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人一边各怀心思,一边有说有笑。
贾母朝着钟氏带过来的小男孩招招手,慈目善目地笑道:“这是你的儿子?”
钟氏笑道:“这是我那小儿子,单名一个简字。”贾母顺势打量,见那少年郎与自家的几个男孩的唇红齿白全然不同,而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有股子顶天立地的气概,比宝玉还要俊上几分。心里不由纳罕:到底生在骁勇世家,养出来的儿郎也如此硬朗,相比之下,自家那几个孙儿倒显得水样了。
贾母心里一边对着陈简啧啧赞叹,又有些惋惜自己是不是平时也太娇惯宝玉了。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愿意服输,依旧对着外人称赞着自家的孙子,“我也有个和你这儿郎差不多年岁的乖孙子,名唤宝玉。”
“宝玉”大大名钟氏岂会不知道?就算以前仅仅是有所耳闻,自打上回从定北侯府回来,想不知道也难了。那样一个绣花枕头,养得跟女孩子似的不说,还丝毫不懂得避嫌。宝玉是个小孩子,本性必定不坏,可身边的大人教不好,就是大人的事了。
正想着,众人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屋里的丫鬟对这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了,纷纷眼前一亮,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迎春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钟氏,见她眉头紧蹙,便知定是因为上回赏花宴的事情对宝玉没什么好印象。再看身边的黛玉,一脸的云淡风轻。那黛玉方才在院中得到过二舅母“真诚的告诫”,知晓二舅母一家都对自己不远不近的,似乎也不希望能有多亲近,自然对这个即将出现的表哥少了一分好感。
贾母一见自己那乖乖孙儿过来了,顿时喜出望外,眉开眼笑地指着宝玉对钟氏道:“这就是我那孙儿宝玉。”说着便要伸手示意宝玉过来,“今儿来客人了。”
宝玉这才留意到今天屋里多了好几个陌生的面孔。
贾母一一介绍道:“这是敏姑妈儿时的挚友,永安侯夫人——你钟姨。”
宝玉走过来谦恭地行礼。
“这是你钟姨的小儿子,简儿。”
宝玉抬起头,这才发现一个俊朗的儿郎就立在自己眼前,那硬朗的眉目,如玉的容颜,虽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可那周身的气质,竟叫自己都自惭形秽了去。那宝玉对世间长得好的人、物都有发自肺腑地欢喜,一时间竟看呆了,好半晌才赞叹道:“这位小哥哥,看起来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不说还好,这一说陈简是个直性子,哈哈大笑起来,“见过见过,当然见过。上回我随母亲在定北侯世叔的花园子里赏牡丹,贤弟还夸园子里的姐妹们比花儿美、想和她们住在一起呢!”
宝玉一愣,随后一想起那一日回来后贾政几乎要吃了自己的眼神,顿时吓的一激灵。王氏和贾母等人也大惊失色,钟氏忙瞪了陈简一眼,淡淡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童言无忌。我想宝玉觉得我家简儿眼熟,也说明很有缘分吧。”
贾母此时巴不得钟氏给个台阶下,忙连连点头,“是是,小孩子家,见面亲近是好事。”说着忙岔开话题,又指了指黛玉道,“还不快见你姑妈家的表妹。”
宝玉本来目光已经被陈简吸引住,听贾母这么一说,才看见迎春姐姐身边已经站着一位袅娜出尘的小姑娘了。这一见不打紧,顿时惊觉自己之间夸赞过的美得跟天仙一般的那些姐妹们,全都没了颜色。
“这个妹妹我在哪里见过!”
黛玉秀气的眉一蹙,眼中秋波一闪,步子本能性地朝迎春身后挪了一步,站在一旁的林家的嬷嬷顿时沉下了脸来,深吸了一口气,护住黛玉,“公子这就说笑了,我家小姐是头一回上京,见过怕是不可能吧。”
贾母亦道:“竟胡说,你怎么会见过你林妹妹?”原本兴许可以理解成一句孩童间的玩笑话,更兼宝玉就是这么个性子,平日里和自家的姐妹、丫鬟闹做一团也是常有的事。可现下永安侯夫人在此,更有之间对陈简说的话在先,现在又对黛玉来了这么一句,便是想遮掩也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钟氏冷笑一声,道:“看来府上这位宝玉公子,头一回招呼人都爱说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对我家简儿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对小妹妹乱说。免得旁人听了笑话。”
王氏也赔笑道:“是啊,小孩子家玩笑话。”没想到在永安侯夫人面前又丢了一回脸,王氏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不由有几分埋怨地看了一眼贾母,要不是老太太平日里太溺爱,也不至于把宝玉教成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样儿。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宝玉身边只能留老实憨厚的,长得妖的以后都撵出去。这下来了个黛玉,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坯子,更不能叫宝玉走亲近了。
遂赶忙朝底下婆子递了个眼色,婆子心领神会,过来想贾母请示黛玉房舍安置、衣食住行。钟氏见接下来也是人家的家务事了,自己一个外人,该见的故人之女也见过了,也没有多留下来的道理。于是和贾母推辞再三,带着儿子离开了贾府。
永安侯府的侍卫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地从荣国府门口离去。走到一处拐弯,却停了下来。只见队伍后头这才急切地追上一个小丫鬟,待上了马车,才一五一十地把之后的所见所谓告诉了钟氏。
钟氏听罢,沉默了半晌,才:“你说贾家根本没有给玉儿准备居住的房舍,而是暂且安置在史老太君屋里的碧纱橱里?那个宝玉也是住在老太君屋里的?”
丫鬟点点头道:“回夫人,方才我借故找丢了的簪子,听得真真儿的。老太君还说林姑娘从家里带来的嬷嬷太老、丫鬟太小,全换成了自己家里的人,林家的心腹全都靠边站了。”
钟氏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陈简开口道:“娘,环儿说的是刚才那个好看的小妹妹吗?她为什么没有房子住?为什么一个人来?她的娘呢?”
钟氏心底一酸,搂过陈简道:“你小妹妹没有娘了,所以这才是受人欺负的原因吧。”
陈简立刻握紧了拳头,“那让妹妹住我们家,我们侯府院子大,到时候收拾出一整个院子给小妹妹。看谁敢欺负她,我就让侍卫去揍他个鼻青脸肿!”
钟氏被儿子的话逗笑了,自己膝下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今儿看见黛玉,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怜爱,若自己也有这么清秀伶俐的女儿该多好啊。今儿自己算是给了贾家某些人一个下马威,让她们暂时也不敢欺负黛玉太甚。可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自己一个外人怎好护佑黛玉一辈子?
看来还是得跟林如海写一封信,好好商议一番。
钟氏回望荣国府的街道,心底常常地舒了一口气,幸而早有贾家的长房公子贾琏派的亲信拿着林如海的书信提前到访,把家里二婶母掌权的情形做了个委婉的说明。钟氏是何等聪明的人,饶是再委婉,她也听明白了,黛玉一个孤女来到贾府,面对昔日自己母亲关系不和的二舅母,日子能好过吗?
贾琏他作为长房嫡孙,以什么样的理由和目的要“出卖”了王氏,钟氏不想管,这些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里,本来就没几个干净的各个房头之间都是斗来斗去的戏码。
只不过通过今天的亲自来访,的确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和这个贾公子所说,玉儿的确表面上受重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依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能用名利驱动的人,就肯为自己做事。这样的人也最好掌控,有了林如海的推荐书信,又有了互相之间需要利用的事。钟氏已经在心里思量好了,回去就让侯爷给贾琏安排个差事,这样让贾琏在侯爷底下做事,自己也好常知道些黛玉的动向。
钟氏一行回了侯府。而此时的贾琏,正在房里十分得意地摆弄着从扬州带回来的一些稀罕物件。
一旁的丫鬟小厮,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匣子,全都看直了眼。
有的是从扬州城买来的,不过还有一部分已经给贾琏藏起来的,却都是林如海送的。原本把一切事情想得太简单的林如海,经过这位侄儿的一“敲打”,顿时醒悟过来:宅院里的学问,不比官场上的清澈几分。
自己的女儿本来就没了亲娘护佑,就这么两手空空地送到外祖母家。虽然是岳母提出来要抚养的,可到底岁数大了,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老太君底下的人说不定连老太君都糊弄,就更不必说玉儿了。这位侄儿,虽说自己也不算知根知底,可既然肯来接黛玉,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能照看黛玉二三都是好的。
待林如海晚上一想,很快就琢磨过味儿来。自己这个岳母娘家,继承了爵位的是大舅哥贾赦不错,可住了荣禧堂的却是二舅哥贾政。这个做娘的心眼偏的已经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了。贾琏作为贾府长子嫡孙,却不得不听话娶了二婶母的侄女,听说是个庶出的也就罢了,脾气还不好,混到现在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自然是来向他献殷勤来了。
既然人家有求于自己,自己也有求于人家,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一层,林如海又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妻子贾敏生前好友永安侯夫人钟氏,索性书信一封,既替贾琏谋个差事,又请求钟氏照看黛玉一二。凡事还是留个后手。
第二日醒来,林如海又临行送了贾琏很多古董字画、金银做盘缠。
贾琏大喜过望,真是幸亏听了迎春妹妹的话,这才捞得这么个好差事!
他先把最贵重的一些东西都收了起来,留作私用;又挑出几样从扬州城买来的贵重首饰,得意洋洋地道:“这个给二奶奶送去!”最后包了一个小匣子,里面都是些江南新鲜样式的珠花、团扇、刺绣、玉器,乐滋滋地吩咐丫鬟道:“这个抱着,跟我去二小姐那里。”
到了迎春屋中,见她正在教贾琮念书。心里大为惊叹,听说最近琮儿学业大有长进,今儿爹爹见着了林家表妹后,还大为情真意切地哭了一番,听说老祖宗都给感动了。自家这个妹子……真是越看越聪明。
“妹子,看哥给你从扬州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迎春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匣子,知道定是些女孩子喜欢的。上辈子看淡了富贵生死,这一世也不是太在意。只莞尔一笑,“哥哥,坐。”
待贾琏坐定,迎春淡淡一笑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了。”
贾琏大为不解,“小妹为何这么说?喜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