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请。”婢女引我走入府院之中,路过花亭,走进厅中。“请夫人稍后,大人晚一些就会过来。”
我向她点头致谢。
婢女请我落座之后,转身出了厅。
我在厅中留意了一下,有些意外,这将桓大人好歹也是莘国国君的异母弟,传闻之中,两人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可将桓大人的府院,未免也显得太寒酸了。从大门进来,是一个偌大的四方庭院,庭院正中,有一花亭,过花亭直对着厅,院中左右数间厢房,仅此而已。
单凭直觉感受,觉得传说中莘国国君与这将桓大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好的。
许是这每一个都是如此吗?
表现出来的友好仅此而已,但是,却并不甘愿与他人分享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切。
“请问你是……”将桓大人走入厅中,一袭素衣再简单不过,他的气质很出色。
“受人之托,来查一下发生在大人您府院上的凶杀案。”我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待他迟疑了一下将此物接过之后,我才缓缓道出,“对于发生在大人母亲身上的事,我很遗憾。”
“这……这是!”将桓大人诧异万分,那物件在他手中不住的抖动是因为他持此物的手,在颤抖。
“一位故人所赠。”那便是帝喾多年前赠与我的令牌,我将他交还于我的令牌重新收回到袖子中。“我本姓霍,从夫姓萧,大人可以称我为萧夫人。昔日曾与大人祖上有些渊源,如今听闻异事,担心九州祸乱重起,故而特来探望,还望大人予以方便。”
“萧夫人?”他更是惊讶,连那样与众不同的气度都尽显不可思议,蹙眉,叹气,自言自语道,“这世上,这世上竟然真有萧夫人……”
“大人?”我叫了他一声,看他一直发呆也不得不打断他。“若是可以,可否带我去看一下大人母亲出事的屋子?”
他迟疑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我一会儿,恐怕若不是这他族皆识得的令牌,他真的要怀疑一下我的真假了。“好吧,那还请萧夫人跟我来吧。”
跟着将桓大人,走出厅外,左手第三间,将桓大人停在了门外,他一直紧皱着眉头,特别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那种抵触的反应特别强烈,他在抗拒回忆起当时的事情。
我稍稍想了一想,然后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也一定希望,至亲的遇害可以早日找到凶手,这不仅仅是决定莘国与虞国关系的关键,也可以令大人的母亲早一些得到慰藉,放心离去。不是吗?”
将桓大人侧过身来看了看我,然后默不作声地伸手推开了门,就像是推动一件分量十足的重物一样,着实是费了些力气,才重新开启这扇房门的。
房中一片凌乱,在所有物品的表面上都覆有厚厚的一层灰尘。
“这里……”我乍一看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一年前的样子。“是大人特意命人将此处保存下来的吧。”
说着,我正要往房间里踏足而入。
“萧夫人。”将桓大人出声,使我停了下来。他慎重地考虑了许久,才说,“传闻中说,霍夫人是可以与鬼魂对话的奇人,不知是真是假?”
我留意着他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反应,那双失色多时的瞳孔深处,有着异样的微光闪动,那是他由衷的希望。在他自己问出这样话的同时,一定是经过严谨的思考,可是他却问出了连自己都已经否定的问题,那是因为……
“恐怕要令大人失望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可以与鬼魂对话的,这样,就可以帮助他与他遇害的母亲对话了。可我还是丝毫没有留余地的就否定了他的希望,只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沉浸在不可能的希望之中,只会让他越来越消极,既然人要活下去,那么面对事实是唯一治愈心口重伤的良药。“我没办法和鬼对话,我只能,与人心里的鬼对话而已。”
在他眼底那份希翼彻底覆灭之前,我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的光线应该是很充足的,可是现在,窗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倒让房间里显得昏暗了许多。而真正令我在意的是,屋子里所摆的几件陈设,我才向院子里又看了几眼,确定了什么,“将桓大人的母亲,生前可是素爱缫丝吗?”
缫丝,将蚕茧抽出蚕丝的工艺概称缫丝。原始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盆、筐就是原始的缫丝器具。汉族劳动人民发明了养蚕缫丝、织绸刺绣的技术。这方面的发明,应归功于汉族的妇女。传说黄帝之妻、西陵氏之女嫘祖,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
而这间房里,用以缫丝的器具齐全,并且还有一架倒下的缫车。
所以在察觉到房间里的情况之后,我下意识向外看了看,就是想要证实,这院子中是否留有养蚕的痕迹,一般来说,缫丝的人家必定养蚕留有备用,而我粗略在院中览过一眼之后,确实有所发现。
将桓大人的母亲,莘国前任国君的侧妃,是这样一个淳朴的女性吗?
“我母亲是我父王的侧妃,父王在世的时候,我母亲身份卑微,也常受父亲其他的女人欺负。母亲在十七岁时生下了我,我只记得,在我的印象中,直至父王病故,我见到他的次数也是很少的。多半时间是我与母亲一起生活,母亲不仅能制绫罗丝,还会制丝绵,她的手艺一绝,连父王都曾赞不绝口。父王病故时所穿的衣裳,还是母亲亲手织的丝绵……”将桓大人提起他的母亲,十分哀伤,可是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得出来,他对于他母亲的崇拜和骄傲。
“大人,无意冒犯,但是有一个问题,我还是得问。”我郑重地说,“在您的印象之中,殷夫人可曾与谁结过怨吗?或者,是您觉得有没有人一直威胁着您或者殷夫人呢?”
在猛地听到这样的问题时,将桓大人的直觉反应是大怒,然后他试图平衡那股怒气,这才渐渐缓和下来他那股杀气。“不会的。”
他说不会,但是在他从愤怒到平息的这段情绪变换中,我发现,他不是完全确定的。
“不会有人想要害死她的。”将桓大人又重复了一遍,“我母亲她素来性情温顺,从不与人交恶,即使是从前生活在父王身边,受尽刁难时,母亲对于其他人的打压也从不会放在心上。她是一个很善良,很宽容的人,从小就教我不要与人为敌,因为我们的身份卑微,所以我们的反抗只会引来杀意。我们一直都生活得很平静,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若不是予尹大人的夫人青姬,恐怕大人的母亲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从他没说完的话里,我自是听出了他隐忍的那些愤怒。“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在屋子里走了一周之后,透过地面的灰尘,还能看出当时留在地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了。
如果殷夫人当时是倒在这里的,那么她那时……“大人,请问,当时殷夫人倒下的位置,是面朝哪个方向的?”
将桓大人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进屋子里来的,他站在那发黑的血迹旁,看了一会儿。“朝北。”
“面朝北……”我喃喃地重复着刚刚得到的线索,然后按着血迹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如果殷夫人被发现的时候是面朝北,那么从缫车倒下的位置,和殷夫人当时的位置来判断,殷夫人应该是从缫车旁起身,向着这房间的东北角移动时遇害的。”
可是,缫车距离这房间的东北角,也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而已,这么小的范围内遇害,所以才会因为殷夫人的身体倒下推翻了缫车吧。
“那里有什么……”我向着房间的东北角走去,哪里有一个木柜子,很简单的木柜子,上面所陈列的东西也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日常摆设,看不出来有什么会突然吸引她的注意力,使她在缫丝的时候起身特别去查看的。“大人,请您确认一下,这柜子上的东西,是否都是这里原本就有的呢?”
将桓大人带着疑惑走了过来,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肯定的说,“确实都是。”
“那么,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间屋子是否有人进来过吗?”地上的灰尘,只能证明,最多这半年内没有人来过这间屋子里,但是对于半年前到一年前的这段期间,也就是更临近于案发之后的时间,却无法证明。
“不会的,这绝对不可能,因为在母亲出事之后,也没有谁敢站出来查这件事,所以此事就一再被搁置,我因为担心这里还会留有凶手的线索,就一直派人严加看管着,从予尹大人将青姬带走之后,这间屋子直至今日之前,都不曾有人进入其中过。”将桓出乎意料的肯定。
“没有人肯站出来查?”我不信这莘国都是无用之辈,竟然连一个能查出真相的人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