔了怔,还是把帕子收了回去。
澹台颉月把目光移回井底,对苍狼卫说道,“捞上来。”
不一会儿,那具井中死尸就被打捞了上来,一阵恶臭扑鼻。更让人恶心的是,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暴露的尸体表面布满了蠕动的蛆虫。
穆挽和澹台颉月看着尸体,皆是一阵沉默。
他们同时说道,“莫凛夫人。”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前莫凛夫人,那个初次见面就对穆挽出言斥骂的女人。如今她死在井底无人收尸,以这种惨状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穆挽正要上前查看,就听见身后一身欣喜的呼唤。
“阿芙,阿芙你回来啦。”
这声音是……陆生全?
穆挽转过身,果真见陆生全就站在院门口。他衣裳褴褛,头发散乱,就连鞋子都不见了一只。可是他看着穆挽的眼睛却暗极生光,充满着贪婪和**。
“阿芙,你是不是准备回到我身边了?”陆生全说着走上前,他兴奋的笑着,可是他的笑只会让人觉得诡异和不安。紧接着,陆生全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穆挽宽慰道,“阿芙,你不用怕,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骂你了。”
穆挽问到,“你为什么还在扶风城?”既然宁谷与离开了,前莫凛夫人死了无人收尸,那么他应该也离开了才对。
陆生全说到,“我在这里等你啊。我知道,你这么善良,知晓扶风城被疫疾所困一定会回来的。阿芙,我们一起走吧,离这里远远的。”
穆挽不再看他,把目光移向别处冷淡说道,“我既不会去你身边,也不会和你走。我不喜欢你,也请你别再叫我阿芙。若你是因为我曾救过你一次,被我的善良吸引,就错了。我并不善良。”
“不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陆生全迷茫的问到,他喃喃自语,似乎并不在意穆挽善不善良这个问题。
陆生全又抬头狠狠的盯着澹台颉月。“是不是因为他?你喜欢他对吗?可是他能为你做什么?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阿芙,为了让你回来,我不惜谋害父君,不惜让整个扶风城里的人染上疫疾!还有这个女人……”陆生全指着地上前莫凛夫人的尸体,说道,“她发现了我为你散布疫疾,竟然说你是妖女迷惑我的心智,她骂你,所以我把她掐死扔进了井里。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不惜让整个扶风城里的人染上疫疾……
“是你散布的疫疾……”
穆挽低着头问到,整张脸埋于阴处
,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你,害死了我的父君么?
陆生全全然不察她的变化,而是兴奋的说,“是啊,戚娘说我从前的动作实在太小了,你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但只要我让扶风城倒下,你就会回来了,呵呵,你果真回来了,那些人死的真好,真好。”
穆挽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早已发白。心口的痛一阵一阵袭来,死的真好?你竟然……
谁都没有预料到,穆挽会从一边穆向阳的手里拔出剑,动作之快,穆向阳根本来不及反应。事实上,那样的速度,就算是澹台颉月,若没有防备,也未必能拦下她的动作。而那柄被抽出的剑转眼就架在了陆生全的脖子上。
“你可知道,因为你,我父君死了。他甚至来不及,看见天明。他甚至来不及,听我说一声对不起!这些,都是因为你!”剑锋泛着寒光,穆挽的声色之厉,让在场之人无不震惊。澹台颉月突然发现,她只是从没有狠起来而已。她若是下了狠心,会做到什么地步呢?
陆生全睁大眼睛看着穆挽,他竟然觉得自己委屈,“我是因为爱你才会这么做的,阿芙,我只是,我只是想要你回到我身边啊。”
穆挽怒骂道,“别和我说爱,你的爱让我觉得恶心。以爱的名义,去满足你扭曲阴暗的内心,你喜欢看着别人走向死亡,伤害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因为你所谓的爱,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有多少人,被你所谓的爱害的家破人亡!”
陆生全呆呆的看着穆挽,他,做错了吗?
穆挽继续说,“你说你爱我是吗?那就死吧。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你的爱了。你说呢,生全?”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柔和,充满着蛊惑。
这样的穆挽,已经不是大家认识的穆挽。
但陆生全嘴边又露出笑来,他欣喜若狂,“只要我证明了,你就会爱我了吗?”
穆挽笑道,“说不定会呢。”
澹台颉月皱眉,“挽挽。你的手,不应沾上血。”
“我的手早已经沾上血了。”
穆挽回头看着澹台颉月,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最终都死了。所以我的手并不干净,同样的,我的心也并不干净。
陆生全伸手抓住穆挽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他的手鲜血淋漓,但是他似乎并不知道疼。
陆生全兴奋的说,“阿芙,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死。能被你杀死的人,都是你爱的吧?你看岑溪,他不是死在你的手上了吗?多么幸福啊……”
穆挽冷眼看着陆生全,他是个……疯子。
穆挽从他手中抽回长剑转身,往陆生全的反方向走去。
陆生全见穆挽要离开,他激动的咆哮起来,“阿芙,杀了我!杀了我啊!为什么岑溪可以死在你手里我却不可以?杀了我!只要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救这座城的方法!”
穆挽止步。陆生全再次笑起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