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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大少爷和沈月眉都吓了一跳,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七姑八婆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韩景轩转过头来看着沈月眉,问道:“是吧,眉儿?”
沈月眉咬着牙齿,不说话,韩景轩紧张极了,他紧锁眉头看着她,却读不懂她的眼神。
“哼,空口无凭。”大少爷轻蔑地说道。
韩景轩对小三子打了个响指,小三子听令,端端正正拿来一张硬壳纸,大家纷纷议论那是什么,大少爷皱着眉头接过来一看,是一纸婚书。
这是一个绢面婚书,上面的字迹是油墨印刷的。绘制的图案是龙凤呈祥,还贴有价值不菲的印花税票。
上面写有韩景轩和沈月眉的生辰八字以及良辰吉日。
“韩景轩 沈小冬喜结秦晋之好。”一行金色大字很是耀眼。
大少爷看了沈月眉和韩景轩一眼,“哼”了一声便离去了,下人们纷纷上前把聘礼抬走。
韩景轩回头看着沈月眉,说道:“我说过,结婚只是个形式,帮助我们度过眼前的危机,结婚后我们各过各的,过不下去还可以离婚,上海离婚的越来越多,也不稀奇。”
沈月眉无力地坐在身后一张椅子上,斗争了这么久,她真的累了,有几分任命了。很多哲学家终其一生总结出来的文绉绉的言论,往往田间老农一语中的,月桂姐那句话说的太对了,她到哪里都不会消停的,她长得那么美,性情温和,又能琴棋书画,还贤惠持家,在她人老珠黄之前,她的生活是不会平静的。
想到月桂姐,再看看自己,为什么身份低微的人从来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呢,难道人生来没有财富与权势,就注定不能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吗?一直以来,她都被生活所迫,小时候被贫穷所迫,不得不放弃读书;长大后,被权势所迫,不得不放弃深爱的陈振中;为了生存所迫,不得不跟随韩景轩来到上海,现在,又被这种局势所迫,不得不嫁给他。
她痛恨被人摆布,被命运摆布,可是命运一直没有停止对她的摧残与折磨,似乎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游戏,这个被称为命运的神秘所在,对于一次次打破她的希望和梦想乐此不疲。
沈月眉又回到韩景轩家那间宽敞的大卧室里,韩景轩把厚重的双层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韩景轩回身一看,沈月眉像一只小刺猬一样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连头蒙住,韩景轩上前拉拉被子,感到她在里面紧紧攥住了,似乎决心不见他。韩景轩柔声说:“月儿——”
韩景轩喜欢月和眉这两个字,更加喜欢眉,每每叫她时,都发自内心感到温暖和平和。“起来吃点东西吧,洗个澡,换一件衣服。”
沈月眉在里面半天不吭声,韩景轩不知道自己是否幻听,似乎听见她在抽泣,他想要拉开她的被子,听到她在里面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睡一会儿。”
韩景轩不好继续勉强她,只能隔着被子拍拍她,说道:“好吧,你好好休息。”他起身,又看了她一眼,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韩景轩只得关上房门离开了。
沈月眉一直睡,一直睡,天黑后,韩景轩进去给她送饭,轻轻拧开床头的电灯,她依然熟睡着,鼻翼轻轻扇动,呼吸很均匀,似乎累坏了。韩景轩看她睡得像个孩子,可爱的样子让他情难自禁,伸出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就在这时,沈月眉眼珠转动,醒转过来,韩景轩赶紧缩回爪子,她猛地看到韩景轩,似乎很吃惊的样子,慢慢想起之前的事情,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下人把饭菜拿进来,在桌子上摆好,韩景轩坐在沈月眉对面,看着她吃饭,她始终一言不发得吃着,似乎对面坐的是空气。
韩景轩看着她,不动声色,全身的热血却被点燃,似乎重回北伐的战场,为了改变世界的信仰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征服战场需要的是霸气和谋略,征服女人需要的是柔情。他看着她,喜欢她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像个孩子一样认真,以后每天都能看见她,此刻的韩景轩心满意足。韩景轩知道,他和沈月眉之间,是一场温暖的长跑,他要克制自己拥她入怀的冲动,克制自己与她合为一体的生理**,像个初恋的小男生一样享受每日细碎的小幸福。韩景轩最有信心的,除却战场,便是女人,不急,韩景轩告诉自己,已经成功地把她留在身边了,漫长的相伴岁月总会日久生情。
沈月眉从洗澡间里走出来,头发间散发着清香,韩景轩深深地吸吸鼻子,他点上一支雪茄烟,幽幽地吐出烟圈,说道:“来,你坐下,咱们谈谈。”
沈月眉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韩景轩说道:“下月初六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吧?”
沈月眉猜测得到,但是惜字如金地点点头。
韩景轩把一张《上海大公报》递给她,沈月眉接过来一看,就见到五方寸大小的“韩景轩 沈小冬结婚启事”。
沈月眉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韩景轩,又低头看看两人的生辰八字,韩景轩以为她一定要问自己,如何搞到了自己的生辰,沈月眉开口问道:“你都这么大了?”
韩景轩无言扶额,沈月眉的关注点果然不俗:“我多大了,不过比你大个六七岁而已嘛,而立之年尚未到,被你说的好像我是个老头子一样!我知道,我这张脸看上去像十八岁,可你也不想想,我在军界没有后台,到了今日之位全屏自己努力,可不是蹉跎了青春光阴。婚礼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形式,可我的婚礼还是要热热闹闹地操办,你有什么要求吗?”
沈月眉摇摇头,她看着报纸,说道:“听闻你父亲在商界,是个强势而说一不二的人,他想办的事情一定能办成,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能得到,你果然遗传了他。”
韩景轩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住在家里,一山难容二虎呀!从小,家里其他兄弟都听我爸的安排,我真不懂,为什么要听他的?我小时候,听说了西方那个传说,耶稣的母亲,圣母玛利亚,产下救世主耶稣时还是个处女,我便执着地相信,我是我妈妈一人生的。”
沈月眉忍不住想笑,韩景轩这人,似乎只有可爱和可恨两种状态,她低头掩藏笑意:“所以令尊是圣母,你是救世主?”
韩景轩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看,我不是救了你两次么?”他清清嗓子,专注地看着低头喝茶的沈月眉,轻柔地叫道
道:“月儿——”
沈月眉的手一抖,茶杯叮当作响,韩景轩忽如其来的肉麻令她很是不适,韩景轩深刻地看着她,自顾地说道:“月儿,告诉你一句我读军校时期的座右铭,这句座右铭在我毕业时写在了教官的脸上,当然是在他睡着的时候。sometimes the hardest choices we make end up being the best thing we could have ever done for ourselves这句话的意思你懂吧,有时候,我们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最终成为我们做过的最漂亮的事。嫁给我,你现在觉得很突兀,因为你还不了解我,或许,有一天你了解了我,会庆幸当初没有错过我,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好人。”
呵呵。沈月眉抬头一笑。
沈月眉又一次来到那家东洋纱厂,这一次,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她穿着漂亮的旗袍,车边站着护兵,他们可以凭借手中的财富和权力来剥削人,她也可以凭借财富和权力力所能及地解救被剥削的人,这世上真的是只有强弱,没有善恶,善者若想拯救世界,必须要成为强者。
不一会儿,月桂姐拎着自己的几个破包袱,跟在沈月眉身后走出来,陆陆续续又出来几个女孩子,沈月眉帮她们还了赎金,自己在这里做工期间,这几个人对自己还不错。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沈月眉看她实在可怜,瘦的让人不敢摸,她受不了超负荷的工作和带工头的虐待,逃跑未遂,几乎被带工活活打死。她是个孤儿,从来不知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喊她野丫头。艰难的生活却并没有泯灭人性中的善良,沈月眉生病时,她还照顾过她。
韩景轩看见沈月眉领出来一群土里土气的傻丫头,觉得很有趣。野丫头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摸摸沈月眉的衣服,说道:“姐,你穿的是什么,滑溜溜的,真受看。”
月桂姐一把拍掉野丫头的手,说道:“你手多脏,别乱摸,仔细摸脏了。”
韩景轩笑笑,走下车去,毛副官紧随其后。几个丫头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韩景轩,月桂姐在沈月眉耳边小声说:“看我说的没错吧,凭你这好模样,就能有个好的出路。瞧,小伙子多精神,比嫁个老头子做小可好多了。”
野丫头悄声对同伴说:“城里的男孩长得真好,比女孩子还细嫩。”
安顿好这些人,沈月眉和韩景轩驱车前往韩家。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沈月眉的婆婆,韩景轩深爱的母亲已经带着她一脸全世界最慈爱的微笑撒手人寰,其他的人,虽是亲人,却不及母亲。
韩景轩打量坐在一边的沈月眉,她穿着一件蓝色旗袍,一头乌黑的秀发,耳朵上的宝石耳坠随着车子晃动叮当作响,嘴上一层淡淡的口红,手袋拿在手里端坐着,看上去很端庄。她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外面的夜景,那不是欣赏,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很空洞,似乎她只是为了躲避和韩景轩的眼神交会,才把目光定格在车窗外。
一下车,沈月眉就被面前雄伟壮阔的豪宅惊呆了,吴传庆的将军府也被比下去了,一排十六根气派的大柱子,气宇轩昂,简直就是美洲的一座庄园。电灯明亮的灯光照着门前悬着的三个大字——韩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