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淡淡弯了弯嘴角，看来前阵子的确是自己多虑了。这个大房，只要有赦大老爷在，即便自己不给制造麻烦，他们自己也会生出事端来。翡翠那个丫头的兄长还在周瑞派的人手中，这个节骨眼上，经过上一次自己的“点拨”，她当能领会其中的意味。这会子莫不是东窗事发与邢氏闹了起来？
“老太太，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大老爷许是在外头有了什么生气的事，一时忍不住。可林姑娘毕竟是客人……”
贾母心里一咯噔，林家带来的管家还没走，若是叫旁人看见自家如此家宅不宁，回去跟自己那女婿一说，还如何放心的把玉儿交由她抚养？
对于这个外孙女，史氏是发自真心的想去疼爱。
想到这里，贾母一杵手中的拐杖，对鸳鸯道：“快，扶我到老大那里去！”
站在一旁的王熙凤忙过来抢先扶上了贾母的手，尖声细语道：“我来我来，老祖宗，要我说，不去也罢。我过去看看，能有什么事，左不过好言相劝几句。回头我把林姑娘一起带上接过来同您一起吃晚饭便是。”
自家那个公公一向是个老糊涂，平日里为老不尊也就罢了，偏偏赶在今儿有客人到场。本来听姑妈说林家那姑娘时，自己同姑妈的想法一样，一个过来投亲的孤女，即便父亲是二品大员以后家族里怕也是靠不上了，没什么值当巴结的。可今儿看老祖宗的那个架势，倒很是心疼这个外孙女几分。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大房的儿媳妇，总不希望出丑的时候自己也在边上。
哪知这回那史老太君是真的动了气，“哼，他自个儿不中用，定是在外头和狐朋狗友之间受了什么闲气，一大把年纪的人好端端的哭什么，也不嫌臊得慌。若不是他这个做爹的不争气，琏儿又怎么会到现在连个一官半职都谋不到。”
提到贾琏，王熙凤便有些软了下去，在旁的方面自己一向硬气，唯独嫁的这个夫君，往好听了说是国公府长房嫡子，可实际上整个大房穷的要死，琏儿又没个正经差事干，若不是自己得了个管家权，只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哪像她们王家才是真正的家大业大！还不是为了嫁个嫡出公子，才听了姑母的话。也就图了个二爷这副好皮相。
心下想着，王熙凤的脸上露出了半分无奈，面上却依旧笑如春风，“看老祖宗说，我这不是怕您累着？有您去，我这才放心。我这就扶您一同过去。”
穿过荣禧堂，走了不短的路，才拐进黑油大门，进了大房的院子。史老太君边走边抬头打量着灰突突的屋瓦子，再往前走，便是小巧别致的小院子，不似北苑那般富丽堂皇。老大住的这个院子，自打他爹走了之后，这么些年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曾踏入过。
想想这一大家子，除了凤儿这个孙媳妇自己常见着，其他的儿媳邢氏、孙子贾琏都不是十分亲近，就更别说庶出的贾琮和迎春了。上一回在定北侯府之后，自己才真正留意到迎春这个孙女，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孩子。只是自己一直不大喜欢老大，连带着对这几个孩子的疼爱也远不及珠儿、元春和宝玉。
“老祖宗您抬脚，当心门槛儿。”王熙凤在一旁“热络又贴心”地提醒着贾母。“这院子便是大老爷的院子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哭声震天或是什么哭笑不得的场面，小院里绿萝蔓蔓、翠竹依依、古树参天，很是古朴。
鸳鸯有些好奇地“咦”了一声，“刚才明明……”
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个小丫头子刚要跑上前去禀告一声，被她暗暗地瞅了一眼，忙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过来，见过你林姐姐。”迎春伸手拉过贾琮，“叫姐姐好。”
贾琮早就听说今天家里要来一个客人，打扬州来，却没想到是个如此好看的小姐姐。比家里的这些姐姐都要好看，像个画上的仙女似的。贾琮呆呆地看着黛玉，却很快乖乖地冲她喊了一声：“琮儿见过林姐姐，姐姐好。”
黛玉一愣，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别人喊姐姐。眼前这个小公子却是乖巧的很，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透着率真，很有几分灵气。自己没有亲兄弟，眼下有这么一个唤自己姐姐的弟弟，黛玉的心里涌上一丝暖意。
“琮儿弟弟好。”
迎春这几日见他念书用功了很多，也甚是听话，心里很是欣慰，“以后你林姐姐就要在咱们府里小住一段时日了，你要听话，别跟着环哥儿一起捣乱听到了？”
“听到了。”
黛玉轻轻抿嘴一笑，又见已经坐起来的大舅叹了口气，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道：“原本跟你大舅母说，连日来身子不好，怕见着你想起你母亲，心里忧伤。今儿见着了，你与我那妹子长得神似，如今见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言笑晏晏，更让我想起当年事。孩子你就安心在这住下，你外祖母以前最疼你母亲，也必定会十分疼你，缺什么只管跟你舅母、凤嫂子说便是，她现在管家。”
听见舅舅这般说，黛玉心里颇为动容，起身谢道：“多谢大舅舅，大舅舅注意身子。”
“大舅舅这儿比不得你二舅舅富余，只你大舅母、迎春姐姐、琏二哥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什么坏心思。你母亲儿时最是聪慧，大舅舅念书不好总被耻笑了去，可心里却是最喜欢唯一的亲妹子。你爹爹也是个大文人，中过探花。”想到林如海从不与自己来往，却听门房说常和贾政有书信来往，贾赦心里也有几分没趣和失落，毕竟是个文人都看不上草包。
“琮儿、迎春，你们姑家的玉儿刚来，对府里还不是很熟悉。府里人多，脸生的人也多，你们多陪着玉儿逛逛走走。”
那二人点了点头。
贾赦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一会儿还要去见二舅，晚饭定是得在你外祖母那里吃才好。大舅舅就不留你吃饭了，免得娘知道了生气。”
贾母正走进屋里头，忽听见贾赦这一番感言，心里一咯噔，自己这三个儿女，最不上心的便是贾赦。自己偏爱小儿子，老国公走后，便做主让政儿住了荣禧堂，老大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只觉得他们一家子都老实巴交不擅长言语，不如老二家的讨人欢喜。听到这番话，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有些太偏心了？
再看看琮儿、迎春这姐弟和睦，对玉儿也上心。鸳鸯刚才说的老大哭个不停，原来是思念敏儿，老大对敏儿这个亲妹子的手足情义，从不挂在嘴上罢了。人死了最能看出生前情分来。
“行了，你就莫要在孩子面前丢人了。也不怕人家看了笑话。”贾母清了清嗓子走了进来。
“外祖母。”黛玉忙过来唤道。
贾赦愣了愣，自己这娘几百年不曾踏入自己这屋子看看这个儿子了，今天竟然破天荒来了。这会子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娘。”贾赦陪着一张黑红黑红的笑脸，看着着实不如贾政的温文儒雅讨喜。贾母刚想厌烦，可一想刚才听到的话，心里也有了几分不忍心，“老大你好好歇着，我听说玉儿在你这里，顺道来带玉儿去吃晚饭。要不你也一起过来？”
“不不，就不劳烦娘了。她们几个小孩子一起热闹，我去凑什么？”贾赦忙摆手，心里不免有几分失落。自己这院子那么远，娘哪里会顺道过来看看？一定是听说了什么，怕自己给玉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印象，才赶紧过来带人的。
黛玉轻声对贾赦告别，“那改日再来看大舅舅。”
贾赦对这小外甥女十分怜爱，忙挥挥手道：“好好，无事无事。跟她们玩儿去吧，晚饭多吃些。”
赦老爷一开口，几个丫鬟都忍不住掩口笑了。果真是草包大老爷，哪有劝人家多吃饭的。哪像二老爷说话有书卷气？
一行人离了大房的院子，贾母心里也舒了一口气，“玉儿，今儿你就跟着我一起吃晚饭。”
黛玉乖巧又小心翼翼地应了声。
这时，史老太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还得先去见见你二舅舅。”旋即笑道，“方才那是你大舅舅，你也见着了。你大舅舅就是这么个糊涂人，若是说了什么，你别见笑。”
黛玉点了点头，心里却思忖道：这位大舅舅才不像是个糊涂的人，实实在在的，那份对母亲的兄妹情义，也是情真意切。不知道二舅舅如何。
王氏闻言，顿时尴尬住了。“老祖宗，现下已然到了快吃晚饭的时辰，过了就不好了。玉儿一路舟车劳顿，还饿着呢，吃完饭再见也不迟啊。”原来，今天贾政压根就不想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原本贾敏还在时，见妹婿林如海也是个有仕途的，便也想来往来往。如今妹子已走，妹婿说不定过两年再续个弦，这情义也就断了。还有什么好亲近的？客气客气就行了。
于是晨起听说黛玉就要到府，便推脱有事出去了。这会子王氏根本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怎么见？本来心想着若是黛玉一个人过来，自己就直说二老爷有事出去了，改日再见，想来小孩子家心里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没想到老太太也跟着，这样一来，怕是有些不好吧。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晚的？横竖要路过你那儿，到你那儿坐坐，我也有日子没见着老二了。吩咐下人上些茶点给玉儿打打尖儿，一会子再用晚膳。”
王氏红了脸，“这会子……二老爷怕是不在。”
“不在？”贾母眉头一拧，“去哪儿了？”
“出门了，有公务。”
“哦。”贾母有些不满地应了声，心里想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沉默了片刻，才道，“也罢，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有的是见的机会。宝玉也该下学了，刚才不就让你去叫，让他过来。”
“是。已经去叫了。”王氏恭顺地道，心里却想着。贾敏在世时，竟然还和老爷提过结亲的事，真是不自量力。这个林丫头，看着和贾敏那个病秧子一样，一看就不是个长寿数的。自己可不愿意把乖乖儿宝玉给这丫头。“玉儿莫见怪，你二舅舅有公务忙去了。一会儿你见着你这表哥，说什么你可莫要理会，他是个混世魔王，家里的姐妹都让着他。”意思就是你离我儿子远点！
黛玉浅笑着露出一对唇边的梨涡，对着王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道：这二舅母，并不像大舅母、表姐、琏表哥那般亲自来接；二舅也是有事出去了；现在又让我莫要理会表哥，分明就是想让自己和表哥远了才好。这么个态度，亲疏高下立见。既然人家不希望自个儿亲近，自个儿何必要迎上去？以后也不远不近的便是。
那黛玉是个何等玲珑的肠子？几眼便瞧出了二舅母的这份心思，更何况还有了先前大舅一家的对比。本来听说二舅家有个年纪相仿的表兄，衔着玉出生的，还很是好奇。这会子见他的心思也淡了些。
正当几人往回走着，便见赖大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老太太、太太，外头来了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