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倒是没出,一炷香前天兵天将的气息也到了附近,不久前我还听见了蚀龙的惨叫,估计是拿下了。但是呢……”沉新缓缓说着,转过头对我灿烂一笑。“深渊重地不得擅入,这可是天帝亲自下的禁令。而现在深渊禁制被破,蚀龙出世,或许还已经到人间大肆破坏了一番。你说,我们两个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深渊,天帝会是惩罚我们呢,还是惩罚我们?”
我沉默了。
“那……怎么办?”
“很简单。”他爽快一笑,打了个响指。“这里已经被封了十万多年,从未开启过,但洛玄却是在三万年前来到这的。他一定有进出深渊的其它方法。”
“他?”我转头看了看在那边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洛玄,摇摇头,深觉这办法不行。“他现在都那样了,还会听见你的话?更何况你还从他身上偷了东西。”
“是拿回,不是偷,说了多少遍了。”他强调,“总之,除非你想被绑到司罚殿承受雷型或者跳一回诛仙台,那就从镇龙门那出去吧”
“不不不,我不去。”
“那不就得了。”他切了一声,对我傲然一笑,转过身往洛玄那走去。“你就等着吧,看我的。”
“哎,等等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拉住他。
他回头,无奈道:“又怎么了?”
“洛玄来到深渊三万年,天帝难道就不会发现?或许他已经把其他的出口都封死了也说不定。”
沉新转过身看我。
“听碧,你能聪明点吗?”
“……我说得没错呀。而且不是说战鬼深渊埋万骨吗,都战鬼了,天帝肯定也知道的,他都追查战鬼追查了几十年……”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力点了我额头一下。
“你个笨蛋!第一,战鬼深渊埋万骨,司渊荒魂噬来者。这其中的前一句只是为了押韵所作,恰好这下面埋着数万枯骨,鬼气森森,众人也就借了战鬼的名声,谁知道这下面还真有着战鬼呢!”
“啊?”
见我愣在那里,沉新恨铁不成钢地再度叹了口气。
“深渊战鬼一说本来也只是传闻,十万年前出了那样的事,天帝是不可能再派神仙下来打探的。第二,天帝是追查了战鬼几十年没错,但那是因为战鬼在凡间出世,有违天道。若是出现在深渊,反正里外不通,管它去死。第三,洛玄为鬼将,这一点在当年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后来他就没了踪迹,正好神界那会儿又出了点事,就没人知道他最后到底去哪了。因为苍穹无法推测出他的命理线,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苍穹都推不出洛玄的命理线,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可、可是你不就知道洛玄在这里吗?你都知道了,那天帝……”
“那是因为本神尊厉害,推算出了洛玄的所在之地!”
我被他这一通说教给说得头晕脑胀,只能缩着肩膀诺诺地连声应是。
“我、我知道了……天帝真不知道洛玄在这?”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不放心,小小地加了一句。“如果我们从另外一条道出去,被当场抓住了,那还要加一个逃脱之罪呢。”
“你!”沉新手一扬,我连忙避开。
“别打别打!我不问了,不问了!”
他举着手,看上去很想打我,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真不知道,就连我师尊都不知道我此行是要来干嘛的,天帝能知道就见鬼了。洛玄的命理线与他人不同,他不是正常婴儿出生,三魂七魄只属于天地,不在轮回之内。他虽然也在道之内,但在的是天道,苍穹虽然也知晓一些道之内的事,但也只是管中窥豹罢了。我能推算出洛玄在这里,还是遇到了贵人才推算出来的。天帝他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
“……这样啊。”
“对!就是如此。现在你可是放心了,公主殿下?”他斜眼看我。
我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罗裙。
“我……我也只是担心嘛。”
“我不是都说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的。”他说着,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就你那点胆量,我再给你保证上几个时辰也没用,你站在那里看着就行,我去跟洛玄说。”
“啊?哎!你等等我呀!”
“洛将军。”片刻后,沉新到离洛玄只有半尺之遥的地方站定,微微笑道,“对于三万年前发生的事,我深表遗憾,不过木已成舟,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是三万年前的事,你杵在这伤神也没用啊。”
这家伙是想激怒洛玄来跟他好好打一场吗?!
我听得着急,生怕他口中又吐出什么惊人之语来,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就拧了他腰间的肉一转。
沉新没有防备,被我拧得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瞪我干什么?说错话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真是……听我说完!”
他狠狠地低声甩下了这句话,回过头接着对洛玄道:“与其在这一个人孤零零地怀念伤神,不如离开这个困了将军三万年的万丈深渊,出去再寻第二春——听碧!”
“你有病吧!”我不顾他对我恶狠狠的瞪视,低声骂他,“洛玄都等了周姑娘三万年,你让他出去寻找第二春?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灵台被烧坏了?”
“你——”
“我不是在等言言。”
就当我和沉新互相瞪着眼不肯放过对方时,洛玄抬起了头。
他的神色是一片放空的茫然,双目无神,似在看着远方。
他轻声道:“我在这里等的,是那个人……我等了三万年,都没有想起言言。每时每刻,想的都是那个人……”
“言言她,死的时候很痛苦……孩子没了,心口处被捅了一刀,甚至脸也被那个人划破了。”
“我是看着她死去的。”
“我那时想,言言死了,即便是下地狱,也要把那两个人带上。”
“可是我……没有做到,我失败了,甚至忘了她。”
“直到三万年后,我才重新记起了她。”
说到这里,洛玄抬头看向我们,有些恐惧地睁大了眼,问道:“你们说,言言她是不是很恨我?”
“恨你什么呢?”沉新缓缓道,“是恨你忘记了她三万年,还是恨你爱了另外一个人三万年?”
“什么?”洛玄茫然地转头看向他。
沉新便笑了一笑。
这个笑容……
我心头一跳。
他……不会是要……
“等——”
“苏晋说要施法让你和君姑娘以为自己二人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不管他是抹去了你的记忆,还是把你记忆中的周姑娘换成了君姑娘,无论如何,他成功了,你以为你爱的是君姑娘。”
“——在周姑娘死前,将军关于君姑娘的一切记忆都是虚假的,可以后呢?一年,两年,三年。你和君姑娘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我……我没有……”
“——或许在深冬的雪天,你给君姑娘加过衣,夏日的晚上,你给君姑娘摇过扇,日日夜夜,年复一年,你们甚至或许会有一个孩子——”
“没有!没有!没有!”
洛玄一拳狠狠砸在山壁上,震得上方扑簌簌地落下了不少碎石尘埃。
他颤抖着身体垂下头,长发盖过他的面颊,使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低哑响起的话里却带上了一丝颤抖和哭腔:“我没有背叛言言,没有……我、我是曾经以为那个人是言言,但是我感觉到了不对劲,感觉到了……”
沉新就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并没有和君姑娘有夫妻之实喽?”
洛玄没说话。
“沉新!”
沉新没理我,而是冷笑道:“好一个如此深情的天策太尉啊。”
这一声天策太尉显然刺激到了洛玄,他猛地抬起头,右手一动,长冥就斜在了身前。
“怎么,”沉新反应极快地把我拉到他身后,挑衅了回去。“我说对了?你要杀了我吗?还是说,你想要我杀了你?”
“我……没有……背叛言言。”
“好话谁不会说啊。”沉新嗤笑一声,“若是当真爱极了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就算忘记,只要心底有那个人,就再不会喜欢上旁人,更何况——君姑娘和周姑娘,长得可是一点都不像啊。”
“我没有——”
“周言是横死,又是一尸两命,怨气极深,即便苏晋没有收了她的魂魄,她也入不了轮回。”沉新飞快地打断了洛玄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算出你在这里吗?十二锁龙柱,四方金光阵,外套一个乾坤八卦阵,深渊的气息被层层封锁,根本到不了外面去。没有知道具体方位的情况下,我根本就算不出你在哪里。”
“我遇到了周姑娘,是她给我指的路。”
在洛玄有些惊慌的注视之下,沉新不顾我的拉扯,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三万年,只要清苦一点,不害生灵,她都可以修成上仙了。”
“但是她没有,她成了妖。”
“大洛正值战乱时期,孤魂野鬼无数,她凭借着横死的那些怨气好不容易躲开了厉鬼和鬼差的定魂,在乱葬岗里聚了魂,修了点法术,本想去天策府看你一眼就去转世轮回的。但是她看到的,是你和君姑娘在桃花树下相视而笑的场景。”
“于是,那些她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怨气就以排山倒海之势涌了上来,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是挖出了一个路人的心。因为她想看看,男子的心是否是热的。”
“三万年,她先是看着你和君姑娘相爱数年,茫然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你为什么忘了她,而且和那个害死了你的人在一起了;然后,她看着你为了君姑娘的死悲痛欲绝,看着你为了和君姑娘的一句承诺,答应了公子庭的要求,生无可恋;最后,她跟着你来到了这万丈深渊。”
“你在深渊里孤独地等了三万年,而因为无法靠近这霸道的数道深渊禁制,她在千里之外绝望地陪了你三万年。”
“只因为她希望你能够记起她哪怕一点点。”
“她等了你整整三万年,直到她放弃了最后一点的期望。”
“放……弃……?”洛玄轻声说着,眼中懵懂,但他的神色却是恐惧的。
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已经猜出下面的结局了。
果不其然,沉新接着说道:“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苍穹亟需四方玉玺镇压的消息,拼着修为尽散的危险靠近了苍穹,遇到了我,告诉了我你的所在之地。”
“因为她无法接近你的长冥,她也不知道你进入的山脉叫什么名字,所以她不清楚你具体被陪葬在了何处,但是没关系,只要有具体的方位,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算出了你的位置。”
“而周姑娘,则是让我答应她一件事,作为她告诉我你具体方位的回报。”
沉新盯着洛玄,轻声笑道:“洛将军,你想不想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洛玄缓缓眨了眨眼。
“回……报?”
“没错,回报。”沉新居高临下地看着洛玄,抱起双臂,声色淡漠。
“作为回报,她让我不要杀了你。”
“因为她想让我把你带去苍穹。”
“然后,亲自杀了你。”