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漠笑容中带着别样的玩味,“那是他们不知你与宁王的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奴隶他的暗卫,也不知你本性可怖,才敢异想天开,声明打主意的人里可没有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肯定是不能碰的,一同跟来的八小姐,没有你这般让人高攀不起吧?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和昐五娘身上,在我看来,长大些了的八小姐反倒显得更为抓眼。之前在皇城因为意外提亲不成,一份夙愿未了,不知郡主可介意有人对八小姐下手?”虽不再敢用眼神冒犯郦清妍,此刻说话语气神态,却比以前那个漠浪子露骨多了。
对面的人依旧很冷淡,好像讨论的不是她至亲的姐妹,而是一个陌生的路人,“清婕虽然跟我出来,她仍旧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要求亲也不该对我或母亲,而是定国公。当然,你若是能够打动她,让定国公自愿与温家结亲,我毫无异议。”
温漠挑眉,“此话当真?”
“当不当真,要看温公子的本事。”郦清妍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你居然还能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什么娶或求亲之类,让我很意外。”不怕任何人听到的音量,眼睛里能挤出冰棱来,冰棱里裹着意味深长,“还以为温公子再不会喜欢女人了呢。”
没想到她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温漠的脸色顿时阴暗下去,胸腔无法控制似的起伏得厉害,“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半年前的我做不到,现在却有办法让你体内的虫子保持亢奋,或者永远沉睡,所以,别妄想碰我以及我身边的人,懂么?”手中盛开到饱满的蔷薇花被一把捏得稀烂,花瓣中的汁水染了一手的馨香,粗鲁残暴的动作让温漠觉得捏在她手上的是自己的心,正在饱受酷刑,而她的话让他越发的疼痛难耐。
郦清妍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多谢温公子的一张函书,让有凤来仪半年内将名气扩大了五倍不止,不知做为温家少主的你,看到竞争对手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抢占温家诸多生意,是否后悔?”
“那是它的确有本事。也因为你这个做法让我知道了温家少主身份的重要性,改头换面,得到如今的地位,该说多谢的是我才对。”温漠咬着牙齿,根本没什么谢意地说,“我派人查过,虽没查出来幕后东家到底是谁,但绝对不是你,你为何要为这酒楼如此费心费力?”
郦清妍用那只沾了花汁的手摸了摸嘴唇,一个美人做出来非常妩媚的动作,却因为她的神态而显得如同一只野兽刚填饱肚子之后的慵懒,连嘴上的花汁也变得如同猩红的鲜血,十分骇人。温漠看到她轻轻笑起来,尤为娇俏,“因为我乐意。”他听到郦清妍这样说,如同一条蛇在吐着它的信子,嘶嘶作响,“因为乐意,我可以让庄希南永远找不到你,也因为乐意,我可以下一刻就告诉庄希南你在哪儿。”
温漠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开始变得苍白起来,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变化,因为他的嘴角挂着的是半丝恐惧也无的冷笑,“郡主会否太过天真,以为庄希南这个名字现在还能威胁到我吗?”
“啊,”郦清妍倒像感慨不像感慨地叹了一声,“我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温公子居然这么紧张。但是庄希南的确改变了你,不是么?”
明明她从头到脚都很无害,说话的语气除了冰冷一些再没其他刺激,温漠却感觉体格娇小身姿纤妙的她如同一块巨大的乌云,笼在头顶,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温漠没有习过武,他不知道有种招式叫威压,只觉得这人的气势比半年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心中再不敢造次,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温漠觉得他和郦清妍已经聊不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之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郡主对温家的印象似乎并不是很好。”
“没有。”郦清妍否认。
温漠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是否在说谎,便继续问,“那郡主以后会对温家的财产出手吗?”
这个问题让郦清妍很是意外,若是以前的温漠,绝对不会问出这种话来,就算是受到了庄希南的迫压,也不可能会突然聪明成这样。郦清妍猜不到温漠从皇城离开后,回到江南途中,以及待在杭州的这半年发生过什么,导致他的巨大蜕变,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会否和自己一样,已经死过一回,是重生而来,才会变成与之前温漠截然不同的性格。即曳在杭州的人暂时还未与郦清妍取得联系,温家内部的事去问十二禤阁的话,总感觉怪怪的,或许她可以问一问温漠在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聆晔。
思绪虽多,实则不过一瞬,没有肯定或否定,只是陈述事实般说着,“我并不缺银子。温家的产业以后是你的,我不想与你为友,也不想与你为敌。”
温漠拱拱手,道一声“多谢”,然后便离开了。郦清妍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瓣,怔怔出了会儿神,转身进了屋。
温漠此去,原想着是到桓春堂看看温阒是否还在,顺道向温阑汇报几位小姐入住情况,结果在半路遇到了去往福熙阁的清婕,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两个丫头,婆子是温家安排过来伺候的,那两个丫头却没见过。
一眼看去,清婕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犹带一分稚嫩,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着一身鹅黄的衫子,窄窄的袖子上面松松绕了一条奶白绣合欢花的半臂,许是刚沐浴过,头发微湿,看上去竟比清晨刚开的黄色美人蕉更加娇俏可人,似乎能拧出一把露珠来。
那个婆子朝着温漠鞠躬,“请少主安。”
清婕却并不看他,只矮身行礼,顺道将花间小径让出半条,容温漠通过。温漠心中奇怪,面上不表,回了礼,缓步走过去,又回过头来看她,清婕已经走出老远,不由开口,“八小姐。”
清婕没停,温漠又叫了一声,她才转身回来,一脸疑惑,“温公子可是在叫我?”
温漠喉咙一哽,“八小姐莫非忘了在下?”
清婕终于看了他的脸,目光清澈坦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委实抱歉,温公子大约记错人了,我与温公子并不曾见过。”
温漠哑然失笑,才反应过来郦清妍方才那句,“当不当真,要看温公子的本事”,指的是什么,清婕这小姑娘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八小姐不记得不要紧,现在认识也为时不晚,在下温漠。”
清婕哦了一声,“我还有事,温公子自便。”说完就走了,没有半点对他感兴趣、或者要和他多说话的意思,留下愣住的温漠。
清婕的反应绝对不像欲拒还迎,当初定国公府梅林一见,她让温漠惊为天人,不过只隔了半年,便已忘得干净,说明这个人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入过眼中。温漠眯着眼睛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渗出的光斑,那张越绷越紧的俊俏面皮上,突然崩出阴蛰的笑来。
清婕到福熙阁时,听棋刚将粥端上桌,绿豆搭配着冰糖、薏米、粳米熬出来的粥浓稠而香甜,经过放凉冰镇,炎炎午后来上一小碗,很是清热解暑。她笑着走过去,“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姐姐便饿了么?现在用过,一会儿去了母亲那边,会吃不下的。”
“倒不是正经的用膳,只是身体疲乏,喝一碗解解暑。何况刚刚母亲派人过来传话,今夜是温家长辈聚在一起用餐,我们若是累了,觉得吵闹,不去也是可以的。”
清婕觉得温阑对郦清妍太过放纵,不由皱眉道,“那也太过无礼了。”
“堂堂清惠长郡主,若是连这点特权也没有,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郦清妍并不将不去陪温家长辈吃饭的后果放在心上,拉着清婕在身旁坐了,拨了拨她湿润的头发,“你从哪里来,去过翩若轩没有?雪晗居住着,可还合心?”
“直接从雪晗居过来的,我住在那里很好,里头的东西都挑的是最好的,下人布置得又很细心,生怕苛待了我似的,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左右瞧了瞧郦清妍的屋子,“还没有去过翩若轩,昐五娘信誓旦旦说一会儿要过来,到现在了也瞧不见人影,莫不是太累睡着了吧?”
“不无可能,她向来是按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行事的。”
清婕笑了一声,问道,“我们要在江南住多久?七姐何时动身去十二禤阁?去了过后还会回来吗?隔多久回来一次?在船上不敢轻易去打扰七姐,只听拾叶提过一两句,七姐到了杭州似乎要参加什么考核,难度很高的样子,考核通过过后,七姐还会像现在这样忙吗?”
郦清妍被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话说的晕头转向,连连做着暂停的手势,“怎的现在说话这样急,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为好?”
清婕垂下头去,带了些许委屈和歉意,鲜有的小心翼翼和可怜兮兮,“婕儿只是担心姐姐很快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郦清妍捏了捏她的手背,“八妹害怕一个人留在这儿么?有聆昐相陪,衣食无忧,出门有专人保护,作为长郡主的妹妹,下人只会像对待主子一样对你,只怕连温家正经的大小姐也比不过你,为何还要害怕?”
清婕当然听得出郦清妍话语中的揶揄,眼睛抬起来时湿漉漉的,惹人心疼,忍不住会心生怜爱,说话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情真意切,“婕儿不希望离七姐太远,婕儿希望能永远陪在姐姐身边。”
郦清妍有一瞬间的愣怔,她其实很少有被人这样依赖过,而清婕这种依赖是掺杂着很强的保护欲的,倒不像是清婕在害怕,而是清婕在担心即将面对各大长老的苛责的她会害怕似的。
“你很快会长大,也注定会变得如我一般强大,哪里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呢?”郦清妍勾住清婕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会留人保护你的。”末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加了一句,“你若是想去十二禤阁总部,等这轮忙碌结束,我来接你。”
这回发愣的人换成了清婕,“七姐,我并不是……”她想解释,但是却被郦清妍打断了,“不是要喝粥么,怎的一直不动勺子,听棋现在很少下厨,下次像现在这样有口福还不知要轮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听棋听得直笑,“小姐可莫打趣我,想吃什么只消吩咐一声,小的还不忙不迭的去做来,哪里敢摆什么谱子。”又对着清婕说,“八小姐不爱吃甜的,这碗特地少放了冰糖,若是不合口味,可别怪听棋手艺差。”
清婕尝了一口,笑起来,夸赞道,“味道很好。”作为一个国公府小姐,从小到大并不缺仆从,却也不禁羡慕起郦清妍和她丫头的相处方式来。温阑对郦清妍这几个贴身丫鬟从不偏颇,甚至颇为赞赏,独独对自己那两个看不上眼,此番看来,不无原因。终究是坐井观天,以前她竟没发觉自己的丫头有多么的差,真到了该培训几个得心得力丫头的时候了,也不知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算不算晚。
郦清妍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口中的绿豆粥咽尽了,缓缓道,“我的人你可以用,缺银子了只管和弄香说,只要不是离经叛道,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清婕的眼眶顿时热了,泪眼朦胧之中听到郦清妍继续说,“在我身边,你的任何力量和特长都不用隐藏,只要能够帮得上你,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看到你变强大,我会很欣慰,因为你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所以……”清婕怔怔地说,“七姐将我从家里带出来,从郡主府带到夏园,又带我来了杭州,都是因为七姐想……”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心中一直有很多种猜测,在胸膛里挣扎着想要突破出来,撞得一阵一阵的闷痛。在这些疼痛中唯一的庆幸,是她从庆国公府踏出的那一刻起,从没想过要害郦清妍,从未嫉恨,也从未想过要夺舍这一切。
郦清妍微微笑着,托着腮看着她,“八妹认为是什么原因,能够让我将一个和我娘亲斗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的女儿,从我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带出来,放下隔阂和对立,忘掉曾经是堪称敌人的关系,宠爱有加,并给了她一切女子想要的荣华富贵,自由和前途。这一切,仅仅因为你是我八妹,仅仅因为我觉得你的聪慧局限于内宅太过浪费吗?”
清婕心头巨震,结结巴巴开口,“什,什么原因?”
有一个念头,正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以疯狂的速度茁壮成长,洒下一片舒适清凉的同时,根蔓几欲血管涨破。
可是郦清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朝她眨了眨眼,“原因你以后就知道了。”黑凤翎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如同花间黑蝶的翅膀,只是带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香风,却在清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郦清妍弹了弹她的额头,“在想什么?整个人都傻掉了。不告诉原因,就让你这么难过么?”
清婕捂着额头,声音瓮声瓮气的,“没有难过,婕儿这是开心。”
郦清妍的话语间已经带了两分宠溺了,“傻丫头。”
“七姐不要对婕儿太好,让婕儿无法放手,更是要跟着七姐去十二禤阁的。婕儿从未任性过,倒是想在七姐面前任性一回。”清婕黑黑的眼睛仿佛要望到郦清妍心底,“七姐会讨厌任性的婕儿么?”
“会呀。”郦清妍玩着她腰间的比目鱼玉佩,“会把你扔在杭州,不管不问,让你自生自灭。”
清婕瞪她,“七姐又调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