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阑并不想让郦清妍与温氏一族有太多的交集,这点从原本不准备回温家,以及允许她不与温家的人见面吃饭就可以看出来,直到来了杭州郦清妍才发现,温家虽是江南首富,其实与温阑手中十二禤阁的强大并有太多联系。
这样一个足以让任何女子羡慕的强大母家,并不与温阑紧密结合在一起,不知是否因为摄政王从政,而温家从商的缘故,怕人忌讳,故意避嫌。实则温阑自己也有大量的商铺,有鑫莫这样的人帮她经营着,算是一个半个巨商,真不知该定义摄政王慕容亭云为清流还是浊流。
郦清妍看着面前的书册,微微走神。虽然到了温家却不代表训练的终止,她在正式成为十二禤阁少阁主之前,都是闲不下来的。院子里传来聆昐与清婕下棋时的笑声,混着丛林间的鸟鸣,是一种带着阴凉的闲适,让她有些羡慕,又有些无奈。琪园那么大,聆昐别的地方不去,偏要跑到她这处来下棋,仿佛是故意逗弄只能眼巴巴瞧着别人玩乐的她似的。
几次三番想把人赶跑,都狠不下心来。聆昐就是这个性子,说了她也不会改的,偏偏大家都爱这样宠着她惯着她,把人越发养得娇气了,真担心澹台降将人娶过去,结果发现娶了一个佛,时刻都要贡着才行,不知他会否后悔。再则,这样美好宁静又心无杂念的日子,郦清妍也是贪念的,只盼着能够日日如此才好,尔虞我诈心机算尽的日子,她真的过腻了。
因为体质的原因,夏日实在好过的很,连冰块也不用,郦清妍身上的寒意一冒,弄香拾叶她们简直要去加件衣裳才行。新鲜榨出来的青桔汁连冰镇也不要,直接端到郦清妍身旁来,手指一碰,整杯果汁都凉了,喝的几个小丫头连连打嗝,而小主人看着她们,对于自己被当工具使这回事儿无奈摇头。
郦清妍她们的安静不代表温家人也能够安静,虽然吩咐过好几次,不许有外人闯入,还是有些不懂事的娇娇小姐不死心,想方设法跑到琪园里头来,看一看辅政王妃收的义女,清惠长郡主的模样,或许能够因为一个眼缘,和长郡主成为好朋友。小姐们毕竟不同于男人,暗卫们看着这群磕不得碰不得的娇娇小姑娘,现身拦下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衱袶站在廊下,看着已经走进院子里的华服姑娘,隔着打开的窗户问里头的郦清妍,“少阁主准备如何处置?”他的身份不同于暗卫,只要郦清妍吩咐一声,不管对方是谁,一定会拎起来扔出院子外。
“什么怎么处置?”郦清妍头也不抬,“既然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把人赶走,我明日就不在这儿了,聆昐她们需要朋友,不能一直让她和清婕只得两个人,游山玩水,也是需要玩伴的。”说着抬起头来,问起正事,“大半日不见母亲,可是在休息?”
“温家一位长老出了事情,关乎十二禤阁内部信息,阁主正在处理,让少阁主先忙着自己的事,晚上再过去。”
“什么长老?”郦清妍下意识便问,问完看到衱袶表情才发觉不对,忙添了一句,“若是不能让我知道,不说也无妨。”
“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也会知道,没有什么差别。”这个回答就是拒绝回答的意思了,就在郦清妍以为他不会说时,衱袶很自然地接下去,“是位在十二禤阁地位很高的人,唯一可以质疑阁主决议的存在,这次他也推选了一位少年,想与您竞争,不过也一起出事了。”然后意味深长看了郦清妍一眼。
郦清妍被他看的莫名其妙,衱袶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居然带着怀疑和责备,不知是在怪她把长老杀了,还是因这样重要的事情没有派他去而郁闷。郦清妍顿时觉得非常憋屈,“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连有其他候选人都是现在才知晓,你这样无凭无据的怀疑我……”突然刹住话头,心中剧烈一跳,一个微妙的念头从心头闪过,速度太快,等她想要抓住仔细研究那是什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阁主想说什么?”这人话只说了一半便开始发呆,衱袶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以为她是生气了,硬着头皮解释,“并非怀疑少阁主,只是此事与少阁主休戚相关,属下会往这个方面想,别人也是。”从来冷言冷语的人不擅长解释,说到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尴尬地杵在那里,显得有些傻气,郦清妍一抬头便笑出了声。
不知是真心还是调侃,“原来先生是可以露出更多表情的。”
衱袶更尴尬了,那张冷酷英俊,因为言语不多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万年冰山棺材板脸居然脸红了,若是让鑫莫或怅亓看见,绝对会惊讶到撞墙。
郦清妍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再逗衱袶,言归正传,“那位长老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大约一个月前。”
“都一个月了才被发现?”郦清妍非常惊讶,“既然地位很高,身边必定有许多人保护,出事这么久了,为何现在才开始处理?”
“长老本在闭关,时间过了两天仍未出来,他底下的人怀疑,强行破关而入,才发现人早已死了,他选出来的那位继承人也死在里面,连尸首都烂得认不出真人来,叫了怅亓手下的人过去验尸,才知道人已死了一个月了。”衱袶不敢描述太多现场情况,怕吓着郦清妍。
郦清妍的眉头皱得更深,“那位长老在何处闭关?”
衱袶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如实回答道,“霖渊山,位于定州地界。”
和灵空山也隔得太远些了,郦清妍心中暗暗想着,又问,“现场可有打斗痕迹?”
“未曾发现,不过怅亓判断,尸体曾被移动过。”说到此处,衱袶突然停下来,“少阁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郦清妍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心中猜想,毕竟连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惊讶万分,不敢确定。思虑片刻,途中衱袶没有打断她的思路。“母亲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阁中对此议论纷纷,各有猜测,阁主不相信是少阁主所为。长老出事时,大船还在灵空山附近,就是飞也飞不过去,何况少阁主还一直在阁主身边,自然不会是您做的。虽已派人着手详查,凶手手法太过干净利落,怕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连十二禤阁都要查上许久,只怕对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却不知这位长老究竟惹到了谁,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衱袶刚要说话,看到拾叶进来,不再说话,抽身去了。
拾叶虽然进屋,却等了一会儿才走到郦清妍身边,大嗓门变成了细声细语,“温家大小姐说要求见长郡主,小姐见她吗?”
郦清妍整理着书桌上摊开来的一本本书册,不甚感兴趣地说,“她要见我,聆昐肯放她进来么?”
“温大小姐进了院子来便和昐五小姐,八小姐聊了一会儿天,小的在旁边瞧着,温大小姐知书娴雅,性子温婉,很是讨昐五小姐和八小姐的欢心呢。许是因为喜欢,才想让小姐见见吧,也好多交个朋友不是?”
郦清妍笑道,“昐儿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看我成天待在书房哪也不去,又不同她们一起玩,死气沉沉的,故意给我召个人来,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拾叶有些奇怪,“小姐又不是应付不来那温大小姐,何至于会产生笑话。”
“她那人本就奇怪,哪能知道哪句话能讨她开心,哪句话不能。知道我忙还让人家来见我,不是看戏又是什么?”头发突然被人从后面扯住,虽没用力,却吓了郦清妍一跳,回头看时,发现是聆昐站在窗外,正伸手到窗户里面来,手中握着一缕头发,笑吟吟地说着,“躲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可听见了。”
郦清妍剜了拾叶一眼,“你分明瞧见她来,却也不告诉我一声,合起伙来欺负我,变得这样坏,是要挨罚的。”
温沁一进门正听到这句,待看清郦清妍时不由一愣。郦清妍中午换过衣裳,想着下午不出去,并没有穿的特别隆重,一身素白衣裳上绣着朵朵粉色桃花,花枝曼妙,绣工极为精湛,让纯色不显单薄,反而十分优美。那布料第一眼看去十分素洁,再细看时才发现,透着隐隐的华光,柔和温软,是连她也从未见过的好料子。长发上只别一支长簪,温沁惊讶地发现,单是这支簪子就够盘下杭州城有名的玉器铺子,贵重得不可思议。
再看那人,一等一的样貌,五官稍稍淡些,衬得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格外摄人,周身笼着一层冷气,虽然和顺温柔,偏又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如同软软的棉花之下包裹的尖锐的针。绕是笑着看你,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尊贵,已经不能用与生俱来四个字简单概括,竟不知一个国公府小姐,如何能养出这样气度华贵的人儿来。那种浑身上下都写满诱人,却又使人不敢靠近的感觉,让人产生巨大的矛盾心理。
温沁似乎有些明白温阑为何不选她,而选这个人了。她是温家嫡长女,金枝玉叶一般捧在手心长大,身份比起以前的温漠还要尊贵些,娇宠如意的生活自然让她认为什么好的都该归自己所有。上一代温家嫡长女温阑的经历,曾让年少不更事的她肖想过自己会否和这位敬王妃一样,拥有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际遇。
可惜温阑不知为何与温家平不亲厚,她与这位姑姑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自然谈不上什么宠爱。家里人也曾想过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都被拒绝,直到看到温阑对郦清妍的在乎,才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孩子,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不是没有嫉妒和好奇,此刻看到郦清妍她终于明白,无论自己有多么的好,这世间一定会有人比自己更加完美且让人折服。
“长郡主金安。”温沁乖乖向郦清妍行礼,对方免了她的礼,赐了座,从头至尾没有从那张书桌旁边起来过,这让温沁有些坐如针毡,后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莽撞又无礼,太过丢脸。
“不知温大小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此番过来,带的人多,委实叨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温大小姐多多担待。”郦清妍不着痕迹地看了旁边的弄香一眼,对方知意,悄悄去了里间。
“是我打扰了才是,年初便听说姑姑和长郡主要来,渴盼了许久。如今终于在一个宅子里,知晓长郡主繁忙,不该打扰,可是若不见上一面,终究可惜,还望长郡主勿怪沁儿太过失礼。”温沁的声音的确如拾叶所说那般好听,人也长得极好,除了这回擅闯,看得出来教养是极好的,整个人甜丝丝,暖融融,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
“怎敢怪罪。本该多走动,是我近日事多,母亲强拘了我不许出去,待我忙过这一阵,再好好同姐妹们说话。”郦清妍话语温柔,并不想将温沁怎样,见弄香从里间出来,手上捧了一个匣子,便笑着说,“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一点小小礼物,还望温小姐喜欢。”
温沁很是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郦清妍会送她东西,还以为以她进门后连温家长辈也不见的脾气,不让人直接把她撵出福熙阁就算好的了,居然还有礼物收,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更是如坐针毡。
郦清妍的头发又被扯了扯,聆昐趴在窗棂上,朝她俩撇嘴,眼睛盯着那个匣子,“妍儿偏心,我也想要礼物。”
郦清妍把柔顺的发丝从她手中拉出来,无奈道,“我哪里就偏心了?你若想要,自己进屋来随便挑。”
聆昐越过窗棂伸出两条香软的胳膊直接抱住她,整个人趴在窗棂上,不满地嘟囔,“那些东西我也有,不值得稀罕,我想要的礼物是你。”
郦清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聆昐有种在向温沁炫耀她俩关系的意思,这种如同小孩子炫耀手中宝物的举动,让她忍不住想笑。
温沁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突然出声感慨,“长郡主与昐五小姐关系真好,像亲亲的两姐妹似的。”
聆昐面露不悦,“我们本来就是至亲姐妹,哪里来的像字?”
温沁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郦清妍虽未改姓慕容,她却是真真正正的敬王府嫡小姐,入了王府族谱的人,名义上她和聆昐的关系要强于那位清婕八小姐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温沁更为紧张。
“凉水湃过的葡萄,昐五娘你可要吃?”清婕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听在此刻的温沁耳中,如同天籁般的特赦令。一个是敬王府最受宠爱的小姐,一个是皇帝亲封的长郡主,温沁作为天下巨富温家的嫡小姐,依从小的生活环境和待遇来看,并不比前者们差了多少,此刻居然生出自卑的情绪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聆昐许是渴了,应了一声,放开郦清妍便从窗户边走开,也不问一句郦清妍她们吃不吃。
温沁见人走了才重新开口说话,“不知长郡主可见过温家嫡次子温涯哥哥?”
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十分奇怪,郦清妍摇头,“不知此人,怎么了?”
温沁微微笑道,“姑姑与长郡主来前,沁儿听父母提过一两句,似乎想要让温涯哥哥迎娶昐五小姐,趁着你们在杭州时提亲,要把婚事定下来呢。看到昐五小姐与长郡主关系如此之好,以后若是一个在杭州,一个在皇城,相隔遥远,怕是会不习惯吧?”
郦清妍顿时一个激灵,她天真无邪自由自在的昐儿是澹台降的,平白冒出来的温涯是个什么东西,聆昐岂是他能肖想的?思及此处,她才意识到自从即曳把焚禅和霜降派到齐国去,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澹台降的消息了。
将事情问了个清楚,送走温沁之后,郦清妍立即写了封信让人送了出去,又叫来暗卫,让他们仔细查查是否确有其事,最好把这个叫温涯的起根拔源,事无巨细全部呈上来。
清婕她是不担心的,父母不在,有她这个姐姐撑着,没人敢对她如何,聆昐却是块巨大的美味糕点,人人相争,若是温阑觉着那些个青年里头有瞧得上眼的,一喜之下把婚事给定了,郦清妍得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