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着邢氏手中抱着的人参,咬碎了一口银牙。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道:“大嫂真是好大方,这么大一颗人参,只怕林丫头吃了会虚不受补吧?”
邢氏倒没想那么多,“不受补?又不是一根一口气全吃完,拿去做丸药便是。倒不是我大方,只是人家千里迢迢从扬州过来,又是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她爹爹又对咱家不薄,别说是一根野山参了,就是十根也是吃得的。”
王夫人与自己这个大嫂一向不对付,又看不起她出身门户实在一般,自然不乐意多看她那得意模样一眼。
邢氏告别了王夫人,欢欢喜喜去了黛玉住处。
一踏进院子,便听到潺潺的水声,顿觉清净幽雅,如入山水田园。邢氏心中道:如此素雅清净的园子,最是适合修身养性。只是一般分给客人居住,主家为了显示待客之道,总会选华丽些的屋宇。
大老远的,雪雁便看见邢夫人带着丫鬟婆子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也如二太太一样,捧着布匹匣子,只再定睛一看那怀中抱着的山参,顿时惊呼,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太太和二太太怎的都来给姑娘送东西?还一个比一个好?
那邢氏一进院子便看见一个乖觉秀气的小丫头,看着眼生不是府里的,想起来好像之前在老太太屋里见过,是黛玉从扬州带来的家仆,水灵灵的模样。“你们家姑娘呢?”雪雁忙道:“在屋里呢。”
邢氏踏进屋,见迎春也坐在炕上,正同黛玉下棋。心中不由一阵欢喜,自己本没有孩子,先前寻思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养着也是替别人养。如今想来,饶是这三个孩子都没有亲生娘在世,自己这个嫡母便是唯一的。瞧着琏儿现在当了官儿,迎春出落得愈发好看,琮儿也是个听话的,自己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依靠。便越看自己这一双儿女越顺眼。
黛玉忙站起来,唤了声“大舅母来了。”客气地让让,心里头却又是想笑又是好奇,今儿自己是怎么了,二舅母刚走,大舅母又来了。
紫鹃给端了茶上来,一眼便看见邢夫人身后丫鬟手里捧着的匣子,那匣子敞开着,里头盛着的珠宝首饰一目了然。顿时睁大了眼睛,心里惊叹道,早就听说,大太太是个小气爱算计的。怎么如今出手这么大方?
迎春,弯了弯嘴角,心里想道:自己这个嫡母,为人一向小气,是个只进不出的铁公鸡。和父亲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次竟然愿意对黛玉出手如此大方。一来只怕里面有二哥哥的功劳。二来心里也定是认准了,巴结好黛玉,对自己这一房头有莫大的功劳吧!
黛玉惊诧地看着一匣子东西,忙道:“大舅母这是作甚?快把东西收起来,原就是我住在你们府上叨扰了,你这如何使得?叫旁人瞧见了,该说我不懂事又吃又拿了。再说了,我热孝虽将过,也不好穿金戴银啊。”
邢夫人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叨扰了、不懂事,若我们招待不周,那才真叫旁人看了笑话了。你大舅母不管家手里头不宽裕,但这是你琏二哥哥的一点心意,他这官儿能补上,全都是仰仗你爹爹的举荐,又岂止是几只簪子能换来的?现在用不上,以后也用得上。看着料子,也不是很鲜艳。”
说着,邢氏拿了一匹在黛玉身上验了验,“玉兰花儿的,也衬得上。簪子就留着,府里用钱的地方多,我看你来得急,寻常打发个下人,赏赐个丫鬟什么的。出门作客都用得上。”
黛玉看着邢氏手中的匣子,心下颇为动容。和二舅母相比,大舅一家真是对自己不错。于是便也不再推辞,让紫鹃把东西收好。
邢氏见女儿和黛玉正在下棋,便道:“你们小孩子家玩儿,我也插不上话,就不多呆了,免得碍着你们。你以后缺什么只管跟我们讲,若是不好意思就对你迎春姐姐说。这人参是上好的,用它来配丸药正合适!”
黛玉再一次对邢夫人道了谢。邢夫人这才离开了屋子。
待邢夫人走后,黛玉轻轻一笑,
“是你让你母亲来给我送这些的吧?”
迎春笑道,“你怎么知道?”
黛玉心里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听闻大舅母没有自己的儿女,琏二哥哥是个男子,送给自己的这些东西,都是小女儿家喜欢的。所以必定是迎春姐姐
黛玉笑道:“你让大舅母出了血本。可真像是个女儿做的事情。”黛玉笑吟吟地打趣她,虽然自己来到荣国府,时间不算长,但是看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一些认识,包括从贾府的丫鬟口中,听说了一些。
迎春知道她是在与自己说笑。也不生气。“这些都是你应该得的。
你的爹爹帮了二哥哥那么大的忙。就等于是帮了我们全家的忙。送一些,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应该的?虽说你现在不一定用得上。可日后你若还是穿的这般简朴素雅。有一些,看碟下菜,势利眼的狗奴才。可不一定会这么对你,京城比不得扬州。是个大染缸。”在大家族里呆久了,这些事情也见得多了,迎春想起上一辈子。黛玉一直觉得自己是两手空空来的贾府。那些下人丫鬟见她不像宝钗那般有跟母亲在身边,又有二太太这个做姨妈的,私底下都喜欢捧着宝钗。
试想若不是从心里看不起黛玉,又怎么敢说林姑娘是个尖酸刻薄的?
他们倒是有几个胆子敢,也就是料定了林黛玉在府里没有个依靠。更不像是会去贾母身边嚼舌根子的。
人都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不与那些人计较,那些人自己会撞上来。
黛玉的心中颇为感慨,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帮不帮的?都是家里人。自家的亲戚,父亲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写了一封推荐信罢了。”
迎春心里想着:黛玉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纯真的姑娘。只不过这般的纯真,也得还需要,能保护的人来保护才是。上一世。黛玉心里十分注意自己那宝兄弟。可自己这位宝玉弟弟,虽然对女孩子很好,但在家里,说白了,事事还是得听父亲母亲的。二叔二婶,也十分喜欢林黛玉,愿意他做自己的儿媳妇,便也就罢了,可偏偏二婶还是更看中自己的亲外甥女薛宝钗。
这就注定了这份情义成不了。
希望这一世,林如海能够醒悟过来,给女儿安排好各种之后的事情。
黛玉望着这人参出神,“我这身子是补不好了,又何必用这么好的人参配丸药。”迎春安慰她道:“你才多大,何必说这种丧气话?以前兴许是人参不好,这支是极好的,说不定你吃了就能转好了。身子都是慢慢调养的,我看你应当多走走,多吃些饭才是。”
过了几天,到了贾琏择的好日子,家里办了个家宴,只请了东府人一道过来热闹热闹,并贾琏日后走马上任官场上的一些朋友。本来昔日里那些个狐朋狗友也都要跟着过来贺喜。可贾琏觉得自己如今不一样了,和那些个浪荡公子混在一起,实在是掉价,于是便全都挡了回去。
永安侯也赏了个面子,以世交的名义携夫人家眷过来贺喜。
王熙凤一向是个爱热闹的,今日又是她自己的爷们儿得势,自然操持起这些事情来不在话下。由于永安侯也来了,不少平日里跟永安侯府都有所交道的世家子弟、同道为官的人也都一同跟了来。
迎春有些诧异,虽说堂堂国公府从世家大族的名义上说,与这些侯门王府有所来往都是正常的事。可自己活了上一世也看到了,平日里除了发生一些诸如生、死之类的大事,京城几家有点交情的世族会派人来凭吊一下以示礼节,私底下甚少听闻有什么特别好的私交。有也只是冯紫英之类几个。
今日竟然来了这么些人。
除了永安侯家的三位公子,还有上回在定北侯府赏花宴上见到的安郡王公子、定北侯世子李怀宣、李怀宁二兄弟……
也是,上一世除了二叔在朝为官,又只是个五品员外郎;哥哥一向风流、宝玉只知道吟风颂月,倒是也能有今天这样请家宴的机会。
于是便也不多想了,只和黛玉一道跟着府里几个姐妹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探春今日穿了一件出挑的银红撒花褙子,底下着的是绛紫色马面裙,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最精心的设计是在裙边上,用银线和粉线绞起来绣成的一朵朵莲花,一步一动步步生莲。就连宝玉都悄悄地多打量了一眼,侧首对王氏道:“探春妹妹今儿穿的可真好看。”
王氏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怎么能不好看?这可是托人从玲珑工坊最有名的绣娘珍娘手中所得,这步步生莲的手艺便是她的独门技艺,可不是凭钱就可以买到的。自己娘家二嫂与珍娘是同乡,又有交情,这才弄了一套来。
今儿来府里的可比上回赏花宴来的人都要好,上回让宝玉说错了话,今天说什么也要扳回来一局。他大房再有个儿子在吏部做官儿又怎么样?她们二房还有皇上的妃嫔呢!若是探春也能嫁个好人家,以后宝玉有这两个姐妹夫家,还怕没有好前途可谋?不比那贾琏投靠林如海强?
以探春的姿色,即便是个庶出的身份,可能说与个侯府、王爷做个侧妃、侧室,还是没问题的。这才肯花血本投在这个丫头身上。再看看邢氏,咧着个嘴,除了笑,什么也不会说,王氏轻哼了一声,看你们以后怎么比?
王氏点了点头,嘱咐宝玉道:“你少说话,安心吃饭看戏听听曲子就是。”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宝玉这般是真不敢多说了。于是乖乖地闭上了嘴,目光却不由地投向林妹妹,这个妹妹长得跟天仙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自己怎么亲近、讨好,她都只是莞尔一笑,或是打趣自己,却并不如府里其他姐妹一般与自己嬉戏玩闹。
他哪里知道,自打那日来府,黛玉先是对二房的态度有所了解,再听到王夫人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便晓得这位表哥不是自己所能亲近的;更见他对永安侯公子言语轻佻,心里已然不悦。后来又无意中听府里的丫鬟说起那日他在定北侯府赏花宴的“荒唐事”,心下就更对他有所疏远了。
宝玉和黛玉又隔着桌子而坐,遥想对望地,仿佛牛郎织女隔着银河,中间还坐着自己的娘王氏。宝玉心里讨了个没趣,想起那日看到的诗词: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便百无聊赖地轻轻用手沾了酒杯里的琼浆玉液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待王夫人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双木林,转而脸一红,又赶忙擦去。
再一抬头,发现今日来赴宴的女眷也来了。
又心头一喜,看见了那日的那几个姐姐。忽然,眼前一亮又是一愣,口中便惊呼道:“娘,那位姐姐她怎么……”
王氏又气又急地拍了他的手背,压低了声音喝道:“今儿你父亲也在,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喊什么姐姐?你……”
顺着宝玉的眼光,王氏也愣住了,从前方走来的一波世家小姐,各个打扮得都花枝招展:翠绿撒花的褙子、藕荷色撒花褙子、宝蓝色撒花褙子……底下配的马面裙上清一色绣着步步生莲!这一属,竟然有三个!
这一日,史老太君格外喜庆,那王熙凤自从嫁给了贾琏以来,还从未如此风光过,自然更是不会错过今日这等好时候,打扮得灿若云霞。众人正在厅堂内欢声笑语着,正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安郡王世子卫若兰,定北侯家小公子李怀宁,并永安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