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穆天冥注意的是路边墙上贴的纸,那是元宵节晚上,在路口缉拿逃犯的官差们贴上的犯人画像,穆天冥隐隐有印象当晚在赶往师傅被杀的现场时见过这里有官差在盘问路人,但应小二拉着他拐入了旁边的胡同,没有经过这个路口。第二天这里的官差就都散去了,只在墙上留下了扯掉了一半的画像。
穆天冥远远看到半副画像,心中一动,快步抢上前认真观看。人像虽然残缺不全,但文字告示却保留了下来。他一眼就在文字中看到“缉拿要犯穆顺”几个大字。
当晚顺天府在此缉拿的是我师傅?这怎么可能?顺天府怎么会知道我师傅的行踪?而且,我师傅极少来北京,顺天府怎么会有我师傅的肖像?
穆天冥觉得天旋地转,多日来困扰他的问题似乎全都能解释清楚了。他冲到应小二的面前,把他拉到路口问道:“应兄弟,元宵节那天晚上,我师傅是在这里和你说要绕路送你回家的对不对?”
“没错。”
“这就是答案了。我师傅和你走到这个路口,发现前面有官兵在缉拿他,所以他必须绕路而行,唯一的选择就是穿过你家门口的胡同走入他被杀的空场,所以凶手在那里等他。”
“我当天早上去春秋酒楼上工的时候都没有看到顺天府的官差,他们最早也要中午才会在这里设卡,等凶手发现官兵在这里缉拿穆顺,再去计划行动埋伏肯定来不及。”
“我早就怀疑凶手设计把我师傅引入那个空场,这就是他的计策了。凶手给顺天府报信,让顺天府在此拦截我师傅,逼迫我师傅走入他的圈套中。这就说明这个凶手即在顺天府官差的眼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又知道我师傅当晚的行程安排,那这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杨柏,只能是杨柏,李清栾、松柏柳什么的根本使唤不动顺天府。”
“应兄弟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只能是杨柏,李清栾什么的都是他摆的**阵,为的是拖延我调查的时间,让他能顺利的执行他下一步计划。杨柏一定是在慈仁寺后墙那里等待我师傅,把他叫到面前,突然出手杀了他,所以我师傅被杀的地点偏离了他正常行走的路线。我师傅是他的财神爷,所以不会怀疑他要杀自己,因此没加任何防备就走过去送死。”
“不对,你不是说从松剑客的遗命是要找到你,你师傅要去杨柏家出卖你么?那他提前杀了你师傅,就找不到你了。”
“我师傅不小心泄露了足够多的消息,杨柏推测出了我的身份,所以他就先杀了我师傅,以免我师傅再想其他人泄露消息,有人和他争夺掌门。”
“那李铁匠被杀也没法解释,他也不可能想到你会去找李铁匠。”
“没什么想不到的。他如果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早已派人监视我的行动,他知道我有凶器的筑模,也知道我如果去了松柳门,有可能会得知北京所有松柳剑都出自李铁匠之手,所以当天下午就杀了李铁匠。”穆天冥的全身微微发抖,头发竖立,好像被浇了一桶冰水。
“穆公子,就算你这些猜测都正确,那杨柏为何不直接杀了你了事,非得折腾出这么多麻烦?”
“我活着才有价值,我相信松剑客的遗命一定不是要我死,而是要我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再杀死我。”
应小二一拍手道:“公子我知道了!杨柏表面上是松柳门的人,实际上在暗中保护你,他知道穆顺要出卖你,所以就杀了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他又不得不杀了无辜的李铁匠。或者甚至杨柏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穆天冥摇摇头,默然不语的回到了酒楼。这些年来自己和父亲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只是为了能苟活于世。为了能继续苟活,自己远赴北京,为了能继续苟活,自己努力查案,为了能继续苟活,自己深入险境。然而实际上一切早已注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敌人注视下的一场表演,或许他们还认为自己的表演不够精彩。
他瘫在床上,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可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却不由自主的跳入他的脑海。
李铁匠死的好冤枉,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过着很普通的日子,也许正月十五的时候他还想着过了今年就关门养老了,也许他被杀的那天早上还想着晚上要去买点酱牛肉和邻居一起喝酒聊天,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按部就班过着平静的日子,享受朝阳,享受花香,享受清风。但是突然有一天下午,一个人闯进了他的家,为了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师傅,固然死有余辜,可是他的死却不是正义得到伸张,而是他人罪恶的牺牲品。他只是在路上走着,突然间性命就没了,甚至可能没有半点征兆,和李铁匠一样。生命就像花瓶,不但要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以免摔碎,还要时刻提防着心怀叵测的人来打破。
就算活着又能如何?上官夫人,她哥哥和情人被他丈夫杀了,她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去寻找真相。可是在她杀了上官钰报仇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为什么呢?也许因为她身边每一个人,关心她的人和她关心的人全都不在人世,所以她在世上已经没有牵挂。其实我也没有牵挂,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关心我的人,我也不关心任何人。如此看来,我还有必要这么执着于活着么?
我的生命如此脆弱,以至于我不得不尽一切可能去保护;我的生命如此苍白,以至于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即便如此,在我尽一切可能去保护了我没有意义的生命之后,我还是失败了,那干脆顺其自然吧。
穆天冥心乱如麻,沉沉睡去。
应小二一直坐在穆天冥旁边,他不知道穆天冥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没有见过他这么沮丧。他怕穆天冥出什么意外,一整夜都坐在那里没有离开。
这一夜,穆天冥不断在做梦,梦见外公被杀的晚上,那一群穿铠甲的人在火把下闪闪发光,满地紫色的鲜血四处流淌,不断的流向穆天冥,把穆天冥紧紧包裹起来,他不断挣扎,但是怎么也逃不出那片紫色。
远方公鸡的鸣啼打破了寂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菜市口过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开始喧闹。突然一阵大乱由远及近,吵醒了坐在床边打盹的应小二。应小二使劲搓了搓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打开窗户向下望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楼下几个早早就出来卖菜的菜农正在议论纷纷
。
“二哥,我听说昨天晚上老何头死了!”
“兄弟你可别开玩笑,昨天下午我还看见老何头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死了?”
“我不知道,我听王婶说的,说刚才有人在南坊玉皇庙那看见他的尸体了,都僵硬了。”
“哎呦,是吗,那咱得看看去,老何头好人呐,怎么就这么说死就死了呢?”
应小二越听越惊。这么几天的时间,菜市口周围连续发生三起命案,绝对不是巧合。问题是,卖菜的老何头跟江洋大盗穆顺还有李铁匠有什么关系?先不管这些,最重要的是赶紧把穆天冥叫起来,反正这一切都和他有关。
应小二走到穆天冥床前,轻轻把他摇醒。“穆公子,穆公子,起来了,又死了一个人。”
穆天冥在梦中听说又死了一个人,一下子惊醒坐起。“谁?”
“楼下卖菜的老何头。”
穆天冥皱着眉头摇摇脑袋。“老何头是谁?”
应小二道:“就是我们楼下那个卖菜的老头,六十多岁了,每天都一副笑脸。”
老何头,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老头,全身每一处都写满了生活的艰辛与苦难,但是每一处也都写满了生活的幸福与快乐。我元宵节那天还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过上简单快乐的生活,哪知道他现在就死了。杨柏不但要夺走我的生活,我的性命,我的希望,现在连我一点点快乐的幻想也要夺走。我和他何仇何怨,让他一定要彻底摧毁我?
应小二见他不说话,不明就里,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这些天接连发生这些案子,不会是偶然的。”
穆天冥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去。”随后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虽然穆天冥不愿参与,但应小二仍然决定自己前往。南坊在菜市口以南不远的地方,没有什么居民,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干枯的杂草一人多高,随着晨风轻轻摆动,满带着残留着的北京冬天的味道。一般来说行人从菜市口往南出城去的路线都是经过南坊旁边的主路,但还是有人为贪图省事,直接穿行这片荒地,老何头就死在了这片荒地中。
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应小二低着头拼尽全力才挤进去看到了老何头的尸体。
老何头的死相很恐怖,尸体躺在地面上,长大了嘴瞪大了眼睛,灰色的眼珠就像蒙尘多年的琉璃球,一点光泽都没有。尸体双手前伸,十指如钩,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尸体的胸前有一大片干枯发紫的血迹,看来致命伤又是在胸口。应小二蹲下身子,仔细检查尸体,全然不顾旁边的人指指点点。
小半个时辰后,应小二回到客房。“公子,杀老何头的凶器还是松柳剑。杨柏就是一条疯狗,连买菜的都不放过!咱们一定得想办法抓住他。”
“没兴趣。”
应小二双眉一竖,瞪大眼睛道:“什么叫没兴趣啊?无辜的人被杀了,如果你不抓住杨柏,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
“与我无关。杨柏赢了,我输了,我死定了,你就当我死了吧。”
(下次更新时间7月18日11时30分。内忧外患,风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